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婭跟在人群後面來到洞口,驟然下降的氣溫與眼前的景象令她忍不住瑟縮。

“怎麼會這樣……”她不安地喃喃自語。

洞口已經堆起及踝深的雪堆,而洞外的大地已被厚重平整的積雪覆蓋。如果不是守在洞口的護衛剷出去了一些,洞口可能早就被埋掉大半。

一行人在傍晚找到這座山洞作為落腳點,前後不過兩個凱爾時,暴風雪已經席捲了一切。外界的環境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就這樣直接走進風雪中無異於自殺。

“你是想讓我們全部被嚴寒凍死嗎?這種天氣怎麼可能出去?”奇納對弗特曼斯怒吼。

“小夥子,說話注意點。”

一名頭盔上有白色羽翎裝飾的護衛轉身面對艾莉婭一行。艾莉婭明白這一小簇羽翎裝飾意味着什麼,它代表依特諾軍隊的軍官,在眼下的情境中,它指代這支護衛隊的十夫長。

十夫長打量了一眼惶恐的學生們,隨即又看向弗特曼斯。

“我的人正在四處偵查,目前沒發現什麼威脅,也沒找到學生們的導師。”

“那就別找了,這裡太危險。你先帶他們原路返回,我去找導師。”弗特曼斯說。

十夫長盯着弗特曼斯看了半天,這位年輕冒險者臉色如常,似乎不覺得接下來要獨自一人闖入龍類出沒的雪境,是一種荒唐到近乎自殺的行為。

最後十夫長點點頭:“你是專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不過,可別隨便死掉了。”

弗特曼斯微微頷首,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十夫長轉身面對洞穴門口茫然的年輕人們,舉高雙手用力擊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用壓過風聲的音量高喊。

“各位都聽清楚了吧?來吧來吧,趕緊出發!”

即使在暴雪席捲萬物的雪境,代表依特諾教廷的聖白橡樹依舊使人安心。這些正規軍一路上老練地解決過很多威脅,艾莉婭十分信賴他們。

扯緊了外套的弗特曼斯轉身朝洞外快步走去,看樣子是要去尋找法洛妲小姐。艾莉婭本能地想要叮囑他注意安全,但是對方步速很快,趕在她開口之前就已經走進雪中了。

“願依特諾主神與他同在吧,勇敢的傢伙!”十夫長向著弗特曼斯背影消失的方向行了握心禮,“走吧年輕人們,挨得緊一些,不要有任何人掉隊!”

十夫長有力的聲音稍許安撫了學生們,陸續有人跟隨士兵們的指引走出洞穴進入雪中。艾莉婭猶豫着想要跟上去,就在這時有人拍了拍艾莉婭的肩膀,是微笑着的蘭吉特。

“別擔心,就當是預料之外的鍛煉好了,這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

“是啊是啊,冒失鬼可別走丟了,沒人會願意回來找你的!”路過艾莉婭的奇納不失時機地補充。這傢伙實在是太招人討厭了!

-

十夫長迅速召集了他的人手。這些來自遠逐關隘的士兵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面對眼下的境況依舊沉着,在學生隊伍周圍列出防護陣型,將學生們安置在隊伍最中間。

幾名士兵在前方用身體為學生們開路,即使如此艾莉婭仍然覺得在積雪中的每一步都步履維艱。能見度已經惡劣至極點,艾莉婭只能從周圍的風雪中看到影影綽綽的影子。雪幕背後的深色變幻着模糊的形貌,像是隱藏在暗處的龍類,令她緊張得渾身發顫。

要不是被士兵們嚴密地保護着,自己大概已經害怕到雙腿發軟了吧。

本來成為神職者也只是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幫助更多的人,為此的幾年學習都只是在向著這一目標努力而已。日常生活中她也不是那種喜歡與人正面衝突的性格,倒不如說因為太過軟弱十分容易受到欺壓。

和龍類戰鬥,見證同伴的死亡一類的事情,光是想想就足以讓她脊背發涼了。

“先等等,前面有點狀況。”走在最前的士兵伸手攔住身後一行人。

艾莉婭頓時極度緊張,踮起腳努力越過前面人的腦袋,奮力想要看清前方的道路。

前方是一段狹窄的臨崖小徑,左手邊一段約二十均尺高的覆雪高地,因為暴雪而堆積起來的雪堆佔據掉大塊的空間,讓小徑最窄處僅有成年男性的肩寬。右手邊則是斧劈般垂直向下的大冰壁,一片漆黑看不清底。

艾莉婭不記得來的時候有穿越過這條路,如果真的有遇到這樣險峻的道路,隊伍中的監察官也一定會命令士兵繞道的。

“這是之前走過的那條路嗎?印象中好像要更寬一些。”十夫長提出自己的疑惑。

“來的時候沒有那麼窄,大概是積雪堆太高了,屬於正常情況。對東境人而言,戰女神可是一個喜怒無常的神祇。”另一名士兵回答。

接下來風雪的聲音變大了,十夫長與士兵的攀談變得模糊不清。艾莉婭有些沮喪地拉了拉帽檐,這時肩膀被誰撞了一下,在雪中踉蹌一下差點摔倒。

“抱歉!”

