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A计划呢?”秋韵蹙眉盯着一身白大褂的慕容昌。

由于慕容昌硬要将两人先留下讨论,秋忘和程心妍两人即便有些担心但还是按要求在门外等待。

办公室内的对话声听不见丝毫,程心妍害怕当年秋冥对秋韵的态度会在他们两人身上重现。

“A计划?那就是没计划,等着科研进展,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你是医生啊喂!”秋韵拍着桌子站起身顿时急了眼,“什么都不做?那么多种药物和手段总不会一个也用不上吧。”

慕容昌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所以这就是B计划。之所以一开始没说是因为成功率很低,以往的七人有五人都这么做了,不过活下来的就一个,而且他最后也就多了一个月。”

秋冥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权衡利弊之下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去选择这个荒唐的Plan B。

慕容昌抬起手制止了秋韵的继续发问,“小丫头,你要知道从第一例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年,但如今还是没有任何头绪是因为什么?不是我们所有人的偷懒,只是科技水平的不足,而这个,是需要时间的。”

秋韵不由得把手中的纸杯握得皱巴巴的,剩下没喝完的一点水顺着她的手流到地上。

“放松,没事的。”秋冥把纸杯从她手中抽出扔掉,拿纸擦了擦她的手,“这个略过,还有其他事吗?”

慕容昌摊摊手,他本来也没期望秋冥会选择这个决定。

因为整个一层大多数房间都是ICU的,所以相比于楼下的吵闹,这层倒是清净的不少。

秋冥搂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秋韵,静静地等待父母和慕容昌结束长谈。

“对了,练琴的话小韵不用一直陪着我就行。”回家路上,秋冥拍了下程心妍的肩膀说道。

“嗯。”

听起来有点,失落?秋冥不解,但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他选择不去过多过问。

外面开始刮起了风,遮天蔽日的乌云从北边滚滚而来。

“看来又要下雨了。”秋忘把窗户关上,外面只套了一件羊毛衫的他缩缩脖子感到有一丝凉意。

顷刻间,雨幕笼罩了整个城市,每一个裸露的角落都不曾放过。行人叽叽喳喳地赶忙躲进周边的店铺或者他们的屋檐下,望着滂沱的大雨抱怨着。

一场秋雨一场寒。

转瞬间就要迎接另一场冬天,眨眼间,她就离他又远了一分。

三人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哭起来的秋韵很是束手无策,只能不停地柔声重复着那些安慰的话语。

绿灯。拥堵的车流吐出一片云雾,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四散开来。

秋忘开着车绕过闯红灯的路人,沿着笔直的道路继续行驶。耳边是雨滴的敲打声,秋韵的呜咽声,还有那扰乱宁静的鸣笛声。

劲头下去了,疲惫的秋韵身子一歪躺到秋冥怀里沉沉睡去。

“到底怎么了?”

秋冥摇摇头毫无头绪。人的情绪是很奇妙的,就像《海边的曼彻斯特》中说的,有时关不上冰箱的门,脚趾撞到了桌腿,临出门找不到想要的东西,突然忍不住掉眼泪。你觉得小题大做,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什么。

轻轻抚摸着少女柔嫩的脸庞,秋冥低着头紧紧抱住她。

时间,冷漠得让人心寒。

鉴于秋韵抓得太紧,秋冥只好踩掉鞋子抱着她上楼跟着一起躺下,半倾斜的姿势压得他胳膊酸麻。

“小胖猪。”

“小傻子。”

“小笨蛋。”

秋冥自娱自乐地玩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用食指绕着秋韵的鼻尖。

睡梦中的秋韵咂着嘴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唧声,松开手翻了个身从秋冥身上摔了下去。

“嘛,先说好这是你松的手啊。”秋冥坐直甩了甩胳膊,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去。

不知秋韵到底做了什么梦,秋冥一只脚刚迈出卧室便听到她梦呓般的哼咛。

“行吧行吧,不走。”重新躺回床上拉着秋韵的手,给她盖好被子撑着头注视着少女的娇容。

房檐上缀起了一排透明珠帘,风一吹便哗啦啦地摇晃着。

“醒了。”

