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是时候离开这个破地方了。”塔露拉缓缓地转过身子,挥了挥手。

“话说回来,我们到底去哪?”霜星很疑惑。

“切尔诺伯格。”塔露拉停下了脚步,坚定地回答道。

“什么?”

那个在噩梦里被预言的城市!

“且慢。”爱国者插话道,“先,休整,两小时。”

“好的,大尉。”

……

在收拾行装的时候,爱国者也在他们俩身边默默地帮忙。这时霜星凑近塔露拉身边,问道:“塔姐,真的要去……那个地方吗?”

“是的,乌萨斯帝国的首都。”塔露拉疑惑地说道,“怎么?”

“说来也是稀奇……这十几年来,有些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事件里,有相当一部分都在梦境里应验了。而且,发生过去和未来的都有……”

“比如呢?”

“除了你画里的冰崖,还有我在矿场上被行刑的最后那幕,以及冰原上遇见的那位革命志士的过往经历……”

“所以,你在从来没有去过切城的前提下,还梦到了它?”

“是的。梦境告诉我,那里将有一场可怕的天灾。”

“天灾?”塔露拉吃了一惊,“这正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你的梦境,真的有这么准吗?”

“或许吧……自从那次在刑场上爆发出超过身体荷载的法术后,一切都变了:我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冰冷到任何人接近我都会冻伤——虽然我的矿石病在日益加重,但是我的法术和感知能力也随之增强。”

“既然是如此,那我的疑惑也解除了——自从那次熔化了整条街道晕厥过去后,我也一直被那几个奇怪的梦境一直困扰了许久……”

“是怎么样的?”

“情况又和你的不太一样,都是些支离破碎的梦,简直比玻璃渣还……反正,醒来以后都忘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不把它们记录下来呢?”

“无济于事。其实,我每天晚上入睡前,都会将纸笔放在床头柜上,以便醒来后第一时间把梦境记录下来。但每次做过梦后,睁开眼睛迅速抓起笔时,手就不自觉地僵住了——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当我竭尽全力回忆的时候,就会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脑海中也只能勉强挤出几个模糊的意象,而且对应到现实生活中,是压根找不到踪迹的。”

“啊?还有这种事?”

“不仅如此,而且我甚至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的神识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割裂成两半——那股力量,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夺走我的一切。可能,这些梦境正是被这股神秘的力量夺走的。”

“那,它到底是什么?”

塔露拉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默默地收拾。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真的要直接去切城吗?”霜星问道,“就这点人手,不是以卵击石吗?”

“当然不是,我们还要一个帮手。”塔露拉掏出电话簿,哗啦啦地翻起来,快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的手指停了下来。只见那页上面,写着鲜红而醒目的“维克”。

“维克?”

“这不是她的真名。我一年多前才认识的前萨卡兹雇佣兵,维克和你父亲不一样,她并不是温迪戈人。她拥有多年的作战经验,擅长暗杀,曾经一度心狠手辣,而且是出了名的命硬。但倘若与她相处,你根本猜想不到她过往的经历。不过说起来,我似乎两三个月没有联系上她了。”

她拨通了电话,“嘟——嘟——嘟——”的长音让霜星有点不安。

三十秒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女声。

“是我——好久没联系上了,维克,你果然还活着。”

“咳,我什么大场面没亲历过?”她那头突然顿了一下,“话说回来,你刚创立的那个什么组织,怎么样了?除了我之外,不会还是只有你一个人吧?”电话那头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戏谑与无奈。

“西北冻原上那支游击队,你知道的。”塔露拉平静地说道,“他们,已经加入我们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啊!”维克的声音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所以,你现在在哪?”

“格勒治堡的东北角,那片半废弃的住宅区——租费不是一般的低廉,甚至还附送一小片旷地,把你们暂且安置在那应该不是问题……说起来,我前不久才收留下一个感染者小孩。”

“谁?”

“瑞兹,瓦伊凡族人。她的左眼好像是……”

突然,话筒突然传来短暂的噪音,安静了半晌,紧接着传来“我……我……”的带着哭腔的嗫嚅声,然后是“砰”地一声摔话筒的声音。

“瑞兹!你要干什么?”

“别,跟她,提起这件事!”

