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还是雪,从我的诗篇

飘洒而下的流年

大雪,这个冬天

唯一不能忘却的怀念

堵塞了我的喉咙,从此无言

如果怀念的

是雪

是荒原

是漫漫长季里

心情冻结的幽怨

那么还是把冬天关在心房之外

独自哽咽着蓄谋已久的伤悲

……

他们道别了熟悉的西北冰原,不知疲倦地往东边行进。当夜幕悄悄地披拂在天空上,早已星斗漫天时,爱国者的部队已经快要到冻原的边缘了。他们选择在这里搭起营帐睡一晚,准备好登雪山的行装,提前整理行囊,明早再继续出发。

营帐里,爱国者郑重地打开那本《铁流》,拂去书封上两粒细微的尘埃,借着微弱的油灯灯光,仔细地阅读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爱国者拾起一根钢笔,小心翼翼地打开笔帽,取墨,翻开前面空白的一页,略微思量,慢慢悠悠地用飘逸的字体写下那几行诗。

营帐里,除了外面传来的细微风雪声,还有笔尖与纸张“沙沙”的摩挲声,什么声响都没有。

写到一半,他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赶忙把笔盖盖上,轻轻吹了一下还没干透的纸页,然后就把平时携带着备用武器的那几个士兵叫过来,让他们把其中最精炼的长刀都留了下来,然后就准备让他们回去了。

“大人……”其中一个士兵疑惑地问道,“是要给新来的那几个……”

“嗯,这件事你不必多问。我是相信他们的,你先回去吧。”

士兵走后没多久,当爱国者安静地坐下来,准备重新翻开书页时,营帐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是叶莲娜还有达芬尼。

“父亲……”叶莲问道,“为什么……我们途中没有回到那片针叶林?”

爱国者走出营帐,向四周远眺——除了茫茫白雪,以及东边远处的连绵群山,什么都看不到。

更何况,他们早已忘记了那片针叶林所在的方位。

“你还是很想念老索尔?还是……米什卡?”爱国者怜爱地摸了摸叶莲娜冰冷的脸颊。

“都是。”叶莲娜回答道,“按理来说,现在米什卡的灵魂应该已经到了老索尔那了吧……”

“那你猜猜,他会像他的那个兄弟一样,不抱遗憾地离去,还是会选择在幻象中暂留一段时间才走呢?”

“……哪个兄弟?米什卡临死前所说的?”

“嗯。你那次在睡梦中的时候,老索尔跟我提到的。他叫洛尔,和米什卡从小玩到大的,而且他们俩一直都是我的心腹。很不幸的是,在那次与矿场中的驻军交战时,那帮该死的家伙中侧面发射弩箭偷袭,他为了帮我挡箭,也和米什卡一样,就这么没了……他临死时的眼神,和米什卡的很像。”

“好吧……”叶莲娜沉思了一会儿,“我想,他虽然表面上和我说,他已经不抱遗憾了。但到最后,可能还是放心不下我们吧……”

“确实。”达芬尼从怀里拿出那个冰冷的骷髅面具,接过话茬,“大人,他刚死亡不久后,面具上的呈现出的虽然大多是安然,但却依然有几分表现出‘担忧’的紫色。”

“紫色?”

“其实,只有我看得到。虽然面具上不会呈现颜色,但是倘若鬼族人在使用面具来探测他人的情绪时闭上双眼,用心去感受,眼前是会呈现出此人情感所对应的颜色的。因为当时,如果我当面就告诉你们‘他临死前依然很担忧’,还有很多事情放心不下,那么他刚刚离去的灵魂是不会安心的。所以,我只能现在才告诉你。”

“难道,这是你们鬼族人的习俗?”叶莲娜好奇地问道。

“嗯。”达芬尼轻轻点了点头,“在使用面具时,未经死者同意之前,不得将那些细微而复杂的情感都说出来,只能将大体的情感告诉众人。”

“……为什么?”

