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諒現在很想從他居住的九樓做一次自由落體運動。
在安宮指導他所有考級曲目后,他苦練了一周,最終……成功的忘記了所有的技巧和要點。
昨天晚上去上課時,他甚至忘記了一部分樂譜。踏板也是胡亂踩。總之,為之辛辛苦苦了半年的夢想,馬上就要化為泡影了。
昨天晚上,就連一概佛系看待彈琴的林老師都剋制不住內心的情緒。驚異於疑惑化為恨鐵不成鋼的教鞭,卓諒的手都快被打腫了。
“明天晚上給你加一次課。”
放下教鞭,林璇有氣無力的指向了大門。
卓諒將思緒拉回當下,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現在是早上七點,距離晚上上課還有十四個小時,距離第二天考級還有二十八個小時。
“炸了啊!怎麼突然什麼也不會了!”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得繼續練。按照林璇的話來說,就是“你給我爬都要爬到考場上去。”
門口一聲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是誰?”
卓諒不想確認那個最不願面對的答案,試探性的問了一聲。
“是我。”
清冷的聲音傳入卓諒的耳中,聲音不大,但卓諒已經緩緩顫抖,他猶豫着要不要開門。
清脆的叩門聲愈發急促了。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不開門我就回去了。”
卓諒緊握雙拳,嘆了口氣,緩緩將門把手按下。
來人正是安宮,只不過她現在神色凝重,眼眸中還有一絲絲焦慮。
暫時的,他們一言不發。彷彿是事先約定好似的,安宮與卓諒同時踏入了琴房。
“你在搞什麼啊?我不都教過你了嗎?”
“努力了半年,在這個時候出問題太虧了啊!”
進入琴房,安宮的情緒一下爆發了,一連串的責備劈頭蓋臉的打下來。
卓諒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以沉默來應對一切。
安宮看着卓諒迷茫的雙眸,內心如同野火似的焦躁更旺盛了。
安宮一把將卓諒的腦袋強行扭過來,使他不得不注視着她的視線。
“別在這時候……給我犯渾啊!”
“師姐……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卓諒輕聲辯解着。“就好像是……睡了一覺,什麼都忘記了。”
“可能是你壓力太大啦?”安宮嘆了口氣。“不至於吧,就考個九級沒那麼難的,不要那麼怕。”
“師姐……你為什麼不回去練琴?我自己也可以練的。”
安宮兩根修長的手指如電光般移動,還未等卓諒的話說完,就……狠狠的彈在了他的額頭上。
“笨蛋,你還不懂嗎?我現在再怎麼失誤也不會出太大的問題,但是你現在這個狀態明天上考場……”安宮沉默了一下。“必死無疑。”
“那現在……”
“別廢話了,好好練。今天我一直守着你練,現在就開始。”
這是什麼啊?卓諒很想仰天長嘯,以安宮的性子,今天他很可能會累死在琴房裡。況且,到了晚上如果還沒練好的話,師姐就不回家了么?有太多可以吐槽的地方了。可是……現在的安宮散發著一種恐懼的氣場,如果不聽她的話……可能現在就有生命危險了。
“還不練么?”
“馬……上。”
糾結了好一會兒,卓諒才彈下了第一個音。他能夠明顯感覺到的是,他與這架與曾經他親密無間的黑色朋友變得生疏了,或者說,他恐懼彈琴。恍惚中,卓諒竟然覺得這架琴的音色不如往日了。原本彈奏得還算流暢的旋律戛然而止。他無力的垂下雙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安宮暫時沒有評價,她站起身來,給卓諒倒了一杯水。
“你太緊張了,這樣是彈不好的。”
“我知道,但是我……我很怕。”
“怕什麼呢?”
“我怕彈錯。”
安宮攤開了手上的筆記本。
“在剛剛的十個小節中,你一共錯了七個音。這種失誤在考場上是不可能被放過的。你越是怕彈錯,就越是小心翼翼。顧慮的太多,你只會越來越差。”
“我……我有點不想考級了。”
安宮用力揉了揉卓諒的頭,將他原本還算整潔的髮型揉的亂蓬蓬的。她一把撕下了剛才記錄錯誤的那頁筆記。
“師姐……你?”
卓諒驚愕的看着那張紙在夏日的風中緩緩飄入字紙簍。
“剛才你錯了七個音,接下來也許會錯更多。但這沒有關係,只要不到最後一刻,都還有哪怕一絲絲的機會。”
“有些事情,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
“我懂了,師姐。”
“話是這麼說,但你剛才彈得……真的好綠色啊。”
考場上的考官是不會完全聽完一首曲子的,最多不會超過四頁。像這種程度的錯音……可能會被考官當場取消資格的吧。
但是,現在才上午八點,距離考級還有二十多個小時。在這二十多個小時中,誰也不敢確定是否會有奇迹發生。
就這樣一直到了下午。
“喂,暫時別彈了,我們不如來聊聊天?”
安宮心裡還是很焦躁,從斷斷續續的琴聲來看,卓諒現在還是很緊張,雖然她也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麼。但這麼硬着頭皮練效果也不好。
然而卓諒並沒聽見,他此時盤腿坐在地上,翻閱着之前上課時林璇給他記錄的錯誤筆記。
彷彿是向誰賭氣似的,安宮赤裸的雙腳貼上了卓諒的後背。冰涼的觸感一下使卓諒從自己的世界中脫離。
“師姐?你幹什麼?”
“怎麼了,借你後背放一下腳不行么?”
安宮黑着臉。
“剛才我好像有跟你說來聊天吧。”
“好像……是。”
安宮劈手奪過那個筆記本,將他放在鋼琴上。
“跟我說清楚,你到底在緊張什麼?”
卓諒的眼神有些躲閃,安宮死死盯住他的雙眼。好一會兒,卓諒終於撓了撓頭,向安宮可怕的目光屈服了。
“其實我一直在想,考級這種事,如果失敗了會不會很丟人?失敗了,會不會很對不起我的媽媽?”
安宮聽着這熟悉的困擾,恨不得一記手刀劈向卓諒的後頸。
“你這種癥狀持續多久了?”
“啊?”
“你是從來不記我跟你說的話?今年春天我就跟你談過這個問題,現在你又犯病啦?”
“沒有……這幾次課的效果不好,母親聽說了直接打電話過來罵,罵的特別狠。”卓諒自嘲的笑了笑。“什麼白眼狼,畜生,狼心狗肺,廢物之類的。有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是個廢物?”
安宮心裡很不是滋味。如果說她的父親是一名循循善誘的賢者,那麼卓諒的母親絕對是一個暴君。當自己的孩子摔倒了,她的父親會把她拉起來,而卓諒的母親會把她的孩子一腳踹進深坑,並且問孩子為什麼站不起來。
有太多安慰的話想說,可是根本說不出口。這其中的滋味,如非親身經歷是絕對無法想象的。
“師姐,很多時候我只想要一個安慰,可是……”卓諒有些哽咽了。“我得到的總是類似白眼狼,狼心狗肺之類的評價。”
安宮能做的,只有拿出紙巾,擦拭一下卓諒的淚水。
“別太在意他人的評價,他們說什麼都是對的,因為他們總是選擇性的失明。你自己對自我的評價,勝過一百個他人的評價,也只有你自己的評價,才是你自己一定要參考的。”
卓諒黯淡的眼神中,漸漸的有了一點點光。
“心情好些了嗎?”
“嗯……”
“那我們接着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