“孩子,肯定能治好的……”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霜星和塔露拉当场愣住了。

电话那头又传来短暂的杂音,接着是颤抖着的叹息声,“啊,不好意思……瑞,瑞兹的情绪,向来,不太稳定,当面再谈吧……”

电话“咔”一声被挂断了。

霜星心头一震。塔露拉缓缓放下话筒,眉头也皱了起来,就连爱国者也停下了手上的活。

“到底发生什么了?”霜星的心头紧绷起来。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们还是先去和她接头吧——格勒治堡距离这里大约有100公里。霜星小姐,你们雪地行军速度大概有多快?”

霜星摸了摸后脑勺,“这个……我不太清楚。”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了爱国者。

“每小时,三四公里,急行,五公里。”爱国者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吧……且当每天日行八个多小时吧,日行约莫三十公里……那还好,三四天其实就能抵达。更何况,其实我们也并不赶时间。”塔露拉轻轻呼出一口气,“暂且先把那里当作临时根据地,收集一部分人马和物资吧。等将来时机成熟了,再让队伍分批前往切城,潜伏一段时间,然后干票大的。”

“好,我去,宣布。”爱国者说道。

等大家行装都收拾得差不多后,爱国者和塔露拉就把接下来的计划告诉给部下们,下面瞬间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起来。

“切城可是堂堂乌萨斯帝国的首都啊,我们这点人马……”

“是啊……再加上那位帮手,真的就能干出什么名堂吗?”

……

“你们放心好了,我自有安排。”塔露拉平静地回答道,“从格勒治堡到切城的路途上,有大大小小的几座城市,里面都有不少被压迫已久的感染者们——那可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我们有很大的把握把他们收编入队伍里。当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也不能太过张扬,而应该慢慢地积累实力,那个成熟的时机始终会到来的——但肯定不是现在,诸位不要操之过急。”

下面躁动的士兵慢慢安静下来。

“所以,诸位,我们启程吧。”塔露拉傲气十足地转过身去,远眺着远方天地相接的那条细细的银线。

……

部队行进的行列像一条盘旋着的黝黑巨龙,蜿蜒曲折地在洁白的雪原上蠕动。他们的步伐,由近及远地,汇成了犹如无数条小溪低语似的沙沙声。它穿行在昼夜之间,雪迹缓缓绵延着的同时,又不知不觉间被轻飘而下的雪花掩埋。

行进、扎营、仰望……行进、扎营、写诗……

不知不觉,四天一晃而过。格勒治堡的城门巍然耸立在面前。

地面坚硬而冰冷,空气似乎沉了下来,路沟寂寞。天色渐暗,落日低垂,阳光惨淡。

他们刚刚分批进入这座小城后,教堂的钟正好敲响了下午四点。

然而,钟声全然没有那种悠远而肃穆的感觉。当他们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远眺过去时,才发现那座低矮的钟楼早已年久失修,在苍茫暮色的腐蚀之中似乎摇摇欲坠。

塔露拉拿出电话。

“我们差不多到了。”

“好,当面再聊。”

维克冷冷地回了一句,伴着一声不易察觉的微颤叹息,然后挂断了。

霜星皱了下眉头,“她……还好吗?”

塔露拉笑了一下,“放心吧,就是被个脾气暴躁的孩子打了一小下而已,又能算什么?”

当他们来到东北角那片半废弃的住宅区时,中间的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快步走出一个白发红瞳的萨卡兹少女。

“你们来了?”她倚在门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她长着两只蓝黑相间的柔软触角,嘴角勾勒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她随意地披着那褴褛得有一丝痞气的红黑外套,任由其在寒风中飞扬,白色的衣服勾勒出高挑而健美的身材,染着红色的指甲,带着作战时的黑色手套,下半身着缠着几根绷带的黑色皮裤。

“近来可好?”塔露拉问道,“对了,瑞兹呢?”

