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回过神来,她的丈夫已经站在身前了。

“啊……不好意思啊。咳,刚刚您妻子和我谈了些您家里的事情...”

“不,我不介意的,只是,你别太当真就好了。”

“别太当真”,我不太想去在意这个词。

“其实,我刚刚有去核实保存柜的使用状况。”我注视着他那双几乎只剩下眼白的眼睛“不如说,您应该有些对我说的事情吧”

“也是啊...只要一核实明显会发现问题的...”他笑着挠了挠头,但又迅速收起笑,以相当严肃的语气说道:“事实的确如此,我妻子口中的那个陪伴她数十年的男人根本不存在,因此冷柜里没有尸体也是正常的,而她所说的家里发现尸体什么的,只是我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在单方面配合她而已。”

“所以我刚刚让你别太当真,就像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还像往常一样工作。冷柜也没真的被占用,照常服务就行,只是希望你之后再和我妻子交流时把那个谎言继续下去,毕竟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可能支付几十年的费用啊。其实我本来打算之后背着妻子来和你谈的,现在这样反而方便了些。”

“嗯,我明白了,这种要求执行起来反而比您妻子的要求要简单的多。不过比起这个,我现在更在意的,更想问您的是您妻子的问题。她讲的故事现在看来相当矛盾,不仅是她说到已经存进柜里的尸体,我在刚刚也发现当时的关于您妻子遭遇事故的报道,和她给自己讲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的,那场事故只死去了一个男性,那个人就是妻子当时的男友。其实这些我之前有调查过,这些确都是事实,而她说的话也的确和事实完全不符。不过那并不是在撒谎或是吹牛皮什么的。”

“您的意思是您妻子自己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而哪怕和事实不一致?”

“没错,她讲述给医生你的故事是她自己根据现状推理出来的。再加上我对她撒的谎,她的确把那个不现实的故事当真了。”

“我妻子眼睛看不见是事实,可是啊,她的眼睛看不见才不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遭遇事故什么的,医生你认为爆炸什么的能让人致盲吗?另外,那场爆炸事故只害死了她当时的男友,她根本就没受到波及。”他耸了耸肩。

“她的眼睛的确是她高中,准确些就是她遭遇事故后看不见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在特殊学校认识她了,但她的致盲原因是精神上的问题。”

“啊,说起来她的眼睛的确不像盲人的眼睛。那也就是说,她可能是在事故后精神上受到打击,眼睛才看不见的啊。那她现在触觉出现问题,也是一样的情况了。”现在和她丈夫的眼睛再对比下就更突出了。

“嗯,我想是这样,她平时那超过盲人极限的‘第六感’恰恰证明了这个推断的准确性。她根本就没瞎,她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复原,只是她没这样的打算,而且变本加厉,把那‘第六感’和触觉也主动抛弃了。她也是从这之后根据自己‘第六感’、复明、忽然失去触觉这样奇妙的经历推理出那乱七八糟的故事。而且她的那些故事,明显地有些地方不对,无论是高中时的事故,还是现在柜子里不存在的尸体,她自己却始终把那些当做事实。我不是什么精神科医生,但可以很轻松的联想到一个和她很相似的病。”

“选择性失忆。”我毫不迟疑地接过话头。为了让自己的推理符合逻辑,刻意忘记不合逻辑的记忆,她那个样子的确十分相似。但是,这并没有解决问题。

“记忆上的问题确是说的通了,可是她的眼睛呢?记忆上的错乱也不至于把自己视觉搭进去啊。”

“有理由的,医生你听过她自己的解释了吧,那个在三十年前就死掉的男人是以一种共通的感觉来拯救我那个没有视觉和触觉的妻子数十年。”男人笑了下:“真是相当有奉献精神。”

“但事实上,那个男人早死了,自我奉献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但在我妻子的主观意识里,事实就是这样。选择性失忆都是在逃避些自己畏惧的事情,那么在我妻子这里,她就是畏惧高中时那个男人的死亡才修改了记忆。或者说,她为了让那个男人存在,以自己的记忆为蓝本,修改了一出依然在爱着自己的男人自我奉献的感人戏码。”

“而自己视觉和触觉的丢失,就是保证这个戏码的真实性的依据。”

“也就是说,您的妻子在事故后,就已经在潜意识里编好了这个故事,并以丢失视觉和触觉来欺骗自己,让自己以为……那个男人活着。而直到现在才主动揭露这个故事。可是,这代价不免太大了些?”

“代价越大,越能表现出她的爱之深。”

“抱歉……”我看着眼前这个露出相当悲戚的表情的男人,只能说出这样的无聊的话。

“不用,这些话语的杀伤力远没有她丢去视觉和触觉的事实杀伤力大。”他迅速转过身,打算离开,可能是情感已经压抑不住了吧,他那双肩在不住地颤抖。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虽然知道这些事情与我无关,但还是没忍住。

“你指什么?”他停下脚步,但并没有转过身。

“您的妻子,现在的状况不是相当危险了?难道不考虑下……精神上的治疗?而且,如果治好了,她不是可以重新面对现实,重新面对您的爱,您不也就不用再……”

“我有考虑过,作为丈夫看着自己妻子作为一个残废生活,还把爱倾注在一个早就不存在的人身上,正常情况下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但自己作出的结论是、不必要。”

“为什么?难道,您就接受的了?”

“接受不了,无论是谁都接受不了。但可以妥协,毕竟这是自己妻子做出的决定。而且,她宁愿让自己残废也不愿面对现实,不就说明现实对她来说比残废更加痛苦,那么把她送进精神病院的的行为不就是在伤害她……无论是何理由,伤害自己的妻子永远不是丈夫该做的事情吧。”

他回过头,那张依然流露这悲戚表情的脸上扬起了意外阳光的笑。

“说实话,宁愿丢弃自己重要事物也要让自己爱的人存在的她,因为转学见不到恋人偷偷在角落哭好几天的她,宁愿破坏自己的双目失明的妄想也要为我做出戒指的她,愿意和爱人一同下葬的她,为爱不计后果的她,才是我爱上的妻子的样子。”

他没有了一般盲人摸索着行动的样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和医生谈完了?”

“嗯,我们回家。”

我冲出房间,看着丈夫牵着妻子的手,迈着跌跌撞撞但意外和谐的步伐,走入电梯。

“都四十多岁了,还说那么矫情的话,不亏是夫妻啊。”我不禁嘲笑他们一番。

“不过,确实是一个充满爱意的故事啊。我一直以来,所逃避的的答案是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