看到秋韵刚抬起便又闭上的眼睑,秋冥凑近将鼻子贴在她的鼻尖上面轻声说道。

“走开啦。”秋韵推开秋冥,打了几个滚后缩在被窝里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臭变态。”

大概又是程心妍将那块不知从哪搞来的大铁皮放到了屋檐下,雨滴和铁皮两相接触,撞开了名为清净的大门。

“妈,你能安静点吗?”秋冥打开窗户喊了一声,立马就收到了程心妍不满的抱怨声。

童趣。秋冥扶着额头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几点了?”秋韵无精打采地问道。

“快八点了。”

秋韵面朝下趴着,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核对了下时间,“该吃晚饭了啊。”

被窝里外,两个世界。

“不想动。”秋韵蜷缩着身子只留下一片乌发暴露在外。

难得真正闲下来的秋忘在厨房里大展身手,看到秋冥抱着秋韵下来,盛出两碗汤先放到桌子上。

“怎么到我这儿天赋点就歪了呢。”秋韵嘟着嘴恶狠狠地咬着筷子,一家三人一个比一个会做饭,偏偏就她一个恨不得能把厨房给炸了。

“你要是也会你哥他就没地儿使了。”程心妍用手擦了擦小番茄丢进嘴里,“全家宠着你多好。”

虽然的确挺好,但是郁泠依和宫寒雨都会做饭这一点就让她格外羡慕,或许还有点嫉妒。

秋韵打量着程心妍,“不过好像女生不会做饭有点说不过去吧。”

“看个人观点吧,我觉得还好。只不过会做饭起码不会饿着自己。”程心妍从炒锅里夹出一片肉用馍接着,一边吃一边思索着,“没事,不会就不会,这不是什么大事。”

有点不甘心。

死寂一般的黑暗中,秋冥坐在飘窗上吹着冷风,说他不怕那肯定是假的,毕竟活在人世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不怕死。

该怨天吗?秋冥搓了搓脸伸手摸在冰凉的窗户玻璃上,他本该拥有很好的人生,不论是家庭、友情还是被人看得如同命一般重要的名利、金钱,他有,或者说是可以有。

“若我让您感到贪婪,那请带走那些名利吧,留下我的亲情和健康就好。”秋冥闭着眼小声念叨着。

宗教是很可怕的,他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能够让坠入深渊的人获得翅膀,能够让走上断桥的人踏空前行,能够让奄奄一息的人重拾生的希望。

像是对此有所回应一般,平地忽得刮起一阵呼啸的狂风,不知从哪落下的水滴刺透窗纱赖在秋冥脸上。

“哥……”

“没睡啊。”秋冥看着揣着抱枕站在门口的秋韵,拍拍身边的空位让她坐下,“怎么了?”

秋韵没有坐过去,只是面朝他靠着床边蹲下。

冷风从秋冥身上略过袭向秋韵的脸颊。

“睡不着……怕。”

“我也怕。”秋冥把窗户关上靠着飘窗与秋韵面对面蹲着,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怕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执念又多了呢。

秋冥伸手搭在秋韵头上,可能是觉得有些不妥,又抽回去与另一只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

慢不下来了。

忙着生活,还是在忙着生存?时间长了,自己也不清楚了。

早晨的第一缕光芒拂过秋韵的娇躯,少女在睡梦中轻哼一声甩开自己的胳膊。

“嗯……”秋韵咂了咂嘴打了个哈欠,手臂上传来的感觉较之往日似是有些不同。

“有点疼。”

耳边响起的嗓音让她不禁想起了那些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唔啊!”秋韵吓了一跳赶紧揣着被子靠在床头,“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又在我房间。”

秋冥揉了下被砸到的鼻子,“你看清,这是我房间。”

一堆令人面红耳赤的剧情在秋韵的脑海中迅速构成,稍微冷静了一下后才想起昨晚聊着聊着好像就睡着了。

“啊啦,两位这是早晨刚运动过?”程心妍故作吃惊地用指肚捂着嘴,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地扫视着。

“闭嘴(去死)!”