维克沉默了一下,下意识想伸出手摸一下自己的脸,突然又缩了回去。接着挤出一丝微笑说,“哦,她最近有点不太乖而已——谁叫她抢我话筒呢?”她转过头去,“瑞兹,出来下吧,他们来了——”

突然,尖锐的“刺啦”一声中断了维克的话语。

“你在做什么!?”维克惊讶地问道。

一个略微矮小的瓦伊凡族少女快步走了出来。一副醒目的深蓝色龙角,一头银灰色的短发,身后那恶魔一般箭尾状的尾巴随意地摇动着。左眼只缠着薄薄的一层刚刚撕碎的绷带,上面还蘸有斑斑血迹,右眼初看是一汪深邃却忧伤的深蓝,其中央却带着一点愤怒的红艳。她身着一件破旧不堪的黑色外套,而且显然早已不合尺寸。

瑞兹看了他们一眼,沉默了片刻。

“你们应该都想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样的……呵呵,对吧。”那死水一般的话音刚落,她那仅剩的一层绷带干脆利落地扯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包括维克。霜星手吓得麻了一下,手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瑞兹左眼的眼球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狰狞的黄色源石结晶,似乎还有要向外蔓延的趋势。她用颤抖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左眼,缓缓向前走着,“你们,都看到了吧?难道你们觉得,还有可能治好吗?!”瑞兹的声调逐渐拔高,语气也变得愤怒起来。

随后,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维克,“当初,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

“我倒是希望,你当初没有把我救下来!”瑞兹吼道。“那些带着源石颗粒的酸液溅入我左眼的感觉,你真的体会……”

“够了!”“咔啦”一声,维克已经把左轮手枪的枪口顶在瑞兹的右眼上,“那一刻,你,难道没想活过?”

瑞兹的嘴角不住地抽动着,一滴眼泪悄悄地从枪口边滑落下。

“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的话,孩子,伸过手来,自己把扳机扣下吧。”维克冷冰冰地说道。她右手颤抖着地拉开枪栓,将手指退到枪柄处,将扳机让了出来。

“住手!”霜星惊叫道。

维克不屑地转过头,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瞥了一眼。“小白兔,这件事轮不到你来管,有些事情你也……”

话音刚落,瑞兹突然将手伸出来,猛地摁下了扳机。

然而,响起的只是几声空枪撞针的“咔啦”声。

全场的空气突然凝固了起来。

维克果断夺过手枪,让它重重地“砰”一声摔在地上。

瑞兹的身体瘫软下去,跪倒在地上,埋在维克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傻孩子,如果没有我,你觉得,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瑞兹用拳头重重地锤在维克的身体上。维克却无动于衷,而是温柔地抚摸着瑞兹的头发。

“好了好了,起来吧傻孩子,别再让我的朋友们看笑话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霜星非常疑惑。

“不管怎样,你们先跟我进来吧。”维克扶着瑞兹,走到那扇大门前,推开了它。

维克打开了灯。屋子不大,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室内摇摇欲坠的灯光昏暗,黄色的灯光给人一种温暖的颓废感。墙面到处都是涂鸦过后留下的图案,但唯独有一面墙壁上的画很特别,那是一幅绘画精致的炭笔画——一个背着一把破旧吉他的萨卡兹少女,低垂着头,漫漫穿行在枪林弹雨之中,却毫发无损,而她手中正抱着一具尸体,面部却没有画出来。

“这是……”塔露拉问道。

“我。”维克淡淡地回答道,“怀中的那具尸体,其实是我在卡兹戴尔的一个老相识了……我甚至已经快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你很喜欢弹吉他吗?”霜星问道。

“瑞兹会,而且我很喜欢听她弹的——但我自己可不大会。吉他那哀而不伤的音色,总能勾起我许多灰色的回忆。”

霜星看到壁画下方那把小巧而老旧的吉他。“还能弹吗?”

维克点了点头,“住宅之前的主人留下来的,我前天就随便弹了几下,倒是能发出声音,但是听上去,应该好久没有调音了吧……”

瑞兹起身,向着墙壁走去,抱起那把吉他,将调音器夹在琴颈。

“请问,谁有电话吗?”瑞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有……你要这个干嘛?”塔露拉疑惑不解地掏出电话机。

“哦,谢谢。因为我调音用的六音笛……弄丢了。”瑞兹双手郑重地接过电话机,摁下了免提键,“这是,第五弦A音。”

瑞兹蓝色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吉他,双手一丝不苟地操作着,时不时凑近耳朵仔细地聆听着,不断地微调着——从那一刻开始,瑞兹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们开始吧。”维克潇洒地把泰拉大陆的地图轻轻一推,让它滚卷着铺在了桌上,“说吧,塔露拉,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塔露拉没有说话,而是拿出铅笔,先是在格勒治堡画上快速地画上两个圈,再找到切尔诺伯格周围的城市群,在每座城市处缓缓地画上一个圈,然后快速地用几条箭头一起地指向切城,再在切城画上一个大大的叉,随后轻盈地把笔放下。

周围的人一齐望向维克,看看她的反应如何。

“我想……大概明白了。”维克往椅背一靠,双手一摊,“以格勒治堡为暂时根据点,再在城市群里招兵买马?通俗点的话来讲,大概就是‘农村包围城市’吧?”

