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选哪个?或者,要不兵分两路?”叶莲娜微微皱了下眉头,把头转向爱国者。

爱国者沉默了一阵子,摇了摇头,“肯定……不行的,如果仅仅只有一半的人,突袭一个矿场的驻兵,胜算还是不太大——更何况就算另一半的人第一时间来增援,也可能来不及赶得到。”

“要不……派个侦察兵过去?”叶莲娜提议道。

“我去吧。”米什卡自告奋勇地从队伍里站出来,“我去右边那个矿场先去看看。”

“你能确保你不被发现吗?”爱国者问道,“上次那个矿场里的驻军可是有不少的,要不是她最后关头施展法术,吸引驻军的注意力,我们也很难从侧面突袭。”

米什卡凝视着天空中漫天狂舞的雪花,远处那两座矿场已经变得若隐若现了。他说道:“现在虽然能见度低,但我们依旧有行动的能力,反而是我们偷袭的好机会。”

“可你能确保摸清楚矿场情况后,按照原路走回来给我们通风报信吗?地上的脚印是很快就会被风雪掩埋的。”叶莲娜回答道,“而且,在这种环境中,挺难凭着直觉走直线的吧……”

“所以,真的……选择全体强袭吗?”米什卡十分疑惑。

“只能如此了。”爱国者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让侦察兵过去的话,很可能会有去无回——现在风雪,没有任何要消停的意思。真的很奇怪,风雪先前才小了没多久,结果又开始肆虐起来。

“全体听令!四列纵队排好,做好作战准备,先向右边的矿场进发,若发现矿场已被废弃,就立即调转方向,前往另一个。”爱国者命令道,“但愿……我们的直觉是正确的。”

“是!”

他们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穿行。士兵们顶着狂吼的风雪,向前沉重地迈步。目标矿场在他们的视界里若隐若现,似近却远。

叶莲娜心中万分焦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迈不快步子。

万一,他们的直觉是错的呢?

或者,赶到之时,才发现那里最后一批感染者刚好被屠杀完不久呢?

又或者,其实两个矿场都已经废弃已久了呢?

……

她的第六感在冥冥之中告诉她,或许有不太好的事情要发生——但她也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

总之,她只能一边沉重地迈步,一边默默地在心底里祈祷了。

……

终于,他们来到了距离那座矿场的不远处。

就在视界中矿场的要变得清晰可见的时候,从矿场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发号,让他们心中不由得一惊。他们刚刚不由得停下脚步,“咻”的弩箭齐射声瞬间划破了寒风,随之而来的便是凄厉的哭喊声。

他们都震住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

或者?还有一线生机的话,这并不是最后一批被处置的感染者?

“快速前进!”爱国者带着颤音发号施令,短促而有力。

他们竭尽所能地加快了脚步,似乎在与死神赛跑着。

铳手和破阵者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待驻军一进入铳手的射程范围内,不等驻军们察觉,铳手们便果断地朝着敌人们扣动了扳机。子弹撕裂狂风,呼啸着向着驻军的头颅冲过去。

“是时候了!”

破阵者们趁着势头,手握尖刀利刃,带头冲锋过去。

乌萨斯其中三位驻军猝不及防,被当场击毙——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惨叫,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暗红的血汩汩地涌出,很快,血液的流速减缓了,好像被慢慢冻住了一样。

其他驻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冲锋的破阵者们已经快到了跟前。

当他们反应过来,想用弩箭还击时,早就为时已晚。

刀光剑影中,爱国者的部下们如同势如破竹一样,排成三角冲锋阵,瞬间将刑场上的驻军打的落花流水。

突然,矿场里的其他驻军闻声倾巢而出。爱国者手下的铳手们立即反应过来,纷纷举起铳,向他们扣动了扳机。随着一阵惨叫,前排的一小批驻军瞬间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在前面的士兵倒下那一瞬间,驻军后排的几个弩手已经将弩箭搭上了弦,将箭头对准爱国者。

