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叶莲娜不仅可以开始熟练地掌控自己的施法强度了,也极少再失控。而且,她还从老索尔那里习得了不少新的法术技能,身体素质也比以前增强了不少,还有控梦术——老索尔教会了‘怀疑’,以便在梦境中很快地察觉到异样,做清醒梦。这样,如果在想在睡梦中逃避现实,那能随心所欲地操控梦境,让自己短暂地沉浸在美好的幻象中。

风雪最终慢慢消停了下来,冰原上的凛冬没有这么肆虐了,爱国者的部队最终要离开这片临时的驻扎地——是时候要和老索尔道别了。

最后那天晚上,叶莲娜在老索尔面前鞠了个躬,“谢谢你。”

“真正要感谢的是你,孩子。几十年来,就很少有人能排解我的苦闷——我也仅仅是个卑微而孱弱的低级神灵,我已经没什么能帮忙的了,只是希望那枚芯片,能成为你的幸运符。最后祝你们,一路平安,能给这片支离破碎的大地传递希望的火种。”

“如果我死后,”叶莲娜沉默了一下,“能给我安排一次最美丽的幻象吗?”

“你想要怎么样的?”

“其实……只要是色彩缤纷的就行。”

老索尔发出低沉的笑声。蹲下来,用温暖的手摩挲着叶莲娜两只洁白而柔软的耳朵,“好吧,我答应你——但希望这场幻象不要让你太快看到。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听父亲大人的话,懂了吗?”

叶莲娜点了点头。

“今晚做个好梦吧,我尊贵的客人们——后会有期!”

……

营帐里的最后一夜,部队已经将行装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启程。

叶莲娜准备熄灭油灯时,米什卡轻轻揭开营帐门。

“我……只是来说一声晚安的。”米什卡坐在叶莲娜的床边,说:“好久没有见过像老索尔那样温暖的人了吧?”

“嗯……”

“其实我也是。自从那年,眼睁睁看着父母被乌萨斯的军队掳走后,他们就杳无音信。后来,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也被掳了进去征兵,打听父母下落一两个月后,才意外地打听到他们在一场肃反的行动中不幸死亡——我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

“后来正巧被分配到爱国者的部队里——我们盲目地在战火纷飞的大陆上穿行,麻木地听从着爱国者的指挥。身边的伙伴们死的死,伤的伤——唯剩下我,还有那个叫洛尔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支持着我们一直走下去。自从爱国者的儿子横尸街头被发现后,他变了一个人一样。我们的部队一夜之间就从乌萨斯的军队里割裂出来,去解放那些矿场上的感染者,成为了西北冻原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游击队。自那以后,爱国者对待我们就像是亲人一样。”

“那……你的那个兄弟呢?”

“给大人挡子弹,人没了——在他遇见你之前。”

“那……他死后有找过老索尔吗?”

“有。而且很特别地,他并没有要求老索尔给他安排幻象,甚至没

留下来等着要见我的意思——他只想让老索尔给他一个痛快。因为他甚至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啊?真的吗……”

“这些事情,都是你昨晚入眠后,老索尔告诉我们的。”

“……好吧。”

“唉,要是我能像他一样洒脱就好了,不抱遗憾地离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米什卡叹息道,“仅仅靠我们,真的能填补这片支离破碎大陆的伤疤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普通人和感染者就不能和平相处呢?感染者虽然患上的是不治之症,但他们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傻孩子……你不知道答案就在你的问题当中吗——正是因为是不治之症,更何况有传染性,所以他们就因为恐惧而压迫感染者吗?甚至对于一些疑似患有矿石病的人,也会加以迫害,宁可错杀不放过——于是,感染者和普通人的矛盾就越来越激烈。

“另外,说一个小故事吧——我从行军途中听回来的,应该可以帮助你理解这恐惧究竟为何物。

打个比方说,初期有一个普通人,他很疑惑为什么大家都很害怕感染者,于是他将一个写着‘我是感染者,很孤独,需要关怀,请拥抱我’的牌子挂在胸前,测试一下大家的反应——也当是一个社会性实验吧。当他挂着牌子走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时,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纷纷自觉地躲得远远的,在人流中形成一个圆弧状的移动空缺。直到有一个人,突然上前欣喜若狂地抱住了他,跟他说:‘我是真正的感染者,这样我们就是兄弟了’。于是,当那个人下意识地把迎面而来者猛地推到在地时,他就明白这恐惧为何物——”

叶莲娜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这恐惧是什么。但难道我们仅仅救下冻原上那些矿场上的感染者,就能拯救这片大陆吗?”