她急忙道歉,然後發現剛才撞到自己的是監察官。監察官的臉色極度難看,感到害怕的艾莉婭一時不知所措。

但監察官的臉色並不是出於憤怒。他看起來並沒有意識到剛才撞了她的事實,只是將艾莉婭之前見過的那塊護符用力攥在手心,低頭看着暗紅色的微光從指縫透出。

這件護符顯然是魔能造物,至於它的功能是什麼,艾莉婭很有些好奇。

前面傳來十夫長響亮的聲音,大概是為了讓別人聽清所以拔高了音量。

“監察官先生,前面的道路很危險,為了避免遇上雪崩一類的情況,我們最好繞道!”

監察官的工作雖然需要監視學生,但保證學生平安無事也是他需要考量的因素。況且一路上監察官處理事情都相當謹小細微,連奇納摘了蘑菇吃導致鬧肚子一類的事情也詳細記錄了,艾莉婭覺得他應該會聽從士兵先生的話。

但這一次,監察官仍然握着他的護符,以沙啞但無可置疑的音調回答。

“我們面臨的是龍類的威脅,沒有時間再考慮安全了!我以監察官的身份命令你們,從這條路穿行回去!”

“也許你沒在東境生活過,監察官大人,像這樣的峭壁很可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塌陷,尤其是在這種惡劣的天氣里,就算它足夠結實,也無法保證不會有人失足……”

“照我的命令去做!否則等回到遠逐關隘,我會讓指揮官立刻剝奪你的職位,監察官有這個權力。”

“……遵命,大人。”

十夫長轉身面對不明白目前境況的學生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鎮定一些。

“孩子們,我們順着這條路原路返回,這是最快的路線。不用擔心,不會有大事的。霍克,你走最前面,去試一下能不能過!接下來是斯拉圭格,加塔里……剩下的警惕隊尾的動向,想要穿越這裡需要一點時間。”

無論是十夫長抑或監察官,艾莉婭一行人都無法忤逆他們的指令。一些勇敢的男生站了出來,按照出發前預演過的次序排成一字,在士兵的護送下小心地沿小徑走向冰崖對岸。

艾莉婭屏住呼吸跟着前面的人,慢慢走上那條臨崖小徑。冰晶被碾碎的細微聲響自足底傳來,令她本能地開始想象墜落的場景。

她默默咬緊了下唇,幾乎是貼着左側的雪堆前進,雪被體溫融化后沾濕外袍,濕冷的感覺像盤踞在身上的蛇一樣招人生厭。

奇納就在她後面,一邊唱着以“冒失鬼艾莉婭”為主角的即興小曲,一邊托着艾莉婭的肩膀,以免她真的因為笨拙而摔落。

被鞋底振動的冰渣墜落山崖,像是被巨口吞噬般瞬間消失。艾莉婭甩甩頭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勇敢一些,絕對不能再被後面的討厭鬼嘲笑。

她特意將視線向上一些以避開深淵的景象,也正是在這時,她看到了風雪中潛伏着的影子。

一道黑影從左側坡道躍下,閃電般將隊伍最前正打算穿過窄道的士兵按倒在地。無人能夠在短短數秒內做出反應,這個士兵甚至連武器也來不及拔出,在黑影絕對的力量壓制下毫無反抗之力。

覆滿銀白鱗片的粗壯手臂高懸於空,尖銳的利爪映出冰壁的色澤。

一瞬間的定格之後,利爪毫無憐憫地拍下。艾莉婭聽到了粘稠的聲響,像是篷車車輪碾過不慎落下貨倉的西瓜,留下一片蛛網狀濺射開的鮮紅。

“敵襲!保持陣線!”十夫長的怒吼撕裂空氣。

女生們的尖叫聲一瞬間蓋過風雪肆虐的聲音,當艾莉婭終於清醒過來,意識到龍類輕鬆地殺死了一個護衛的事實,恐慌令她停下腳步,隨後腳下一滑,向後跌倒。

啊……要摔落懸崖而死了嗎?