“这个嘛……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但这是我们鬼族人一脉相承的习俗。我猜,可能是为了尊重死者吧。”

“所以,我们依旧不好确定,米什卡到底选择了什么?”叶莲娜说道。

“他肯定有自己的抉择,而我们也无需猜测什么了,让他遵从自己的意愿就好。”达芬尼平静地回答,“但无论如何,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能够好好地代他活下去。”

“好吧……”

“时间也不早了,两位大人,晚安吧,在下先行告退了。”达芬尼准备恭恭敬敬地退下,轻轻推开了帐门。

“慢着,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爱国者说道,“你把与你同行的人都叫过来这里吧。”

“是。”

不一会儿,十余个鬼族人都来到营帐里,毕恭毕敬地半蹲跪下。

“这些备用的长刀,你们收下吧。”爱国者将它们整齐地码在桌案上,“虽然可能不是你们鬼族铁匠所亲手打造的,但希望能给你们带来好运。其中有一些,是我部分器重弟兄阵亡后遗留下来的,我特地把他们的武器留下来留作纪念。希望它们,能带给你们好运,并继承他们生前的意志。各位,愿意当我的‘破冰者’吗?”

“……是!”

“既然,你们的刀感如果还在的话,那务必请作战时,戴上你们的冷酷的面具,毫不留情地施展你们的残忍吧。如果有你们的助力,在危急时刻能为我们化解危机,本人也感激不尽!”

“在下,愿意为大人赴汤蹈火!”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非常敬佩你们的勇气。”爱国者说道,“兄弟们,明天,我们就要跨越那座该死的雪山,所以最好今晚养精蓄锐。”

“在下冒昧地问一下,为何要向东边进发?”

爱国者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碰碰运气吧。即使是交织的绝望中,也会有一丝一缕的生机。那里,或许也有人需要我们的帮助。而我们刚刚离开的那片冰原,早已没有什么价值了。”

“是,大人!”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孩子,你也是。”

那几个鬼族人离开了营帐后,叶莲娜却没有跟上去。

“父亲……”叶莲娜疑惑地问道,“我曾听祖母说过,即使跨过那座雪山后,再往东走一点的那片地方,环境依旧非常恶劣……”

“嗯,正因为这样,那些乌萨斯军人一般都将犯人流放到那种地方,而不是西北冻原上。有这么一座天险隔绝,这样就可以避免他们与冰原矿场上的那些感染者们接触……说不定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碰到几个被流放的人呢。”

“也就是说,敌人的敌人,是我们的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我的孩子,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

……

叶莲娜快步赶上前面鬼族人的步伐——而达芬尼似乎有意在等叶莲娜,先前就故意放慢了脚步。

“孩子,你需要我的面具吗?”达芬尼将面具递给叶莲娜。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感觉似乎不需要了,还是你拿去吧。”叶莲娜摇了摇头,“戴上去……总有种怪怪的感觉,而且我也不想因此变成那种无情无欲的人。”

“你真的不需要?”

“嗯。即使在那一刻,我确实暂时平复了心情,但对于我而言心底里压抑着的东西,却一直无处发泄,带给我的感觉更加难受——准确来说,我如果一直依赖着这东西,我就会变成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可能这样的东西,更适合你们鬼族人吧。”

“那好吧,我也尊重你的选择。晚安孩子,祝你做个好梦吧。”达芬尼收回面具,打开自己的帐门。

至于那‘怪怪的感觉’,达芬尼也察觉到,自然就是叶莲娜戴着面具的途中一直还在流泪,准确来说,眼泪是不由自主地‘滑’出来的——尽管她那时没有任何情感。但是为了自尊心,她不能在他们面前摘下面具,只是因为那是她唯一的遮羞布。

……

“忘掉这些事吧,叶莲娜。”她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

很晚,很晚,周围的营帐里油灯都熄灭了,叶莲娜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叶莲娜再次想起了祖母的话。

