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们家老爷子长这个样子?”尹月薇拿着平板端详着程可儿的灵魂画技,抽象就抽象吧,问题是这头上有两只角,背上有一对翅膀,手指还是尖尖的,“你确定不是什么恶魔类生物?”

“对!恶魔!”完全抓错重点的程可儿委屈兮兮地抱住尹月薇,“这次回家肯定要被训话了。”

尹月薇晃着杯中的鸡尾酒,用胳膊肘把程可儿抵开往一边坐了坐。

“你也要回去的。”

尹月薇差点被这个爆炸性消息给呛死,那个年龄的老人可是真的难对付,别说程可儿和女人一起过了,就算是个不结婚的事恐怕都能被教育半天吧。

“我能不去吗?”

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仰视着尹月薇,两条胳膊搂住她的腿用脸在上面蹭来蹭去。

“你丫的起开!你是狗吗!”

虽然稍微一想这种事情在同居后的这么久以来发生的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尹月薇挪到沙发的另一头欲哭无泪地缩着身子,自从这个变态女人来了之后,她天天都遭受着身心和言语的凌辱。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好冷漠,好无情,我需要一个爱的抱抱来消除负面BUFF。”程可儿像虫子似的蠕动到尹月薇身边,张开双臂用一副你不抱我就跟你闹的神情看着她。

见尹月薇根本不搭理她,程可儿又往她身边凑了凑张嘴咬住她手中玻璃杯的杯口。

“好好好好好,我抱你行了吧,当初捡你回来就是个错误。”

放下平板和杯子,尹月薇抱住程可儿没好气地在她头上狠劲搓着,颇有要将程可儿搓秃的架势。

两人闹了一阵后,盘腿坐在沙发上商讨着到底该如何在那位老人家的魔爪下得以生还。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直瞒着肯定不是办法,更何况据前线斥候传来的消息称这位大人已经知道了她们的事了。

“我不干了!”尹月薇把脸埋在沙发上烦躁地大吼道。

程可儿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台词都没整好到时候就凭她俩肯定是上去就得被骂翻的。

“大小姐我求你了,我干什么都行这个事但我真应付不来。”

“虽然前面的部分很让我心动,但这是爷爷他下的命令我也没办法啊。”

程可儿趴在尹月薇身边用手捏着她的肚子,热乎乎软乎乎的很是有趣。

“别贴着我,粘死了。”尹月薇扭着腰把程可儿挤开,要不是为了彻底通风,她何至于大热天的连空调都不开。虽然有着程可儿这个提议者的存在她想开也没机会开。

程可儿咯咯一笑把腿搭在尹月薇的腿上,伸手挠着她的腋窝。

“哈,哈程可儿,哈哈哈哈哈你大爷的,哈哈哈哈哈滚,滚开啊!”

稍微一折腾又是一身汗,尹月薇干脆直接坐到地板上离程可儿远远的。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闭嘴啊!”

几名小男孩骑着自行车从草坪上穿过,尹月薇拉好程可儿把她护在内侧。

“噗,这么紧张干什么。”

“烦这种小孩。”尹月薇瞥向踩在草地上玩喷泉水的一群孩子,要说这是孩子天性,那孩子这种生物还真是叫人有够烦的。

香烟的残留气息徘徊在电梯内,微微晃动的空间,算不得明亮的灯光。

“还是没词吗?”

尹月薇盯着电梯门中模糊的倒影,屏幕上的数字只要再跳两下她就要经历人生中的第一次“见家长”。

“嗯。”程可儿捏了下尹月薇的手,老实说她心里也是没个底,虽然家里人都知道老爷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摊上这种事谁知道还会不会心软。

“很丢脸吧。”

尹月薇说出了程可儿心中的想法——对老爷子心情的猜测。

“大概吧。”

显示屏的数字停了下来,在开门之前尹月薇迅速地在程可儿的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提起买的礼物跨步走出电梯。

应该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吧,程可儿红着脸心里怯怯地想到。

门是半掩的,从里面传出的对话声程可儿能听出大舅两人和自己爸妈都已经到了。

仰起脸看了看比见导师都紧张的尹月薇,程可儿挽起她的胳膊拽着她拉开门。

“可儿来了啊。”