失重感戛然而止,有人將她一把扯了回來,兩個人雙雙失衡摔倒,陷進一邊的雪堆里。

“該死的!你不要命了?”

滿面怒容的奇納粗暴地把她按在雪堆里,臉上的表情好像想給她兩巴掌清醒清醒。

隊伍末尾傳來被拉長的慘叫聲,一名士兵被另一頭高大的龍類舉起,連人帶劍扔下了冰壁。這些襲擊者封死了隊伍的前後,艾莉婭一行已經成為了籠中困獸。

被按進雪裡的刺骨冰寒令艾莉婭稍微清醒,她瞪大雙眼顫抖着觀察這些曾經只在插圖中出現的龍類。覆蓋全身的銀白色鱗片猶如鏈甲般為它們提供良好的保護,同時也是絕佳的隱蔽色,五根尖爪代替本該是手指的部位,純黑宛若黑曜石,沾染鮮血之後變得鮮艷。

那是龍類的亞種……人形龍吧?與人類相仿的身體構造,卻有比人類健碩數倍的身軀,光是注目就令人絕望。當它們那冷血動物的豎瞳看向某人,毫無疑問就是這個人的末日。

這些龍類隱藏在山坡上面,等到人類隊伍全部進入小徑無法離開后再發動突襲,依靠強悍的蠻力堵死隊列前後。在這種地形下士兵很難施展開武器,根本無法劈開龍鱗。

十夫長拔出佩劍,雙手握持奮力揮砍。與他相對的龍類用掌心接住劍刃,劍刃沒入龍類的掌心,差一線將它的手掌切半。十夫長嘶吼着下壓劍刃來回摩擦,以木鋸的手法切掉對方的整隻手掌,但對方抬腿猛踹,被正中的十夫長倒飛出去,撞入他身後的人群,幾個學生沒能保持好平衡,伴隨尖銳的慘叫落下懸崖。

“危險!”

嚇傻了的艾莉婭察覺到細微的光影變化,頭頂有什麼東西短暫投下了陰影。奇納抓住她的兜帽把她拉向後面,而後一條龍類落在艾莉婭原本的位置,重壓濺起海浪般的雪霰,劈頭蓋臉地將艾莉婭砸得頭腦空白。

近距離面對一頭即將殺死自己的龍類,艾莉婭已經恐懼到無法言語。她看到龍類的豎瞳移到眼眶下邊,似乎在打量這個遠比它弱小瘦弱的獵物合不合它的胃口。

就在這時,金色的雷光如虹彩般霎時炸裂,奔流的雷霆被握在掌中,像一把匕首般用力刺向龍類的背脊。飽含魂素的雷霆扭曲地爆裂,白煙伴隨焦香彌散開來。

龍類凄厲地慘嚎,背後的重擊令它痛徹心扉。被嚎叫嚇醒的艾莉婭慌忙念出了自己最拿手的咒語,不可見的魔能振起大片紛揚的雪花,衝擊波正中那隻發愣的龍類。來自魔法的力道令它後退一步,巨大的腳掌踏到了懸崖邊緣,冰壁因承受不住重量而開裂,這頭龍就這樣失去平衡嚎叫着跌落山崖。

“你沒事吧?”蘭吉特捂着被魔法灼傷的手掌詢問,艾莉婭木然地點頭。

蘭吉特剛才使用的是教廷的高階魔法,將大量魔能聚集到一點,匯聚成威力巨大的雷矛,即使是精鋼鎧甲也會在它的魔力下被穿透。

但這個魔法對施術者的要求很高,絕不是一介學生就可以隨便掌握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將一束狂暴的魔能握在掌心。

艾莉婭看到蘭吉特的手套已被魔能熔穿,整隻手掌一片焦黑,顯然是強行使用高階魔法的後果。

“爬上去,爬上去還有機會!”

不知是誰最先大喊,被夾在隊伍中間無法進退的學生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試圖攀援一旁的冰壁。雪堆被壓實后奇迹般地承載住他們的重量,狂喜的學生們緊緊攀附冰壁繼續向上攀登。

漆黑的長矛自上而下貫穿了最前的男生,連慘叫都來不及就被瞬間斃命,殘破的屍體滾落小徑,毫無生機地墜入深淵。

雪坡之上探出人形龍陰森的面龐,它們如正在砍殺的同類那樣壯碩,背負成捆的黑色長矛,每一枝長矛都有成年人的長度。

伴隨艾莉婭無法理解的嘶聲戰吼,龍類整齊地拔下沉重的投矛,對準那些仍然攀附在冰壁上的人類,憑藉強韌的身軀扔下投矛。

艾莉婭可以清晰聽到重物劃破空氣的風壓,下方的人們沒有任何遮蔽,宛若靶子般被穿透,釘死在堅硬的凍土。鮮血順傷口沿矛桿流淌,溫融地面的堅冰。

防守前後的士兵被龍類砍殺,不斷向內部收縮防線,而在中段的人們正在被投矛挨個釘穿。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人類根本無法對抗龍類。

