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好暈……現在是……上午八點半了?”

卓諒捂着額頭從地板上坐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今天是考級的日子。

“那這麼說……考級貌似是十點,我好像還有一個半小時就上考場了?”

卓諒死死把日曆看了又看,沒錯,今天是七月十七日,每年的考級日,或者說,審判日。

昨天晚上的練習一直持續到十一點半,最終是之前誇口說要監督他的安宮先頂不住,哈欠連天的回了自己家。而他在連續六個小時的練習后,睏倦得倒在了地板上。如果不是因為卓諒家的牆壁較厚,隔音效果尚可,想必樓底下的門衛大爺恐怕會直接提着警棍上樓打門吧。

放在床頭柜上的諾基亞手機的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機身震動着。卓諒趕緊起身去接電話。

“喂,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安宮氣沖沖的聲音傳入了卓諒的耳朵,看起來她在卓諒睡醒之前已經砸了很久的門了。

“八點半,怎麼了?"

雖然懷着一絲對師姐微不足道的愧疚,但氣勢上不能輸。

“算了,反正你趕快到門口。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果不其然的,安宮嘆了一口氣,似乎在極力壓抑着她的不滿。

卓諒不敢懶散了。他趕在安宮的耐心即將耗盡時,衝到小區門口與她會合。

到了大門口,滿臉寫着“不開心”的安宮緩緩向他逼了過來。

“終於還是下來了啊,能讓我等你那麼久,真是好膽色啊。”

“師姐……我是昨天練琴太累睡過頭了。”

“哦,是練琴么?恐怕是臨時打急抓吧。”

安宮毫不留情的撕破着卓諒的傷口。

“師姐,你等了我多久?”

卓諒有些尷尬,岔開了話題。

“也不久,就在你家門口敲了半個小時的門。”

“額……”

安宮冷冷的掐住了卓諒的臉頰。

“笨蛋,不要讓女孩子多等啊!”

這一掐讓卓諒清醒了過來。他仔細看着眼前的少女。天氣很熱,所以安宮打扮的很清涼。白色的T恤松垮的套在身上,短裙只到大腿。腳上是一雙高跟的細帶涼鞋。這身打扮炫耀着她白皙的肌膚,連卓諒也不由多看了幾眼。但不得不說,安宮的確有炫耀的資本。

安宮彷彿注意到了卓諒的視線,一絲羞惱的緋紅攀上她的臉頰、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

“師姐,別掐了,公交車來了。”

“哼!”

安宮狠狠地用涼鞋的後跟踩了卓諒一腳,刷了卡,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

一上車,卓諒便摸出帆布袋中的琴譜,貪婪的想記下最後一點內容。

“喂……你現在看有用么?”

“應該……有吧。”

安宮從卓諒的手中一把搶過了帆布袋。

“馬上上考場了,不要再強迫自己記了。就按照你平時的節奏來。”

帆布袋看來是拿不回來了,卓諒摸出手機,玩起了貪吃蛇。

小蛇逐漸變成大蛇,大蛇的身體在狹小的屏幕上不停的盤旋。就在即將突破自己的記錄的那一刻,手機突然卡頓了一下,趾高氣昂的大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含恨離場。

卓諒已經不在意這把遊戲了,他顫抖着手,打開了剛才的信息,是由母親發過來的。

“一定要考過啊,媽媽相信你。”

儘管車窗外陽光燦爛,但卓諒此時竟出了一身冷汗。那種墜入深淵的感覺隨之而來。他想起了母親的笑臉——笑臉背後是死灰色的,無數的手,將他拖入黑暗,不斷地下沉,下沉。

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但是他喊不出來。只能不停的顫抖。

“給我看看。”

安宮早已把腦袋湊了過來。

卓諒想拒絕,但身體很老實的交出了手機。安宮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刪除了信息。

“師姐,為什麼……”

“眼不見,心不煩不是么?想必你也很討厭看到這種信息吧。”

卓諒沒有回答,只是不停顫抖。

安宮心中大喊一聲糟糕,卓諒的心魔原來從未消除。考級這種事,越是想考過,所背負的壓力也就越大。如果再加上他人不切實際的期望……想必現在卓諒的壓力,已經快超過負荷了吧。

其實期望本身並不壞,即使有不切實際的期望,或者說妄想,不去理會即可。可卓諒,偏偏是被人綁架,為其赴湯蹈火而不自知的人。

不行,還有一個多小時就上考場了,這個樣子,必死無疑!