厨房里炒菜的张静敏简单打了个招呼,在围裙上抹了一下从衣兜里拿出个红包塞到尹月薇衣兜里。

“收着啊,就当你俩结婚随礼了。别告诉老头子啊。”

尹月薇揣着兜里的红包不知所措地看着程可儿,得到肯定后才心安地把钱收好。

不知道是哪个房间里传来一声咳嗽,声音大得都盖过了电视机里的梨园。

程可儿颤了一下朝程斌两人和奶奶顾星玲投去求助的目光。

不过被无视了。

又是一声咳嗽。

“走吧走吧。”程可儿拉着不明所以的尹月薇走去推开里面的一扇门。

山茶花的香味弥漫在看上去是书房的屋子内,书架上塞满了很有年代感的书籍。拥挤得不留一丝空隙。

窗前的躺椅上背对程可儿和尹月薇坐着一位老人,虽然只看得到背影,但给人感觉却是格外有精神。

“我爷爷程正心。”程可儿趴在尹月薇耳边超小声地说道。

不管怎么看尹月薇也难以将程可儿画出的“魔鬼”和眼前这位老人打上等号。

程正心背着手指了指斜后方的两把椅子——不过指歪了——显然是早就为她俩的到来准备的。

两人一言不发地坐过去,比起程可儿的担惊受怕,尹月薇则对这位缄默的老人家产生了一些好奇。

窗外能听到鸟儿的欢愉,也能听到孩子的吵闹。

维持了大概十多分钟的安静后,程正心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个红包看也不看地伸向两人。

“呃……”

拿红包的手抬了一下,程可儿忙不迭地把红包拿过来塞到尹月薇兜里。

程正心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可以出去了,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客厅里坐着该来的所有人,各个都好奇无比地看着从书房走出来的两人。

程可儿耸耸肩和尹月薇坐到沙发上,还没等自己开口表示疑惑就被伸来的红包堵了个头晕眼花。

“你俩凑啥热闹。”程可儿看着秋冥和秋韵的红包忍不住问道,“零花钱自己拿着就行了。”

“一共两千。”秋韵颇为自豪地轻哼一声,这她可是兢兢业业在花店打工赚来的钱。

几次回绝不成程可儿只好把家人送的红包一律收下,整个下来她估计差不多都能顶她一个月工资了。

挎包里塞满红包的尹月薇还没缓过神就又被拉去唠家常了,而那个天杀的程可儿只是对她吐了吐舌头就跟她那弟弟妹妹玩去了。

主要是得面对这个恐怖的女人……尹月薇瞥了一眼身边坐着的程心妍,结果直接产生了对视的她吓得赶忙把目光挪开。

“啊啦,又不会灭掉你。”程心妍笑着拍了拍尹月薇的肩膀,只是她完全理解不懂自己到底哪点把这个小姑娘吓成这样了。

而在另一边,程可儿正看着秋冥拿给她的请柬愣住了神,看到这个那个时期的东西,她心里仍是感到恐惧和不耻。

“你怎么会有的?”看了半天程可儿只能憋出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放到袋子里一直忘给你了。”秋韵答非所问地插了一句。

背过身抹了下眼角,程可儿笑着抱了抱两个可爱的小家伙,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们都没抛弃过自己。这就已经够了。

“还有效吗?”秋冥问。

“肯……”

秋韵戳了下她,拿过褪色的请柬拆开递给程可儿,“你先看看。”

男方的名字被拉掉写上了尹月薇,地点上贴了剪下来的白纸,想来是让她决定的。

“有效,这种事满足你们。”

秋韵面无表情地拉着秋冥的手,从心底里讲她对这事儿是反感的,面儿上她可以表现得高兴,可对那件事她至今仍是不能释怀。

许是察觉到秋韵的情绪有些不太好,程可儿低着头小声道了个歉。

不止是她,程可儿也知道尹月薇对那段时间的很多事如今也是无法原谅她,包括自己爸妈,三姑、大舅、四舅他们可能也是有一些不满的。

但她也不希望他们都能原谅自己。

毕竟她自己都无法原谅她自己。

程正心被叫出来替了杨莹的位置和三个男人一起搓麻将,顾星玲握着尹月薇的手家长里短地跟她唠着。

秋韵起身坐在阳台上对着一堆花花草草玩手机,秋冥颔首示意后也跟着去蹲到了她身边。

剩下她自己。

也只剩她自己。

“你竟然就把我独自丢到那儿!”回到家后,尹月薇故作气恼地掐着程可儿,那种紧张和尴尬自从她毕业后就再也没有体会到过。

程可儿顺势趴到她怀里搂着她的腰,撒娇似的蹭了几下。

“怎么了?”