目睹這一幕景象的艾莉婭恐慌得無法動彈。即使投矛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將落在自己頭上,她仍然沒有做出保全性命的舉動,彷彿失去了恐懼的能力。眼前的景象宛若煉獄,她所認識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無論平時是謙恭有禮抑或盛氣凌人,此刻皆已喪失了理智,僅剩下對死亡的恐懼。

但是,她卻茫然地感覺不到恐懼。也許是頭腦中有什麼東西被壓斷了,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以主神的名義,為你們這些骯髒的族類帶來審判!”

監察官手握雷霆凝聚的金色長劍,奮力與擋在他面前的人形龍作戰。由魔能構築的武器能夠輕易地洞穿鎧甲,穿透鱗片也不在話下,他將整柄長劍送入龍的胸膛,抽出時濺起噴濺的黑血。

這個沉默的監察官展現出了良好的戰鬥素養,填補死去士兵的空缺,一人獨身擋住龍類繼續推進。然而一腔孤勇並不能改變什麼,數支長矛自上而下將他貫穿,他的上身頓時支離破碎。

有幾個破壞魔法課的優等生開始釋放曾經學過的魔法,微小的火球砸向投矛手,撞在龍類的鱗片上散作灼風,但沒有起到任何效果。作為報復,這些勇敢的學生瞬間被數桿投矛同時刺穿。

“可惡!”蘭吉特怒吼。眼看自己的同學在眼前紛紛死去,即使是修養再好的貴族也無法完全無動於衷。

他站起身往崖邊邁了一步,再一次凝聚起雷矛,魔能灼傷手掌的劇痛令他低聲悶哼。被聲響吸引注意的艾莉婭扭頭看向蘭吉特,她看到蘭吉特鬢角金髮被魔能所激蕩紛飛,沾滿雪霰的側臉被刺目的雷光照亮,狼狽但依舊堅毅。

此時此刻,在這遍布絕望的屠殺場,蘭吉特……就像主神本人一樣耀眼呢。

在下一瞬間,艾莉婭失神的眼瞳瞬間專註。她看到崖邊一名投槍手將目光落在了……

“蘭吉特!”

在那瞬間艾莉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勇氣,爬起來一頭撞向蘭吉特,兩人一起失去重心摔倒,沉重的投矛越過蘭吉特的肩側刺入凍土,將臨崖冰壁砸出一塊觸目驚心的缺口。

“蘭吉特!?”艾莉婭撐起來試圖看清他的情況。

他沒能完全避開投矛,擦肩而過的矛尖在他肩膀留下一道狹長的裂口,颳走了他上臂的大塊皮肉,嚴寒將鮮血與衣料粘連在一起。

第一次近距離觀看血肉模糊的傷口,難以抑制的噁心感翻湧上喉頭,艾莉婭慶幸自己晚飯沒有吃太多東西。

“艾莉婭拚命的樣子,還真是少見……”儘管痛得渾身都在顫抖,蘭吉特依舊扯出一個笑容。

“我、我馬上給你治療!請忍耐一下!”她慌慌張張地開始詠唱。

“艾莉婭,冷靜下來,聽我說。你要活下去,明白嗎?”

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倒下,勇敢的男生撿起死去士兵的武器頂在人群前面,但被龍類輕鬆地砍成兩半。

“不對!蘭吉特才是最重要的人,未來肯定會繼承家族的爵位,變成水晶席上的大人物!”

艾莉婭拚命搖頭,用自己也感到驚訝的音量反駁。生命恐怕就要走到盡頭,胸中隱藏已久的情感此刻翻湧上來,她用盡全力喊出了自己的心聲。

“即使是我死掉也好,我想要保護蘭吉特!”

“不要自輕自賤。艾莉婭,有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你還記得你最拿手的魔法嗎?”

“……這種時候就不要再開玩笑了!”