机警的叶莲娜察觉到了异样,她下意识地挡在了爱国者身前。

爱国者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叶莲娜便用最快的速度将精神念力调动起来,脚下周围的一小片白雪迅速升起,随着清脆的“咔啦”声,它们一瞬间就化为黑色的冰晶,在空中悬浮着。

而弩箭,也已经快到了跟前。

千钧万发之际,时间的脚步似乎在叶莲娜看来,慢了下来。

叶莲娜猛地睁开眼睛,视线死死地对着弩箭的箭头,将手一挥——

空中悬浮着的黑色的冰晶立马调转方向,迎着弩箭突刺过去。不偏不倚,冰晶的尖刺居然全都精准地命中了弩箭箭头,随着“哐当”一声,冰晶一瞬间便瓦解成碎片,掉落到地上,重新变成白雪,而弩箭在空中也突然停滞了下来,纷纷直挺挺地飞落到叶莲娜的脚边。

叶莲娜还来不及吓出一身冷汗,下一波密集的弩箭“咻”的一声,已经齐射而出。

而这回,箭头对准的,却是叶莲娜。

而她,不仅没有反应过来,更已经来不及下次施法了。

说时迟那时快,米什卡从左侧一个箭步冲过来,毅然将叶莲娜扑倒在地。

“噗嗤!”一只弩箭正好洞穿了半空中米什卡的心脏,穿了出来,恰巧划破了叶莲娜鼻梁上的皮肤。

那寒冷而熟悉的血腥味一瞬间让叶莲娜打了个寒战。

当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米什卡的身体已经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叶莲娜感到如鲠在咽,喊不出话来,顾不得刚刚划伤的口子。

这样的场景,她又经历了一次。

她仿佛在一瞬间理解了,当年父母用血肉之躯为她挡下那波弩箭时,她本应感受到什么。

“米——什——卡!!!”爱国者撕心裂肺地喊道。

此时,爱国者手下的破阵者也趁着下一波弩箭发射的空缺时刻,已经杀到了敌军弩手的跟前。最后一批弩手们根本招架不住,很快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米什卡的后背已经快变成了刺猬,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地流淌下来。而

他无力地侧身躺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浑身开始不住地打颤,嘴唇乌青,脸部因为剧痛而变得煞白。

叶莲娜微微颤颤地半蹲下去,用手感受着米什卡逐渐冰冷的体温。

“米什卡……”叶莲娜呜咽道,眼泪哗哗的流淌下来。

米什卡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挤出一点微笑,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地触碰着叶莲娜浸满泪水的脸庞,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傻……傻孩子,我又能救了你一次。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叶莲娜悲痛地摇了摇头。

“能……能像我的那个傻兄弟一样,还有你的父母……一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叶莲娜的情绪已经彻底崩溃了。

“傻孩子,不许……再哭了……眼泪,都被冻住了……”米什卡抬起的那只手,突然滑落了下去,软绵绵地摔在雪地上,眼睛里悄悄地流出两滴细小的眼泪,眼中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下去。嘴唇稍微动了动,体温逐渐与冰冷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叶莲娜伏在米什卡的身体上,静静地啜泣着——由于过度悲伤,甚至已经哭不出声来了,只得任凭眼泪与雪水交织在一起,打湿米什卡殷红的衣裳。

爱国者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身向士兵们,用淡淡的语气说道:“谁自觉留下来,一起安静地陪着她吧。其余的人,跟我进去矿场里面搜索,查看是否还有幸存者。”

士兵们几乎都一动不动,其中几个眼圈也有点泛红。

五秒钟的沉寂中,耳边只有渐渐细微下去的风声。

爱国者终于开口,微微哽咽着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很想一起陪孩子一会儿。我们……确实已经失去了很多同志了,但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留下来的人,五个就够了。”

五个士兵从队列里率先站了出来,将叶莲娜默默地围成一个圈,也半蹲下来,低垂着头。其他的士兵,便跟随着爱国者一起进入矿场中。

进入矿场,就看见远处角落处有一群感染者们被麻绳绑着,还在拼命挣扎着。当他们看到爱国者暗处那双可怖而诡异的血红眼睛,便开始惊叫出来。

爱国者心中一慌,赶忙停下脚步,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们安静。这时,爱国者看到他们当中有的人,也和他一样拥有血红色的眼睛,于是他先用萨卡兹语问了一遍。

“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不是来伤害你们的——那些该死的乌萨斯驻军已经被我们杀掉了。”

感染者当中没有人回答。

怪了,难道那几个不是萨卡兹人?可为什么他们又有血红色的双眼?