“嗯,某种程度上是。”塔露拉点了点头。

“那好的,请把铅笔借给我下。”

维克接过铅笔,将城市群中两个城市的圆圈划掉,又在另外两个城市各添了一个圆圈。

“添加了圆圈的城市我明白,应该是作为着重发展的地点……但是那两个被划掉的城市……”塔露拉有点不解。

“被划掉的这两个城市,基本上没办法搞发展。”维克轻轻叹了一口气,“据我所知,这两个城市形势太混乱了,总是冲突不断。”

“不。”塔露拉坚定地说道,“越混乱,反而是件好事——我们正是要利用混乱。在切尔诺伯格,也是如此。”

“怎么个利用法?”

“你想想,为什么会混乱?”

“治安?”

“嗯,这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仇恨度’。你知道的,那里的感染者们深受严重的迫害,而他们正渴望这样一股复仇的力量……在这样的地方掀起一场革命风波,倒比那些治安良好的城市简单得多了。”塔露拉拿过铅笔,在原图上作了相应的修改。

“但是,如果声势过于……”维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突如其来的惊叫打断。

大家一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瑞兹手上的吉他险些摔在地上。她连忙把吉他放下,然后捂着左眼痛苦地呻吟着,嘴唇变得乌青起来。

“医疗兵!”霜星惊叫道。队伍中的医疗兵立即领着急救箱一个箭步冲上前。

“不好意思,失陪了。”维克立即起身查看瑞兹的情况。

是瑞兹的左眼正在缓缓地滴血!

“好,好痛……”

医疗兵正在处理血迹的时候,瑞兹的嘴唇开始急剧地抽动起来,呼吸也变得粗浅起来。

“快!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镇静下来!”维克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为什么?”霜星疑惑不解,“不是应该先……”

“先别问为什么了!时间不多了!”

瑞兹右眼的瞳孔似乎在逐渐渐渐放大,眼中那汪原本平静蔚蓝的潭水开始波涛汹涌起来——总有点不大对劲的感觉。

霜星情急之下迅速眨了两下眼睛,双眼变得淡红,然后迅速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鼻尖,随后缓缓指向瑞兹。

一股不易让人察觉的,细细的寒流飘向瑞兹的眼睛。同时,霜星也在做着深呼吸,并尽量让丝寒流强弱的频率与呼吸的保持一致。

“瑞兹,请跟着我呼吸的频率。”霜星平静地说道。

逐渐地,瑞兹右眼中的惊涛骇浪慢慢平息下来,颤动的嘴唇不再战栗,也恢复了原来的血色。

“还疼吗?”霜星关切地问道。

“我只是……有点头晕。”瑞兹的语气变得低弱,右眼微微睁开。

“可以了……医疗兵,继续处理伤情吧。”维克松了一口气。

“……是。”

“……我能,加入吗?”瑞兹睁大眼睛,瞳孔中充满了坚定与渴望。

“能。但是孩子,你先回房间养好伤吧。”塔露拉说道。

“好的……您们也继续讨论吧。”瑞兹低沉地说道。

医疗兵将瑞兹送回房间里安置好,然后把门关上。良久的沉寂过后,维克开口道:“让我们继续吧。”与此同时,她拿出一张纸,用铅笔写下:

“有些事情只能在这里写下来,不能让瑞兹当面听见,知道吗?”然后,将它递给塔露拉。塔露拉感到十分疑惑,口头上回答,“好的。”紧接着在纸上连续写下三个问号。

他们一直在谈论城市群的基本信息,还有一些琐碎的往事——然而,他们大半心思都集中在纸面的对话上。

“在先前电话里,你应该早就留意到她奇怪的反应了吧?”维克写完这句话放下铅笔时,不安地攥了一下拳头。

“是的。”

“……她的情况,或许,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