“埃莉诺大人,那一杯,名字是焦糖的话……是、是甜的吗?”还处于醉意状态的雷伦指着埃莉诺的第四杯「焦糖镰刀」,试探性的问道。

埃莉诺面无表情地看着雷伦,然后把还有半杯的酒推到了他的面前。

雷伦咽了咽口水,小心端起了这只不怎么透光的浑浊玻璃杯,仔细端详起里面紫黑色的酒,但刚提鼻子一闻,就被浓烈的刺激性的辣味给吓到了,正当他再次下定决心,打算往嘴里送的时候,却被吧台前男人的一声喝令给打断了。

“各位!湛伊斯的各位!”为首的男人穿着无袖的亚麻布衫和深色的短裤,在这个寒冷的暴雨之夜十分扎眼。他和身边的几位同行者都身材魁梧,面色黢黑,一看就知道是以体力活为生的人。

“农忙已经接近尾声了,想必这也是各位能赶进城里参加祭典的原因!”这人的声音惊人地洪亮,堪比军中的传令官,而且十分有穿透力,让人不自觉地会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我是没有知识,只有一身蛮力的水手,但世代居住在王都,我不会那些花言巧语,我也不会编造假话骗人,我只是想问问在座的诸位,有没有人想在这一阵子赚笔小钱?”此话一出,台下醉醺醺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我不会夸大说是什么大钱,就是小钱,就是咱们平民百姓能赚到,而且不难赚到的那种小钱,同时也是能让生活宽裕一阵子,能让大家多来几次酒馆、多吃几次这里的招牌「光鼠肉」的小钱。”酒馆里交头接耳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大有恢复之前喧哗之势的势头。

那个壮汉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叫多兰,我是丹多洛海军上将旗下的一名水手。但我不是来募兵的,现在是和平时期,我们不打仗,没有人会流血,没有人会受伤,我们只需要能出力气的真汉子!”

“废话真多,到底要干嘛!”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酒馆侧面传出,随即出现许多附和:“对啊,到底是干嘛的。”、“丹多洛又是他妈谁?”

想在一群醉汉中讲清醒的话,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诸位,丹多洛·安塞海军上将,”说到这个名字时,这个自称多兰的人还敬佩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是安托拉城的海军将领,统帅着整个安塞舰队,他的叔叔就是议会中的重要议员帕科·安塞!为他服务效忠,我感到无尽光荣。”

“是帕科大人的……”、“啊啊,安塞舰队,我知道我知道……”酒馆里响起了许多恍然大悟的声音。

“为了湛伊斯的复兴!”多兰突然毫无由头地举起了一盏酒杯,向所有人祝酒。

但醉汉之间是不需要讲道理的,大家突然因为这句口号的群情激奋起来,群情激愤本身又唤醒了每个人更大的触动,大家纷纷起立举杯祝酒,并高喊着“为了湛伊斯的复兴”。

岚纹尔皱眉看着这一切,又和埃莉诺对视了一眼,准备继续看下去,而此时雷伦早已站起身子高举装满井水的酒杯,迷迷糊糊却又激愤地跟大家一起高喊“为了湛伊斯的复兴”了。

破破烂烂的衣物、脏污黝黑的面颊、吃不饱面黄肌瘦的样子,一直是这座城市乃至这个国家平民的真实写照。岚纹尔看着这些终于因为丰收而能吃饱饭、举办庆典的他们,不由从心中为他们感到开心,但也同时又想起了去年冬天那场因为毛皮衣物、木柴等物资的短缺导致的城市暴动。

“不是什么艰难的任务,不需要动脑筋,没有流血,没有受伤,没有武器,只需要出力气,只需要出一膀子力气,就能为丹多洛大人,为安塞舰队,为帕科议员,为湛伊斯,为宪政献忠了!只需要搬运货物,只需要航行几个月,就能为湛伊斯的复兴做出最实际的贡献,为了湛伊斯的复兴!”