“当然是远远不够的,孩子——但我们目前能做到,也暂时只有这

些了。其实,关于拯救这片大陆的事,我觉得希望渺茫。我们都仅仅只是蝼蚁,被黑暗裹挟着,去追寻那一丝丝微弱的光芒罢了。孩子,你真的相信有黎明吗?”

叶莲娜沉默不语,心里为之一震,鼻子陡然一酸。她突然紧紧地抱住米什卡,把头钻进他的怀里,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我是真的很想再见一次老索尔……”叶莲娜低声说道,“但我怕,很快下一次见面就是我的死期了……”

“哎,怕什么呢孩子……有我们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晚安吧,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反正是最后一夜了。如果把枕头浸湿的话,就可以梦见大海哦!”

“啊……真的吗?”

“也许吧……反正你把委屈都哭出来就好了,别憋着了。明天开始,就是你人生新的一天了——以后就不要轻易再哭了哦!”

叶莲娜那天晚上,真的单纯到哭了半个小时,故意试着把枕巾打湿了大半——却并不是因为感伤,而是因感到由衷的温暖。因为在她看来,现在身边的人才更像是亲生父母一样,真正让她眼前的世界有了光彩,那心中的坚冰也开始慢慢地消融。

尽管前路茫茫,她也不知道能用什么方法得到救赎,但只要有他们在身旁作为精神支撑,也就心满意足了——结局如何并不重要。她当下要做的,就是替那位可怜人的儿子好好地活下去。

不过很不巧的是,她并没有梦到大海。

……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她猛地跳起来,正巧,米什卡轻轻拨开帐门进来了。

“早啊,孩子——昨晚有梦到大海吗?”米什卡问道。

“没……没有。我昨晚睡着后都没有哭,哪可能梦得到嘛……”

这时,米什卡瞥了一眼叶莲娜的枕头——侧边湿了的一小片似乎还没有干透。他没有故意走过去摸一下枕头,以此当场揭穿她低端的谎话,而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赶紧洗漱下,吃点东西,收拾一下吧——待会马上就要开始转移了。”

“去哪儿?”

“走吧,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今年这段时间的特大暴风雪,已经过去了,冰原上的天气允许我们可以行动了。”

“那个老家伙……已经允许我上战场了?”

“他本人还是有点不情愿的。但说实在的,也没办法了,先前的士兵伤亡都这么严重了,我们也缺少队里的术士——他最终应该还是想通了。更何况,总让你待在这也不可能的。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吧……对了,我的那些伙伴呢?我好像很久没看见他们了。”

“你放心好了。在你休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身体恢复过来以后,都有在跟随着士兵们训练——只不过训练强度还是低不少。他们倒是学得挺快的,而且经过测试,他们身体素质也不赖,已经具备了比较基础的作战能力了。”

“那真的太好了。”

“对了,爱国者让我转告给你——今天我们要去的方向上,应该就还会有一座矿场,没记错的话,似乎就在你先前所在矿场的不远处。而到那里,我记得好像会有一大片深泥沼泽,而且还没办法绕过去,一定要小心点——这里是给每个人准备的护膝,穿上吧。”

叶莲娜接过,一边安上,一边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觉得我可能不需要这东西吧。自从我昏迷醒过来以后,我对外界的寒冷就开始变得麻木了。冰水浸过我的腿,我都不会感到冷的——对我而言就和常温的水差不多而已。”

“那枚芯片,没有起到任何改善这种情况的作用吗?”