安宮決定拼一把了。

下了車,來到了本地的音樂學院附中門口,安宮將卓諒拉到了角落。

“時間緊迫,我只能跟你說幾句話。第一,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彈,即使彈錯也沒什麼可遺憾的。第二,不要在意別人的期望,期望始終是別人的,你需要做的只是對自己問心無愧。第三,已經努力了半年了,即使再差又能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卓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加油,如果你這次過了,我就……陪你去玩一天。”

安宮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急匆匆的上了四樓,高跟打在地上,發出好聽的聲音。

卓諒沉思了好一會兒,對着安宮的背影揮了揮手,緩緩走向了三樓。

安宮的考場在四樓三十五號教室,他自己的在三樓三十七號。根據事先排好的列表,安宮應該是三十五號教室中第二個考。而卓諒則是本教室的倒數第一個考。卓諒有些羨慕她了,他更願快速考完,漫長的等待時間對現在的他而言無疑於一種折磨。

安宮在分別前將琴譜還給了他,但此時卓諒並不想看。他觀察起了其他的考生。

在這一群考生裡面,他反而算年齡較大的。很多琴童在十歲時就準備考九級。現在他們正嚴肅的翻看最後一遍琴譜,準備在考場上一展身手。卓諒反而不是那麼緊張了,如果說比他年齡小的琴童都能過九級,想必他也可以。在這些琴童里,閉目養神的他反而成了一個異類。

考級開始,演奏者的水平參差不齊。在考場上翻車的人並不少。第一位考生在彈奏練習曲時錯了無數的音,情況慘烈的令卓諒閉上雙眼。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在本教室的二十幾名考生中,翻車的大概有七八位。不少人在彈下最後一個音時眼眶已經泛紅,出了考場直接痛哭。但也有人完美的拿下了所有曲目,在考官讚許的目光中昂首挺胸走出考場。

終於,在卓諒昏昏欲睡時,工作人員念了他的名字。卓諒按照林璇在考級前反覆強調的禮儀,對三名考官鞠了一躬。

手指剛接觸琴鍵,卓諒就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琴童會翻車了。

這台鋼琴,作為一台考級用的琴,它的黑鍵部分竟然有三個音不會響!

卓諒臉頰抽搐了一下。這琴,真是……搞人心態的一把好手。

好在選的是一首中國樂曲【蘭花花】,因此這種故障對他來說還可以接受。

濃郁的民族風情從鋼琴中緩緩流露,悲傷的慢板掌握的很好。卓諒深吸了一口氣,看來手感還是在的。

但是到了快板部分,卓諒猛然發現,這架詭異的琴竟然有幾個白鍵也沒有聲音。

快板的旋律一時極為詭異。

卓諒忍着想砸碎這琴的衝動,連滾帶爬的進行下去。

不行,節奏,節奏開始亂了!

由於突如其來的故障,原本激動地快板部分逐漸失去了原有的節奏,卓諒深吸一口氣,看來這把應該沒了。左手還在隨波逐流的合著旋律,但也無濟於事。

“按照自己的想法與節奏去彈。”

不知為什麼,耳邊傳來了師姐的聲音。

是的,按照自己的節奏,快板的節奏是……歡快而激動的。

卓諒睜大雙眼,讓左手的旋律帶動右手!

這也是這種突發情況下唯一的解決辦法了。

雖然極度不合邏輯,但絕對比照着原來導致整個旋律極為詭異要強上許多。

漸漸地,卓諒投入了進去。名為蘭花花的少女彷彿隨着旋律復活。她墜入愛河,向心上人撲去。但是快板逐漸散去了,留下沉痛與不安的降調。

嚴肅的低音出現,蘭花花的命運改變了。她不甘,她憤怒。她想與心上人重逢。十八個小節熱情而明快。五連音響起了,蘭花花逃出了家庭。

但最後,蘭花花還是被黑暗所吞沒。深沉的結尾是為她敲響的喪鐘。

樂曲彈完之後,接下來的三首變過得很快了。也許是評委已經聽了太多次重複的選曲。不想再過多評價了。總之,這一次的考級貌似就這麼過了。

卓諒在樓梯轉角處與安宮會合。

“喲,想知道考級的成績么?”

“不想。”

安宮摸出手機,給卓諒看了一眼剛發過來的短信。

“老師這次負責考級的相關工作,所以……現在就有成績了。我是十級的優等級,你是九級的良等級。”

“那就是說,我們都過啦?”

安宮沒有說話,微笑着向楞住的卓諒點了點頭。

“好啦,我兌現我剛才的諾言,你明天想去哪裡玩?”

“啊?師姐……你來決定吧。”

“那就去……看電影?”

“好吧。”

“明天九點出發,別遲到了。”

就這樣,今年的考級,有驚無險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