尹月薇摸着她的侧脸靠在沙发上,从吃饭那会儿她就有些感觉程可儿的心情有点不对,只是两人也没独处的时间,她直接去问显得不太好。

“没事,借我抱一会儿。”

是了,她本就不该忘掉自己对别人造成的伤痛,她不知道伤口有多深,自是不会知道愈合还需要多久,更别说愈合的伤口某一天或许仍会隐隐作痛。

“你是我的,不管跑出去几次我都会把你找回来。”尹月薇微微一笑用指肚磨蹭着程可儿的小鼻子。

“什么时候你也这么矫情了。”

虽然看不到脸,但从声音判断她这么说程可儿心里是有些开心的。

尹月薇挠着程可儿的脖子,她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在程可儿和她告白前——她变得在意程可儿的感受,也许在那之前只是一种,一种保护欲。但在那之后,她好像真的……

“小可,我好像,爱上了你。”

程可儿的脸唰地红了一片,她不能否认她对两人的感情其实只是届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也就是时不时逗逗尹月薇罢了,毕竟性取向这种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虽然很开心,但这种安慰方法也就是一次性的啦。”程可儿顽皮地吐着舌头从尹月薇腿上起来,她讨厌男人,但不代表她就真的接受女人。

尹月薇呆住了,她想她应该是读懂了程可儿的潜台词,那么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她误会了,她误以为程可儿真的是认真的,她误以为那些行为和言语真的是她真心的,她……

她改变了她自己,为了程可儿改变了她自己。

甚至为了能早点回来陪程可儿,她连酒吧都交给以前信得过的人去打理,将自己的寄托托付了其他人。

原来错得一直都是她。

从头到尾。

错得一塌糊涂。

她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月薇?月薇你去哪?不是你等一下,等一下啦。”

尹月薇挣脱开程可儿的牵制,快速穿上板鞋拿上钥匙跑出公寓。

她什么都可以接受,就算是被辞退、残疾、时日无多都可以接受,但她无法接受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只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她这么多年只用过两次感情,一次是高中时喜欢的隔壁班男生,另一次就是程可儿。

一段感情没能开花就连根枯萎了,一段感情开了花却发现难以结果。

为了给她树立好榜样,不让她的家人觉得自己是个爱喝酒的“不良女孩”,她戒了一切的酒。

为了让她更轻松一些,她即便再累也去抽时间打扫家里的卫生,去做好晚餐等着她回来。

为了保留住她的工作,她在事发后就给学校请了假,事后以防万一还找人给校领导送了礼。

为了能在工作上帮她,她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帮她整出资料并且熟悉当下的高中英语教材。

……

她可以不计较这些,完全地不去计较,因为她喜欢她,她爱她。

但却有那么一天她忽然发现,原来她的所作所为在她眼中只是一种无比亲密的友情的体现。

她还幻想过她们有很多的出行计划,她的所有合理要求她都会尽力去实现,她们会很快乐,风风雨雨地走过几十年,到老了依然是牵着手笑着面对一切。

尹月薇冲着路对面的出租车挥了挥手,等它掉了个头停到自己身前后坐进去给司机报了地址——云江东站。

去哪都好,她不想待在这个城市,她需要远离这一切去静一静。

她本来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感情,是她让她重拾了希望,每一次的陷入黑暗都是因为她的光芒才能顺利冲出去。