“唉,压根没有。那枚芯片仅仅只能勉强维持生命,以及控制身体的极限罢了——我想,我这种这么特殊的感染者,是没法治的了。”

“以后一定会有办法的。更何况,老索尔也只是个低级神灵而已,肯定有人能帮你治好。”

“但愿吧……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反而是一种祝福。不因为是我的病痛,而是因为冰霜所给带来的这些感觉——可老家伙,却把它看作是一种诅咒。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治好它了。米什卡,你也以后不用白费力气为我求医了。”

米什卡沉默不语,只是继续默默地收拾着叶莲娜的行李。

……

“排成四列,报数!”

“一,二,三……”

“好了,应该差不多了。”爱国者站在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队伍面前,“伙计们,该启程了——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是!”

随后,爱国者潇洒地转身,一挥披风,向着米什卡口中所说的那个方向进发。

叶莲娜原本跟在队尾的,她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领队的爱国者身旁,低声问道:“如果……那个矿场的人已经都……”

爱国者沉默了一会儿,放慢了脚步。

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叶莲娜的这一番话引起了他的担忧,而是不想让她再次目睹一次让人深感无力的场景。

而在遇见叶莲娜前,他们早在西北冻原上已经见过太多太多这样已经被废弃了的矿场,他曾经问责过自己多少次:怎么又来晚了一步……

然而久而久之,便不再自问——甚至,接连而来的失望,绝望,都已经让他们麻木了。

“算了吧……我和部下们,见过这样的场景,多着呢……”话音刚落,爱国者又恢复了正常的步速,“说不定这回运气好,还赶得上呢……”

“真的吗?”叶莲娜微微皱了下眉头,将信将疑地问道。

“别忘了,孩子,我一直……把你当成是我的幸运星。”爱国者淡淡地笑道。

“但愿吧……”

……

即使是今年特大暴风雪已经基本过去了,冻原上常年恶劣的天气依旧让他们依然有些寸步难行。他们只得扣紧衣帽,用高高的衣领捂住口鼻,低着头,依然有序地向前进发。

爱国者的脚步慢了下来。前方就是米什卡所说的那片深泥沼泽——白雪与泥浆混成一片莫名其妙的颜色,一片接着一片,藕断丝连。

他将手握成拳头,往上一挥,“前面就是深泥沼泽了,各位务必要小心点。”他严肃地说道,“听我指挥,自觉分成四人一组,互相扶持着慢慢走过去。”

细细的雪花拉开了一片无尽的白幕,而远方的天空阴沉沉的,连一缕微弱的阳光也透不过来,晦暗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就在这片阴沉的天空下,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沼泽地上,有这么的一群人在相互的扶持着,低着头慢慢的朝前进。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最安全的路径,脚步不敢迈地太深,生怕一脚行差踏错——他们最担心的,还是身边的人跟着自己一起送了小命。

目前走的还算顺利。叶莲娜将腿伸入沼泽时,果然和其他人的感觉不一样,她感到只不过像是伸入常温的泥浆而已。而以及特异的感知能力,甚至能让她一眼看出走哪些地方比较安全。

尽管大部分士兵都跟着叶莲娜的安全路线,但是依然有个士兵却很不幸地踏错了一步——那深深的泥浆,仿佛像个无底洞,在把他往下吸。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慌张起来,同样搀扶着他伙伴们想把他拉起来——可是却无济于事。其中,在左边搀扶着的那个士兵,因为失去重心,一个踉跄就重重地摔在了泥浆上。起初那名下陷的士兵,才开始喊起“救命”来。另外两个士兵依然不离不弃地想把他们拉扯出来。

前面的人在浅沼里纷纷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他们,可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却似乎没人敢上去扶一把。

叶莲娜听见求救声,连忙回头一望,发现求救者距离她还很远。她万分焦急,想回去救他们一命,可是刚踏出第一步,爱国者救伸出手去拦住她。

叶莲娜睁着惊恐的大眼睛,质问道:“为什么?!”