程心妍迅速关上门,秋韵扔出去的枕头砸在门上落了个空。

“精力充沛呢。”贼心不死的程心妍趴在门上暧昧地咯咯笑道。

深思熟虑下,赫连启还是决定让刘丰丞去向秋冥提出入会邀请。如果能成功拉拢,那么对于监察以及窃取学生消息来讲那就不仅仅是如虎添翼了,简直就是如虎添大炮了。

“感觉不错啊。”秋冥听完看了看坐在身边埋头大吃的秋韵,“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刘丰丞忙不迭地点点头,对他来说,如果能把秋冥拉上贼船,那么他也不用过得那么辛苦了。

感动人生。

“不过我拒绝。”

诶?刘丰丞眨着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啥?”

“好麻烦,不了不了,我还是专心学习吧。”秋冥对着刘丰丞歉意地一笑,揪起秋韵的领子强行给她擦着嘴。

美好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碎了一地,刘丰丞还是有些不甘心,重新强调了一遍主要就是挂个名。

“会长,学生会是干什么的。”

听到秋冥这么问,带着疑惑和期许,刘丰丞把大致的工作任务阐述了一遍。

“不过这些你都不用做的。”怕秋冥还是嫌麻烦,他说完又赶紧补充道。

“不不不。”秋冥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详情。学生会简单来说就是学生和老师中间的一个平台对吧,帮老师管理学生,同时也能及时反映学生情况;帮学生向老师提出建议,同时去维系学生间良好的氛围。大概没错吧。”

刘丰丞木讷地点点头。

秋冥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中,一副你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意思的神情。

刘丰丞迷茫地摇摇头。

秋韵轻咳一声拿着刚才用过的纸随便擦了下嘴,“你这反应忒迟钝了吧,意思就是说‘你们想把我策反成间谍在学生间游走,还想让学生会干部不那么被人讨厌,我是傻吗?’”

“就你话多。”秋冥丢给她一张纸,捧着碗嘬了一口浓汤。

自己和赫连启的小心思被琢磨出来的刘丰丞尴尬地笑了笑,毕竟事实如此,他也不好去假借其他名义继续实施那套威逼利诱坑蒙拐骗的手法。

厚实的大手拍在桌子上,小茶杯晃荡了一下洒出几滴水。赫连启拿出抹布擦了擦,摇着头不知是对秋冥不满还是为洒出的大红袍可惜。

“不识好歹!不识好歹!”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词语来批判秋冥,赫连启只好背着手看向窗外。

从沉重的鼻息中能听出来赫连启心情显然不是很好,虽然在刘丰丞看来这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学会生的成员来源本来也都是从最初的自愿到后来的选举中产生的。

“没事,你先过去吧。”

等刘丰丞离开后,赫连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茶叶罐黑着脸出门上楼。

“哟呵,咋,还想来赖我茶,没门。”

一上来就被拒绝一件事的赫连启面色更为难堪,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

“你那小子,拒绝加入学生会。”

慕容昌倒是丝毫不意外,“所以?你就为这事?贼老头要不哪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滚犊子。心情不好,给我两杯的茶叶就算了。”赫连启把罐子磕在桌面上,像个地痞无赖地似的看着慕容昌。

静默无言。赫连启扭脸看着对面的老头,迟疑了一下纳闷是不是没听清。

哗啦一声,慕容昌拉开抽屉,正当赫连启以为他要给自己拿茶叶时,却看到了几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

“你脑子更有问题吧。”赫连启十分不爽地斜瞪了他一眼,把罐子拿走接着说道,“你说那小子啥问题,学生会不正好对他胃口吗?而且其他的事又不用他做。”

收起自己唯一留下了的几把手术刀,慕容昌拿着钥匙打开保险箱分出一小包茶叶递给赫连启。

“搞不好他三四年后就得去见你侄女了。”