“我不是在開玩笑。”蘭吉特微笑,“第一天上課就把教室拆了的一年級生,很難不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啊。”

破壞魔法包含許多分支,其中最適合新手入門的是無屬性魔法。在學徒展現出適宜的傾向性之前,無屬性魔法是簡單有效的試金石。

震蕩術,是無屬性魔法中最簡單的。一如字面意思,施術者詠唱基礎的破壞魔術式,將自己的魔能以一種十分粗糙的方式不加控制地釋放出去,由此激起的無序魔能即是震蕩術的雛形。

神學院將震蕩術作為學徒的第一課教授。艾莉婭也是在踏入神學院的第一天學到這個魔法的,不過自幼生長的環境令她不像貴族同學們那樣自幼接觸魔法,雖然擁有使用魔法的資質,卻對掌控魔法與基礎理論知之甚少,這種情況下釋放出的震蕩術理所當然地用力過猛。那一發震蕩術擊碎了教室的玻璃,還將靠窗的某位倒霉男生直接轟出了窗外。幸虧教室在一樓,中庭又種植着觀賞用薔薇叢,才沒有受傷。

此後的日子裡,大多數人很早就擯棄了這個太過簡單的魔法,然而艾莉婭卻因為諸如在宿舍碰到老鼠,被惡作劇后太過緊張等等原因經常下意識地用到它,導致她在如何用魔法毀壞公物方面有獨到的心得。如何逗艾莉婭放出震蕩術,一直是衡量惡作劇尺度大小的標杆。

“艾莉婭不適合做神官,萬一在她為人祈福的時候路過一隻老鼠,恐怕那位正接受祈福的倒霉蛋就要飛出教堂大門了。”作為震蕩術的首任倖存者,奇納曾經發出過這樣的感嘆。

蘭吉特的笑意愈加濃厚,他知道艾莉婭已經懂得了他的意思。

“艾莉婭,在東境引發一場雪崩,只要一個恰到好處的震蕩術就夠了。”

“那樣的話大家都會死的吧?我們不可能在雪崩下存活的!”

“也許戰女神會眷顧我們也說不定呢?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蘭吉特認真地盯着艾莉婭的眼睛,“退一步講,也許我們活不下來,但一場雪崩肯定能吸引巡防軍的注意,我們能提醒其他人東境出現了龍類。”

士兵的戰吼聲稀落下去,陰冷的死亡正在逼近。艾莉婭明白他們絕對不可能是龍類的對手,同歸於盡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但是……

“艾莉婭。”蘭吉特的眼神堅定如鐵,“請相信我,就這樣做吧。”

“……嗯。”

艾莉婭起身面對冰壁,悄悄地開始凝聚魔能。東境的雪山常年積雪,只要對準山坡施放自己最拿手的震蕩術,狂暴的雪崩就會吞噬一切。

自己大概會死掉吧……不,不僅僅是自己,還有蘭吉特。

“老實說,我從沒有見過像你一樣把震蕩術練成這樣的人,感覺有點可愛呢。”

“誒?”艾莉婭的魔能流動有了一絲紊亂,差一點就中斷了詠唱。

耀眼無比的蘭吉特,令人嚮往的蘭吉特,可望不可及的蘭吉特,剛才……誇獎了自己嗎?

就在這時,蘭吉特突然起身沖向艾莉婭。一時被嚇到的艾莉婭下意識地閃躲,而前者伸手推了她肩膀一把,身形交錯的同時,將某樣東西硬按進她的掌心。

“下次有機會,真想邀請你參加舞會……”蘭吉特在她耳邊笑着說,似乎又在跟她開玩笑。

在那瞬間魔法的詠唱完成,強力的衝壓衝散了四周的積雪,話語也消散在寒風之中。距離她太近的蘭吉特瞬間被震飛,紛揚的雪花被不可見的魔能擠壓着向外擴散,勾勒出呈月牙狀散射的衝擊波輪廓。

震蕩術命中了山坡,雪堆被衝散露出下方霜色的凍土。

一陣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搖動之後,震動以均等的頻率逐漸增強。

艾莉婭驚叫一聲,被蘭吉特推得身形不穩,腳下一滑。兜帽在失衡的同時被掀開,來自幽谷的寒風灌入脖頸。

那一瞬間,她看到被震蕩術擊飛撞進雪中的蘭吉特努力抬起頭,微微張嘴似乎是想再說點什麼,但重力先一步俘獲了她,眼前的景象飛速後退,她向暴雪的深淵墜落。

這時,艾莉婭明顯感到了風向的變化。她錯愕地睜開雙眼,發現視線中的景緻似乎被淡藍色所籠罩。

不及她思考出原因,洶湧的雪浪從她墜落的位置衝出,無論是龍類與人類都在自然的力量下被席捲,循重力的力量飛旋墜落。

強烈的衝擊猶如鐵鎚般席捲她的身體,她就此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