她献出了她能献出的一切。

但都被密封在了盒子里,只是贴上一张“已婚”的标签。

这是程可儿用来安慰家人逃避现实的途径。

手机响了,尹月薇挂断开启了勿扰模式。

手机又响了,她才想起来自己给程可儿设置的是不受静音和免打扰。

买了张时间段比较近的火车票,一座北方的小城,她曾经就想去的充满着古典韵味的小城。

她也在逃避,她是清楚的。虽然她觉得自己这样和当初的程可儿其实别无二样,一个扭头,便从周围人的视线中悄然消失,然后杳无音讯。

快要日落了。尹月薇清晰地感觉到阳光有些虚弱了。

想来那些长辈肯定会在心里和口头上谴责自己吧,尹月薇自嘲似的笑着,她不喜欢背弃信任和诺言,但她终是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列车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星星灯光和车厢墙上的小夜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空气燥热,有人从过道上走去吸烟区点了支烟,匆匆吸了几口又掐灭从过道上回到自己床铺。

尹月薇坐在下铺蜷缩着身子蹲坐在角落里,对面的上中下铺是出去游玩的一家三口,从上车起就洋溢着欢乐,可这种欢乐在她看来却是那么的尖锐,恨不得把她从天地间踢出去。

黎明时分,尹月薇孑然一身地顺着人潮走出火车站,买了手机充电器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连住的地方都不可能找到,一时冲动离开公寓的她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她没有身份证。

仿佛一瞬间她又回到了那个曾经勤工俭学的时候,被母亲拿走工资后一个人无助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像是被人遗弃的洋娃娃,失去了光鲜亮丽就不再被需要。

尹月薇起身看着身后耸立的火车站,她只要有一个念头就可以再去开张证明重新坐车回去。

但那又算什么。

程可儿没有联系家人,两眼望到天明的她生怕睡着后尹月薇打来电话她却错过了。

冰箱上层塞满了罐装可乐,酒架上的红酒不知怎么都被处理掉了。她想借酒消愁,用乙醇麻痹大脑,可连这一点愿望也无法实现。

尹月薇把她从深渊里拉了回来,然而却让自己坠入了深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

本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该装作能做到的样子。

随着最后的一层纸被捅破,她们的关系怎么可能还会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

尹月薇是脆弱的,她本就不该将此抛之脑后并渐渐淡忘。

“啊啊啊啊啊啊!”程可儿抱着头恼火地大喊道,她利用了尹月薇对自己的偏爱,利用了家人对自己的信任。

她想的是搭伙过日子,而尹月薇想的是白头偕老。

一下午程可儿都躺在沙发上紧握手机,不论结果如何,她起码要将事情说清。所有的误会都是源于缺乏有效的交流沟通。

“醒醒。”

尹月薇站在沙发旁看着入睡的恬静的程可儿,打开空调用袖口拭去她额头上的汗水。

醒来的程可儿习惯性地搂住尹月薇,下一刻又吓得赶忙松手跪坐在沙发上低着头。

“我没让你走。”尹月薇指着程可儿收拾好的行李箱,面带愠色地说道。

“月薇,我们应……”

尹月薇捏着程可儿的下巴俯身吻上她的粉唇,任她拍打自己也不肯松口。

“程可儿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尹月薇擦去嘴角的津液,如果程可儿不去收拾行李,她倒也不必出此下策。

“月薇……”

尹月薇抢过话头,“我管你爱不爱,我尹月薇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程可儿一张脸涨得通红,尹月薇这架势就是打定了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而且自己担心的情况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你得对我负责。”

突然逼近的尹月薇睁大双眼直视着程可儿,伸出双手从后面把程可儿抱在自己怀里。

洗发露的味道,汗水的味道。

是程可儿的味道。

是令她忍不住想要无餍索取的味道。

“扰乱我的生活还想走?”

“不……”程可儿霎时无言。

“小可,”尹月薇像是突然脱线的木偶耷拉在程可儿的身上,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颓然的气息,“别离开我,好吗?”

她选择了退让,又何尝不是一种以退为进。

……

程可儿踌躇了,若是面对其他人她可能会直接挣脱逃离,并且老死不相往来。

但她还有资格再任性一回吗?

答案是模棱两可的。

碰到尹月薇冰凉的指尖,程可儿如同触电似的颤了一下,许久,才犹犹豫豫地与尹月薇的葱茏玉指相扣。

“这一次,我保证。”

这一次,我来救你,用我一生弥补曾犯下的种种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