下面的醉汉又零零星星地有举杯高喊“为了湛伊斯复兴”的人,但更多人则因为之前喊得用力太大,此时已经累得半趴在桌子上了,就像现在闭着眼睛快睡着了的雷伦一样。

“而且还能拿上一笔对咱们平民来说不算少的工钱!”多兰眼睛一亮,这句话说的声音极为通透洪亮,吵醒了酒馆里很多眼皮都合上了的人,毕竟已经后半夜了。

“如果有伟大的志士想为湛伊斯的复兴效力,还可以事后拿到一笔丰厚酬金,如果有这样的伟大人士,请上前来,找我的这位战友,玛拉,签下契约最早明天就可以出航了。没有武器,没有流血,没有受伤,在来年春天播种之前就能拿着钱回家。”

正当岚纹尔思考这是什么情况的时候,酒侍端着三个铁盘子走了过来,摆在了三人的面前,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菜肴——应当是肉类,但看不出什么肉,上面撒着许多诱人的调味料,提鼻子一闻,岚纹尔喝到后半夜的肚子不禁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这是什么?”岚纹尔询问酒侍。

酒侍却指了指旁边趴着睡着了的雷伦:“是这位先生点的,这么久才做好,实在抱歉,因为需要现场宰杀,很新鲜的,本店的招牌。”

“不是,我是问——”岚纹尔话还没说完,埃莉诺就用手拿起了一块放到嘴里嚼了起来,在岚纹尔回头看她的时候,酒侍早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这是什么啊你就吃?”岚纹尔虽然这么说着,嘴里却不断产生着唾液。

此时已经有很多贫穷的男人排着队向多兰和玛拉询问出海事宜了。

岚纹尔生性谨慎,或者说有些胆小,所以对于饮食十分敏感,陌生的食物和饮料就算看起来再诱人也不想去尝试,于是拍了拍雷伦的后背,雷伦不但没有反应,还很大声的打起呼噜来。

“不是羊肉,不是猪肉,”埃莉诺又拿起一块放到嘴里,“也不是牛肉……不是老鼠肉。”

“老鼠肉?”岚纹尔皱了皱眉,又想到了埃莉诺的出身。

“有点像河狸肉的味道,但,也不是。”埃莉诺继续品鉴着。

岚纹尔一边心想这位的食谱真是广泛,一边也产生了强烈的进食欲望,于是起身打算去吧台前询问酒侍。

“你上厕所的次数怎么这么多?”埃莉诺面无表情地看着起身的岚纹尔。

“我是去找酒侍问这是什么!”

“你说是就是吧,”埃莉诺又吃了一块,“安多腊的小岚纹尔。”

埃莉诺似乎也有点喝多了,岚纹尔这么想着白了她一眼。

岚纹尔已经尽可能小心地绕开了多兰和排队的那些人,但还是被盯上了。多兰可能注意到了这个小孩华贵的衣饰,于是在吧台前拦住了他:“这一位小阁下,你的家人呢?”多兰把岚纹尔当成了哪家贵族的小公子。

岚纹尔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摇着头推开了他的胳膊——看到了他手腕上一个显眼的三角形的火烙印,但水手在身上自愿留下各种烙印的风俗自古有之,岚纹尔也没有在意,继续朝吧台深处走去。

可岚纹尔左找右找也没看到酒侍,便走到后厨的门口往里面看,这才看到了那位留着散乱头发的酒侍的背影,他急忙伸手招呼,但对方显然没有看到,而是继续往后厨内部走去,岚纹尔有点不耐烦,便趁着一丝酒意追进了后厨。

后厨是一个比较暗的,从原本酒馆的构建中扩建出去的一个小木屋。可能是为了节省成本,与酒馆大厅内的灯火通明相反,这里就点了一盏小烛灯。岚纹尔心想这种环境做饭,怪不得这菜上的那么慢。

他看到案板上还放着刚切好的新鲜的肉,案板旁边摆着许多瓶瓶罐罐,里面应该都是香料和调味料吧。不过他们这种小酒馆不可能有香辛料,顶多是森林里采的一些植物晒干磨成的土制香料吧。

一侧的铁锅里煮着已经沸腾的水,咕噜咕噜的气泡在柴火的上方奔腾。

那酒侍呢?

