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 SIX. 引路者
雷声隆隆。
方谢谢为白亮的灯光包围着，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血液奔涌，“嗡嗡”耳鸣声时远时近，像一阵风暴卷裹着他。
风暴中依稀回荡着还未远去的言语。
（血荆棘已将我的力量蚕食殆尽。）
他紧咬的牙关间渗出了铁锈味。
（刻夜楼永远不会放过我。）
后颈、腋下的汗珠沾湿了他的衣服。他几乎已经有了决定，却还有一个疑问牵扯着他，令他无法坦然地接受现状。耳鸣声愈演愈烈，风暴中的言语肆意地咆哮。
（黑暗世界中最强横的力量将会成为你的敌人……
规模最大、实力最强劲的团体……）
想要知道答案。
（“十四星君”……最强的夜刃……相当惊人的结论……
残酷只会更上一层楼……）
必须知道答案。
只有一个办法。最可靠、最简单的获取答案的办法——
（永远不会放过我……永远不会……永远……永……）
——问吧！
“白白，阿元！”他豁出去地叫出同伴的名字。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摩挲着碧玉箫的白狐和不停折磨靠垫拉链的慎元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慎元甚至被惊得一缩肩膀。
沐浴在四道视线中，方谢谢深呼吸一次，抬起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激烈的情绪，他用差点走调的声音喊出了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还是想要星日马当我的引路人，但好像很危险！怎么样，如果我这么做的话，你们……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窗外雨声不断，庭院里的树枝“噼啪”敲打着窗户。
慎元被他的气势所慑，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腰板，像是即将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但，嘴都张开了，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是啊，我要如何呢？
下午，在恐惧的推动下，他飞奔去火车站买了一张车票，简直像再不抓紧就会失去稍纵即逝的逃命机会一样。可当他真的坐在火车上，隔着车窗眺望远处模糊的城市时，一股强烈的迟疑却涌上心头。
真的要这样离开吗？被未知的恐怖驱使着，从刚刚揭露出一角的“那个世界”中逃离……
那时，他改变了主意。但现在，未知的恐怖已经变成了确实的恐怖。尽管他还没能完全消化不久前听到的事情，至少“有个不择手段的报复狂随时可能出现在我眼前”这个事实他已经理解了。星日马说的“在街头血溅五步”恐怕并非虚言恫吓。
可他心中，还有一股远不如性命遭到的威胁实际，却又无法忽视的渴望存在。
不如说，正是那股渴望铸就了他。
在渴望的驱使下，他也担过风险，付出过代价。但，要连性命都赌上的情况，这还是头一遭。
——啊啊……到底要怎么办？要是谁能替我做决定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不由偷偷掀起眼睑。方谢谢已经转了过来，他看看慎元，又看看白狐，一副既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又害怕听到的样子。这副表情落在慎元眼里，他不觉开口问：“为什么……”
方谢谢的视线立刻转到了他脸上。这下后悔也没用了，慎元只好提出不知该不该提的问题：“……为什么你能马上做出决定呢？”
一直沉默着的白狐“嗤”地冷笑一声，再次发挥乱入魔人的本色，“当然是因为……”
“因为那就是我想要的啊。”方谢谢不假思索地回答。
“……权衡不同选项对笨蛋来说太难了。”白狐跟着回答完毕。
“大叔很强，我亲眼看到了。”方谢谢好像没有人插嘴一样，热切地对慎元解释：“他一下子变成了三个，脚下还有火焰，我也想学会那种招数！爷爷很久以前就和我说过了，这世上最擅长踢技的鬼就是星日马，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他越说越快，眼里渐渐迸射出了热情的光芒。那光芒很亮，亮得耀眼，令人情不自禁想要寄托信任。慎元按捺着砰砰乱跳的疯狂念头，艰难地吐出疑虑：“但是，有个疯子正在追杀他……”
“那个没关系。”一秒回答。
慎元呼吸一滞，“怎么说？”莫非有什么转机他还没看出来？
方谢谢咧嘴一笑，自信满满，“有我在啊，我会帮大叔把疯子踢飞的。”
“……我就知道根本没有转机！”
“不要小看我，我很强的。”
对这句宣告，慎元倒是不打算嗤之以鼻。方谢谢消灭混沌的利落身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是这个家伙，说不定真的可以相信……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
阵雨把城市冲洗一新。但不出几日，灰尘便又会蒙上大厦与街道，一切都将恢复到人们习以为常的样子。在这个世界上，看到崭新风景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很。
但，“希望看到崭新的风景”——正是这份渴望，让慎元成为了今日的他。
慎元想，自己已经有了决定。
他慢慢地吐出肺里的空气，低头，朝方谢谢深深地鞠了个躬。
“从今以后，我的身家性命就要麻烦你了。”他诚恳地拜托。他也发自肺腑地希望方谢谢能把他的拜托当回事一点。
方谢谢先是一呆。猛然间，他反应了过来，那张脸一下子就被快乐照亮了。他用力点头，欣喜地答应：“交给我吧！就算你被黑手党绑架，我也会去救你的！有必要的话连他们的老巢一起端掉！”
“……黑手党是无辜的，放过那个黑手党！”
方谢谢心情大好，转向白狐，简单问：“白白？”
白狐掀起眼皮，碧绿色的眸子宛如不为时光所动的祖母绿。
他淡淡地说：“孤是茶楼的看门狗。老板歇业之前，看门狗可没理由去当流浪狗。”
他铿锵有力的回答令慎元一阵心驰神往，同时不免感到了几分惭愧。看来，白狐早就下定了决心，只是不想给他施加心理压力，才迟迟未将回答说出口。他憧憬地想，不愧是白狐先生，在出众的气质之外，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如何？”白狐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无得意地问，“孤酝酿许久的台词，是不是效果拔群？”
“原来你是在酝酿台词吗！”
“哈哈哈……”方谢谢又在没心没肺地大笑了。看他这样，慎元既欣慰又遗憾地想，似乎已经没有安慰的必要了……
果然，方谢谢笑着对白狐说：“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大叔吧！”
“啥，现在？”慎元惊呆了。仅在三秒前外面还打了个雷呢。
方谢谢却很乐地点头：“是啊，大叔很消沉的样子，赶紧告诉他好消息让他开心一下。”
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但慎元还是忍不住认为，刚才那个雷说不定打在方谢谢的脑壳上了。
“行，走吧。”白狐却利落地站起来，将碧玉箫插回腰畔，“不过雨天会影响孤的鼻子，孤也没仔细闻过大叔，可能要花点时间。”
“你的脑子也被雷打了吗？”慎元难以置信地问。
看见那两个人说干就干地准备出门，他只觉一股深深的疲倦涌进身体。这一秒，他决定放弃劝阻，随他们去。他倒回沙发，无力地挥挥手，“出去的时候把灯关上，我想睡一会……”
“OK，阿元，你好好休息看家喔。”
话音刚落，灯便黑了。伴随着屋门的开关，又一股湿冷的风卷进室内。慎元不禁缩进沙发，拽过一旁的毯子裹在身上，枕着靠垫躺下。
疲倦比他想象的更加来势汹汹。他本来还想在脑内回顾一下今天发生的一切，结果刚想到在地铁站碰到跟踪者的地方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