爱国者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太晚了。”

叶莲娜情急之下,迅速闭上眼睛,调动全身上下的精神念力。然后,猛地睁开眼睛,伸出右手,用尽力气缓缓抬起——似乎在与泥浆较劲。

“你要干什么?”

叶莲娜没有回答,只是全神贯注地施法,眼睛越发的变红。

那两个人的下陷速度开始变慢了,但是似乎依然无法停止下来。

“快!是时候了!”

叶莲娜的右手开始打着颤。下陷的两人身旁的士兵赶忙伸出手去,想要把他们拉起来。

可是,已经晚了。

叶莲娜的身体现在依旧不适合高强度施法,她短期爆发的术力很快就耗尽了——她高估了现在还有些虚弱的自己。

压根没坚持多久,叶莲娜就已经耗尽了法力。那两个士兵的身体早就已经下陷的差不多了——甚至,已经放弃了挣扎。他们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将另外两个搀扶着他们的士兵的手用力甩开。

“不要……再管我了……你们,一定要……”那个刚开始下陷的士兵,用微弱的语气,从嘴里含糊地吐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嘴巴就被泥浆淹没了。

其他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生命消逝在了眼前。

叶莲娜心里瞬间凉了半截,她无可奈何地转过身,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我不好……”叶莲娜低声地叹息道。

爱国者搂住叶莲娜,双手还在不住地颤抖。“孩子,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叶莲娜的双手似乎那刻开始变得软绵无力。

明明自己已经接受了老索尔的训练了啊,为什么,如今连两个普通士兵的性命都拯救不了?她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能力。

“各位……务必要……小心点。”爱国者带着颤音说道,“我们不能再失去更多人了。”

“……是……”

大家都开始紧紧地跟着叶莲娜的路线,生怕有一丁点差池。他们紧紧地互相搀扶着,仿佛走钢丝一样谨慎。

久而久之,他们的眼光开始变得有点呆滞,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

……

风雪慢慢地消停了下来,他们最终还是脱离了这片可怕的深泥沼泽。士兵们的脚步重新踏在坚硬的雪地上时,终于找回了脚下踏实的感觉。爱国者回过头,命令士兵们重新排成整齐的四队列,让他们一边缓慢行进,一边报数。

清点完毕后,爱国者感到十分疑惑。

“除去刚才那两个,怎么又少了一个人?”

叶莲娜听到这话,突然感到十分惊慌——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米什卡,因为在行进过程中,她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米什卡?”叶莲娜问道。

爱国者提高嗓音又问了一遍,“米……米什卡同志?请报道!”

米什卡从队伍走了出来。

爱国者这时瞥到从米什卡走出的那一横排里,除去米什卡,似乎少了一个人。

“你身边的那个人……?为什么……没照看好他?!”爱国者斥责道。

米什卡沉默了一会儿,说:“大人,他……实在是体力不支,不愿意拖累我们,于是自己默默地……”

“为什么?!你们就……是要拖,也要把他拖出这片该死的沼泽!怎能丢下他呢?为什么不呼救,让前面的人来帮忙?”

“……我们已经落下大队伍有一段距离了,他下陷的速度极快,而且我们也筋疲力尽,喊不出声来,前面的人也来不及回头了……”

叶莲娜感到好像脑袋嗡的一声,心里扭成一团麻,感觉真不是滋味。

爱国者无奈地回过头,挥了挥手,“继续走吧……计们。还有好一大段路呢。”

他们穿行在一片灰蒙蒙的白色中,一步一个脚印。叶莲娜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远处的地平线是多么遥不可及。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雪突然开始慢慢又变得肆虐起来。他们最终隐隐约约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座矿场,而视界的右侧远处,也有一座规模差不多的矿场——从外观上看,似乎真的别无二致。

爱国者的脚步突然再次迟疑了。

叶莲娜和后面的士兵们,也疑惑地跟着慢下了脚步。

他们这才想起来,两次的行进途中,都是风雪交加,阴云蔽日,根本无法认清方向。因此,他们根本无法分辨出,眼前这两座相似的矿场,到底哪座才是他们现在的目的地……

就连曾踏足于此的叶莲娜,也感到喉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