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赫连启僵硬地扭着脖子抬头望着慕容昌。

大学刚毕业,本应正值人生大好年华的她却只能拉着舅舅的胳膊哭得令人心碎。钱再多又能如何,即便倾家荡产也救不回一条注定要消失的生命。

屋内的气氛骤然间变得格外压抑,仿佛有一只张着大嘴的怪物瞪着它那铜铃大眼伺机而动。

“救救他……”赫连启撑着桌子大口呼吸着,沉闷的空气让他想到了当初看着自己妹妹跪在太平间失声痛哭的场面。

这是一个如同禁忌般的话题,他不敢想,甚至为此那么多年他连慕容昌都不想见。

正因为他经历过,所以他很清楚这种在生活中一点点放大的绝望究竟有多么痛苦——当事人的,周围人的。

慕容昌摇摇头,端起茶杯轻轻吹着。

晚自习下课后,秋冥不知何时与郁泠依做了单方面的交易,在劝说无果下由郁泠依和孙岚架着秋韵把她拖回了寝室。

“秋冥你个混蛋!你个臭不要脸的!你给我过来!你们两个和她狼狈为奸的臭女人!放开我!混蛋!混蛋!”

秋韵气急败坏地嚷嚷了一路,如果不是因为没人把她的嘴给堵上,或许定然会被人当成被绑架了。

虽然郁泠依和孙岚的确很想用胶带把她的嘴给封上,奈何秋冥根本没有这么要求,生怕被秋后算账的两人只好忍着这个娇蛮的大小姐。

“起开!郁泠依!你混蛋!混蛋!混蛋!”

秋韵被丢进寝室,郁泠依赶忙搬来凳子坐在门口,果不其然,在获得自由后秋韵立马就开始进行反抗。

“你们一对狗男女!”秋韵扯不过郁泠依,委屈地嘟着嘴坐在桌子上。

“祖宗您消停会儿吧……”孙岚扶着头坐在床边,假如学校里有新闻社,那么明天的主推一定是《寝室一夜情?两名少女深夜‘绑架’校花秋韵,究竟目的何在?》之类的内容。

自知无法闯过两人阻拦的秋韵放弃抵抗,连洗漱都没有便直接脱下衣服躺到被窝里睡觉。

“好像,有点过于顺利?”郁泠依站起身谨慎地小声问道。

“这么担心未来的小姨子?”孙岚翻了个白眼,反正她们如实按照秋冥的要求把秋韵带回了寝室,难不成自己还再倒贴一个售后服务?

“售后服务!”

果然不该高估这家伙的脑回路,孙岚啧了一声倒了杯水递给她。

十指跃动在琴键上,秋冥闭着眼将意识完全沉溺在乐声中。

伴随着最后一个琴弹落下弹起,秋冥趴在钢琴上心情沉闷地嘟囔着不成调的曲子。

头顶的射灯不偏不倚地将光芒投射在钢琴上,没有秋韵陪在一旁,他倒也懒得将其他的灯打开。

藏在黑暗里比起站在光芒下更让他感到心安。

不,或许是更加心慌……秋冥随手按下几个琴键自嘲地笑了笑。

程可儿站在楼下望着一片漆黑的音乐教室,她感觉或许自己二姑的计划今天应该就能成功了。

然而下一刻,钢琴声依然从楼上传出,正想打电话给程心妍的她有些愕然,她不明白为什么秋冥要在一片黑暗中去练习,为了熟悉按键位置?还是什么特殊癖好?

弹奏的是《克罗地亚狂想曲》,程可儿知道秋冥又要偏离乐谱去练习了。

中间有按错的几个键位,秋冥弹到一半便烦躁地合上钢琴。他离不开秋韵,但又不愿让她熬夜陪着自己这个半死的人。

不论是平时练习还是考级,即便秋韵没有陪在他身边,那也是坐在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的地方。

呜咽的风声唤醒了沉睡的枝丫,吹散了遮月的黑云,将世间的静谧全部抹杀。

起风了。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