爱国者索性尝试了一下乌萨斯语。

这回,那些感染者们居然欢呼雀跃起来。

于是,爱国者的部下们赶紧欣喜地上前给他们松绑。那些感染者站起来后,爱国者惊讶地发现,他们的个头居然比自己的部下们几乎都要高

——尽管看上去,年龄都不是很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你们不是萨卡兹人?”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感染者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们其实是,鬼族人。”

“啊?”爱国者吃了一惊。

“可能在外貌上,我们和你们萨卡兹人很一点点相似之处吧。”

“我们边出来边说吧,这里说话感觉不太舒服。”爱国者往出口处望了望,“你们看,外面风雪开始变小了。”

“请问,如何称呼你?”那些感染者问道。

“叫我‘爱国者’就行了,”爱国者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直接叫我‘老家伙’也可以。因为我也只是个保护不了部下的,不中用的老东西罢了——看到那边了吗?刚刚为了救你们出来,我又牺牲了一个弟兄。”爱国者的手指指向米什卡尸体的方向。

叶莲娜依然伏在米什卡冰凉的尸体上痛哭流涕。

“那个伏在上面的人,是……”

“这是我的养女,叶莲娜,卡特斯族人——也是同你们一样,被我们从矿场里救出来的幸存者。”

“我们能……过去安慰一下她吗?”那个带头的感染者问道,“我们鬼族人,有特别的安抚情绪的方式。”

“好吧,谢谢你们。”

那个感染者从怀里掏出一个骷髅状的面具,接近叶莲娜。他先轻轻抚摸着叶莲娜的背部,让她慢慢抬起头来,然后将面具轻轻戴在她的头上。叶莲娜起初不明所以,显得有点抗拒。但她刚刚戴上面具没对久,她意外地发现,这面具好像在慢慢变暖,而且紧紧地贴在面部。

那面具仿佛将她与外界的天寒地冻隔绝开来一样,让叶莲娜感到由衷的温暖。随着逐渐缓和下来的呼吸,心中的坚冰突然一点点在消融——就如同当年在爱国者的怀抱中一样。就这样,眼泪居然慢慢地止住了。

“好了,叶莲娜,继续平复你的心情吧。”那个人温柔地说道。

叶莲娜彻底平复心情后,摘下面具,诧异地回过头,“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都是鬼族人,我的名字叫达芬尼。如果不介意的话,叫我‘小达’也行。我们是这座矿场里最后一批感染者——要不是你们尽早赶到这里,我们就差点被处决了。”

“这个面具……”

“哦,这个是我们鬼族这个家族分支特有的信物。这可不是一般的面具,而是经过鬼族巫师特别处理的——我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神秘的仪式,其中的玄机我可能也说不清。这看起来似乎冷冰冰的骷髅面具,戴在脸上却能有消除心情的作用——简而言之,它可以慢慢吸收你的情绪。这样,在战场上可以不被情绪左右,而可以保持冷静作战。”

“你们……真的习惯这种麻木的感觉吗?”

“没事,又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戴在脸上,只是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使用就可以了——有些时候,确实不能感情用事时,这个面具就派上用场了。”

“那……请问能借着戴一下吗?”叶莲娜眨了眨还泛着红的眼睛,“这样,在接下来的途中我就没那么痛苦了。”

“啊……你还被情绪左右着吗?”