……

“尤其是在统治末期,出于对皇帝残酷统治的不满,那个国家里的民众中反对的人们特别多,奋起反抗的人更是如雨后春笋般……”

“后来建立起人族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的那伙人里,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享受“流刑”的常客。”

……

梦境里,斜阳夕照,乌云密布。

她突然意识到,她的脚步不听控制,而自己正随着人流奔赴刑场,哀怨声笼罩着整个被死寂冰雪严严实实覆盖着的广场。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物——居然是乌萨斯民众的着装。

她只知道,似乎是这里的居民都被传唤到了中央广场上,来围观一场绞刑。在没有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她在梦中却没有惊讶自己为何会清晰地知晓这些。

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氛围,一片冷冰冰的阴霾盖在人们麻木的心头上。

叶莲娜用力踮起脚尖,从人群中张望,隐约看到远处,有一个灰头土脸,满身血痕的犯人被几个虎背熊腰的乌萨斯军人粗鲁地押送到绞刑架上。

其中一个乌萨斯军人指着绞刑架,冲着那个犯人凶吼着:“看到没?看到没?”沿着手指的指向望去,只见绞架顶上悬吊着一个麻绳圈套,只要绳索到人的脖子上,行刑官按下木台上设置的红色按钮,犯人就会被当场绞死。

可犯人却不屑一顾,眼神中丝毫没有一丝恐惧,反而还朝着那个乌萨斯军人吐了一口唾沫。

“你他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敢这样对老子!”几个乌萨斯军人被激怒,开始对着犯人狠命地拳打脚踢起来,“骨灰都给你扬咯!”

那个犯人只是冷冷地笑着,默默地承受着痛苦。

“说吧!上个星期炸掉物资军列的,究竟谁才是主谋?”先前那个军人用手猛抓一把犯人蓬乱的头发,逼向他。

犯人轻描淡写地回答一句:“我干的,还用问吗?呵,赶紧动手吧,别他妈的浪费时间了。”

“好!动手!”

他被架在绞刑台上,麻绳圈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却依旧从容不迫,整个镜头好像突然慢放下来一样。

那个犯人的目光突然瞥向叶莲娜这边,他的嘴角居然在上扬。

叶莲娜突然感到十分无措,她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在看着自己,于是她下意识地向左右两边张望。她正巧看到,右边不远处那个人,正紧紧地盯着绞刑架上那人的眼睛,微微半张着嘴唇,眼窝凹陷下去,眼眶两侧开始变得通红,两滴眼泪悄悄地从侧边滑落,不让人们轻易察觉。

但是,他的双拳却攥得紧紧的,甚至还在因愤怒而颤抖。

叶莲娜端详了好一会儿,再比对绞刑架上的他。

尽管一个脸上带着血痕,一个带着泪痕,可叶莲娜就看出他们长得意外的像。很有可能,他们是亲兄弟吧。

犯人只是冲着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红色的按钮被撞了下去。

绞刑架上那个麻绳圈套一下子勒紧犯人的脖子,他整个身子向上悬空。他甚至几乎没有多少挣扎。半晌后,很快就没有了动静,四肢便软下来,全身像一只断线的木偶随着狂风摆动。

残阳如血,山岚弥漫,人们如一片漆黑的潮水般散开去。

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广场上就会举行一次这样的行刑,所以大家甚至已经习以为常了。

叶莲娜本想驻足,可是双脚却不听使唤,她不得不随着人流离开。

当她竭尽全力想要回头时,却发现身后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一脚踩空,猛然惊醒了。

她变得了无睡意,然后鬼使神差般地下了床,推开了帐门。

漆黑的夜幕之下,白雪皑皑的丛山,屹立在深黑色的夜色中,高耸入云。远处的银峰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近在眼前,似乎又远在天边。翻过这片雪岭,真的会有生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