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辛夷就出现在我家门口,不由分说地将我拖了出去,坐上了前往郊区的公交车。她坐在我身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可能她是害怕我要逃走?只是这姿势让我们看上去像一对情侣。每当有乘客上来都会朝我们的方向投来困惑的视线。这也难怪。

当天她穿了一身运动服,将好身材隐藏在在宽松的衣服下,可那副姣好的面庞还是让上车的男人频频侧目。作为对比,我像是刚从监狱刑满释放的犯人,身材瘦弱,皮肤苍白,因为常年晨昏颠倒眼眶周围有很重的黑眼圈。头发更是乱糟糟的不知多少天没打理过了。我们不像是情侣,更像是一个老师,以及被逮到的刚从网吧通宵完的学生。

“你是怎么知道我能看到过去与未来的?”在车上,我偷偷问她。

“我一直在寻找拥有这种能力的人,”辛夷说,“那天在早餐摊点时,你使用过能力观测过一个人的未来吧?你看到了他会出车祸,所以才离开了摊点。”

我的确是做过这样的观测,可问题的关键是,她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

“而我之所以能发现这种能力,原因很简单,”辛夷伸出手指,在我的注视下点到了自己的胸口,“因为我也曾拥有这份能力。”

在漫长的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我们在终点站下车。彼时车上仅剩我们两人。滨海城的郊外呈现出独特的撕裂感。一边是零星分布的几座高层公寓,另一边则是延伸到地平线的郁郁葱葱的野地以及起伏不定的丘陵。山丘上能够依稀看到几乎团聚成黑点的村庄,不少人正抗着农具在丘陵上的农田耕种着。城市与乡村被我们脚下这条线割裂成两个部分。

“这就是我妹妹最后一次被拍到的地方,”辛夷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监控摄像头,“十年前她被拍到独自一个人向城市外走去。然后就再也没人能知道她去哪了。”她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殷切地看着我,说:“所以我需要你窥探过去,找出她当时的路线。”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也有这种能力,应该能知道,想要别人的过去,要么她本人要站在这,要么有浸染了她本人强烈情感的某种物体在。”

“当然有,”她从挎包中取出了一本笔记,塞到了我怀里,“这是我妹妹的日记。”

我接过日记,闭上了眼睛。虚幻的场景构筑成型。同样的公交车站,四周空荡无人。孤零零的公交站里,小女孩独自站立着。她抬头,望向群山,抿紧了嘴唇,像是下了一个决定,然后迈开步伐。

我睁开眼睛,对辛夷说:“走吧,我知道你妹妹去哪了。”

山路崎岖漫长。由于这里并非什么风景名胜,所以山涧小路修建的也十分草率,仅仅只是将前人走过的路铺上了一层石板了事。也许辛夷是预见到了这点,才穿了一身宽松的运动服来。

在攀爬的过程中,我问辛夷:“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你说你‘曾经’拥有我的能力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曾经能看到过去与未来,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辛夷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低下头,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所以我才会求助其他人的帮忙。”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能力能够失效。这不禁让我问道:“你为什么会失去能力?”

“因为我看到的未来,与实际发生的事情不一样。”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声音大到将林间的鸟儿都惊飞起来。“我们看到的未来,就像是人们的命运,而命运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我说道,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我继续说,“我已经看过了成千上万的未来,从没有一个不曾发生过。”

“你就这么笃信命运不可改变吗?”辛夷说,“在你看到的未来里,你可是很快就要死去了。”

“辛夷,你知道为何这种能力不但能让人看到未来,还能让人看到过去吗?”辛夷摇头之后,我说,“因为过于与未来是一体的。人的一生就像一条长河。这份能力的实质,其实是站在河流中,向前与向后瞭望。但不论你看到的是上游的过去,还是下游的未来,河流的走向并不会因为你的观测而改变。”

辛夷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我笃定的眼神和语气,她耸耸肩,放弃了反驳。

在丘陵爬上又爬下,等我们走到目的地是已经是中午了。高悬在天空的太阳略微驱散了地面的寒气。前行的种点是一座水库。这里是典型的盆地地形,从半山腰向下俯视却又有一定的高度差。在河流的下游是本市唯一一做水力发电厂,却足以提供本市三分之一的供电量。

我又一次取过了辛珏的日记,全身心浸入其中。我能感觉到,四周似乎突然变黑了。我尝试性挥动双手,却觉得手臂十分沉重。

并非手臂变重了,而是四周的水在挤压我的身体。我掉进了水库中。

下意识地,我想要挣扎,想要浮出水面。但我做不到,因为这不是“我”地身体。身体的主人,辛珏没有挣扎,只是缓缓下沉,看着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光点。黑暗从四周涌了过来,如同一只只手,紧紧将“我”环抱起来。

轻轻张开口,最后一口气体吐出。本能终于令“我”挣扎了起来。可那实在已经太晚了。身体变得好冷,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但过了没一会,身体又暖和起来。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我”的世界里充满了和煦而又温暖的光。

我睁开眼睛,用手扼住喉咙,拼了命的呼吸,恨不得将空气直接送进血液里。

“辛珏她死了,而且是自杀。”恢复过来后,我慢慢说道。

水库上波光粼粼,水波上洒满了午后的阳光。光明照射不到沉睡在水库低的辛珏的尸体。我本以为我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当确定她死去的时候,内心里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自杀,并非他杀,我的任务应该就此终结了。

辛夷显然和我的意见不同。听到妹妹死去的消息,她表现得比我淡然很多,或许在这十年的寻找中,她早已经设想过所有悲观的可能性。

“田昊,我需要你查清辛珏自杀的理由,”她说,“放心,对这件事,我有一些眉目。你只需要陪我去找几个人,分别看看他们的过去就可以了。我不会白让你做这些的,我会加价的。”

对我而言,自然是不想继续做这种麻烦的事情。可现在退出,我一分钱都拿不到。我想了一下,比起金钱,其实还有另一件我更加在意的事情。

“这一切结束后,那本日记,”我指着辛夷怀里抱着的笔记,“可以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