叶莲娜指了指米什卡冰凉的尸体,“因为,我的父母也是在临死前为我挡下了弩箭。而这个人的兄弟,则是为了掩护爱国者而牺牲的。这种情景,亲历和听闻的都有很多很多次,每次都很有触动,久久不能忘怀……”

达芬尼用忧郁的眼光看了一眼米什卡的尸体——米什卡的眼睛,一直都还没有闭上。他慢慢半蹲下去,将面具安放在米什卡的脸部上。他将右手伸开,轻轻地放在面具上。

“……怎么?”叶莲娜疑惑不解。

“刚刚死亡不久的人,依然会流露出淡淡的情感——只不过会随着时间的流动而慢慢消逝。而这份感情,是能用这面具捕捉到的。”

稍等片刻后,叶莲娜便迫不及待地发问道:“所以,捕捉到什么了?”

“……面具,变得温暖了。”达芬尼将面具轻轻摘下,“这面具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在于里层和外层的高低温状况是恰好相反的,也就是现在里层是凉的。这说明他现在还留存的情感是平和、安然的。虽然他可能还放心不下你,但是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次保护你,更何况能像他的兄弟一样死去,说是死而无憾,对于他而言……也是问心无愧了吧。”说罢,他用手缓缓地在米什卡眼部往下一滑,让米什卡安心地闭上双眼。

随后,他站起身,郑重地向米什卡鞠了一躬。

爱国者对达芬尼说,“既然你们……都是鬼族人?看你们的体格……”

“是的,我们从小就开始接受专业的身体素质训练,其中也包括挥刀砍杀。”达芬尼这时瞥了一眼米什卡佩戴的长刀,“大人,冒昧地问一下……”

“请讲。”

“他遗留下的佩刀……能否,借给我用呢?如果,您认为这不尊重死者,想要让这把刀物归原主的话,那倒是……”

爱国者果断地说道:“你如果愿意,那请随意吧。”

达芬尼轻轻地将长刀取出,轻轻用手在刀面上摩挲着,感受着那份刺骨的寒意。

“感觉……这应该不是普通的长刀吧?”达芬尼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是……鬼族铁匠做的那种长刀!”

爱国者神色流露出一丝惊讶。“很奇怪,米什卡没跟我提及过他那把刀的事情,我倒是挺好奇,为什么他那把刀总是看起来与众不同……那既然如此,这把刀应该对你来说是挺合心意的,就更像是找到了自幼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你喜欢的话,请拿走吧。”

达芬尼郑重地将那寒光凛凛的长刀收回鞘中,转身向爱国者说道:“所以……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爱国者遥望远处一望无际的冰原。

“是啊……我们又能去哪呢?”

达芬尼沉默了片刻,问道:“难道,是去下个矿场……”

爱国者摇了摇头,“不。我早已游荡这片冰原余载,据我所知,这片冰原上,几乎已经没有剩下的矿场了——更何况,往往好不容易遇到的矿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里还有幸存的感染者,其余的早就被废弃了。”

“所以……”

“嗯……光是在途中,就往往会死掉好一部分弟兄。而到了还有幸存感染者的矿场后,往往还要与那乌萨斯驻军展开一场恶战——我失去的,总是比得到更多。我一直怀疑着自己,这种方式,真的……能够解救感染者吗?”

“我们……真的要离开这片冰原吗?”叶莲娜问道。

“走吧……这片冰原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挽留的了。”爱国者将头缓缓昂起,将披风一甩,“是时候离开这里了——离开这片冰原,尽管可能会有更多危险,但却有更多的生机。冰原之外,有更多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拯救。”

……

他们再一次穿行在这片茫茫的白色荒漠里——也是最后一次。每个人都将兜帽戴的紧紧的,低垂着头往前赶路。

叶莲娜紧紧地将面具扣在脸部,将她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非常奇怪的是,尽管因为骷髅面具的原因,她的心情早已平复了下来,可眼泪却依旧不受控制,莫名其妙地滑落下来——她尽可能地强迫自己遗忘米什卡,可结果自然是适得其反。

她曾想索性摘下面具,歇斯底里地再哭一场。

可她并没有。只是任由眼泪慢慢地在脸庞上冲出两条深溪,甚至从面具下方的缝隙偷偷地滑落。

达芬尼已经察觉到了这点,可他故意没有说出来。

……

与其在白色的荒漠中沉沦,不如去探索更多无限可能的未知。

不知道冰原之外,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