岚纹尔左看右看,找不到人,发现角落有个松散的木门,岚纹尔在酒精的麻痹下,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他推开门,瞬间就闻到了雨水过后的新鲜植物气味,草的清新和鲜花的芳香,还有……还有一股野生动物身上散发出的独特臭味。

是鲜血。他看到了脚边顺着雨水在草叶间流动的红色液体,正当岚纹尔下意识想往后退的时候,身后的木门突然从内部被撞开了,坚硬的木门直接打在岚纹尔的后背上,一个踉跄把他摔在了湿润的草地上,滚了一身泥巴。

门后一个穿着罩袍的身影窜了出来,似乎也注意到自己开门时候撞到了什么,但没有在意,直奔这个隐蔽小院中正在挥刀屠宰的酒侍。

岚纹尔狼狈地爬起身子来,刚张嘴要说话,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位酒侍本来正在屠宰着什么和狗差不多大小的动物——这一瞬间岚纹尔一愣,那些动物竟然好像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这一下子让读了许多自然学派书籍,恪守自然学说观念的岚纹尔大脑都空白了。

如果会发光的动物只能让岚纹尔感到困惑,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让岚纹尔终身难忘。

穿罩袍的人几步跑到酒侍的面前,有力地伸出左手,好像是说了什么话,但岚纹尔完全没有听清。

只见和着罩袍者还隔着三五米距离的酒侍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握住脖子做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如果只是这样,岚纹尔还觉得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但紧接着酒侍的双脚都离开了地面,像是被什么力量抓着脖子拖向了空中。

魔法?这是岚纹尔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词。

不,不可能的,这世界哪就能有魔法了?岚纹尔怀疑着,困惑着的时候,酒侍已经被放了下来,跪在了地上求饶认错。

岚纹尔觉得事情不妙,想回到酒馆,至少到人多的地方,最好是埃莉诺的长剑可以触及的范围内,那在岚纹尔这一刻的心中是比母亲的子宫还要安全的地方。

但那扇木门怎么也拉不开。那明明是即使岚纹尔,不,即使是十岁的孩子都能一脚踹开的松散破旧木门,但此刻却像铜墙铁壁一样,岚纹尔怎么也打不开。

再转过头,发现那个身披罩袍的人身边围绕着五六只之前被困在木头笼子里的发光动物,而且正在朝自己走来,岚纹尔朝远处看去,那酒侍已经倒在地上,不知是昏厥还是……还是已经死了。

岚纹尔想到这里便一边大喊埃莉诺的名字,一边再次试图开门。

没有任何回应,改变的只是罩袍和那群动物离自己更近了。

岚纹尔在雨后清亮的月光中这才看清了那些动物的样貌,它们像是一只只映射着淡银色月光的狐狸,还是某种犬类?

岚纹尔的大脑疯狂转动,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冲着朝自己接近的人大喊:“我没吃啊,我一口都没吃!”顿了一秒又补充道:“也不是我点的啊!”

对方没有回应,而是蹲在了岚纹尔的面前,那群发光的狐狸则紧随在罩袍者的身后。岚纹尔注意到眼前这个人比自己高很多,而且脸上缠着丝绸面纱,看不清面容。

“这位老兄,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岚纹尔假装镇定,“但你总知道「安托拉的金猫」吧。”

“我还以为,「安托拉的金猫」是女人。”罩袍者说着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岚纹尔立即改口:“你是……这位……阁下,我不是说我是「安托拉的金猫」,”说着岚纹尔竟然站了起来,正蹲着的少女也抬起头,视线一直好奇地跟随着岚纹尔,“这个要从三年前讲起,那时候我还在安多腊的——”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木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由于岚纹尔就在门旁边,他感觉好像是有人正在猛烈地砸击这扇门,但木门完全不为所动。

“岚纹尔!你在那边吗?!”是埃莉诺的声音。

岚纹尔一瞬间就像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那样安心,然后抬手对木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就不用从三年前讲了,门那边的就是「安托拉的金猫」。”

戴兜帽的少女也站起了身子,手指放到嘴边,一边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一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我都听见你声音了,你在搞什么?”门另一侧的埃莉诺喊道,“这门,怎么打不开?你等着,我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