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犹如密不透风的铁幕笼罩于天际,林中阴冷湿暗带来的压迫感也愈来愈强,一行人只好找到一片开阔的土地暂时驻扎下来。

幸运的是,驻地的不远处便有一条涓涓流淌着的小溪,不过溪水原本清澈透亮的颜色在夜幕中也变得漆黑一片,变得略显悚然。

可是埃尔加斯并不害怕,作为猎人,经常出没于林中的他显然比其他人更熟悉丛林中的一切,他正屏住呼吸,紧紧抓着刚刚脱下的鹿皮短靴将其安静地沉放于水中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道银影一闪而过,他见状用靴口向它猛突,然后迅速捞起靴子,黑色的水花顷刻之间四处飞溅。

“来了来了!”他把靴中的鱼拿出来抓在手中,左摇右晃地走到营地,营火散发出的通明火光映衬出他无比自豪的神情,“我就说能抓到鱼吧!青鱼一只!有谁想吃本大爷抓的鱼没?哈哈哈……”

青鱼在他手中疯狂地扭动挣扎着,努力想逃脱他的魔爪,奈何被他死死抓住。

“我们才不会吃你用你的靴子抓到的鱼呢。”盘坐在营火前的琼恩戏谑地笑了笑,然后把啃完的苹果核扔到一边的草地上,“依我看你应该多吃点这林子里的果子,相信我你会爱上它的。”

“你不吃自然会有别人吃!这次你要吃都没机会了!”他佯装不满地反击琼恩,然后看向一旁的艾琳,“小绵羊,你吃不?我烤给你吃,没有条件的那种!”

艾琳正坐在离营火几步开外的板条箱上,捧着熬好的温热草汤细酌慢咽着,忽然听到他的这番话着实被惊了一跳。

“不,不用啦!我不喜欢吃肉,我喝草汤就够了,谢谢你!”她即使坐着还不忘鞠一躬。

“哇哦,那种玩意可不是人类能吃的下去的吧?看来你真的是绵羊?”

不知道是火光的原因,还是艾琳本就涨红了脸蛋,她没有回答,只是抱紧自己的草汤又小酌一口。

埃尔加斯站在那里尴尬地摇了摇头:“那可真是可惜这么新鲜的鱼嘞。”

“既然是你自己的劳动成果,那自己享受也是没问题的,对不对?而且这样的话你会感觉食物更香的!”营火边正在烤野兔的蕾娜对着他微笑,然后把串在木棍上已经油汁欲滴的兔腿递给他,“而且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吧?这个给你!”

埃尔加斯受宠若惊,胆战心惊地接过鲜嫩多汁的兔腿,然后吞了一口口水。

“哇,不会……这么幸福的吗!”

他无语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谢意,蕾娜只是用微笑作为回应。

营火中的木柴劈啪作响,火星上下翻飞跃动,犹如火焰精灵多姿多彩的舞步那样优美雅致,精妙绝伦,蕾娜的眼瞳中倒映着那团纯粹的火焰,她感觉自己现在变得有些迟钝,可能是因为一些事情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以致于注意力久久不能集中。最终她用尽力气才把视线从火堆中挪开。

“老戴,我去卡洛那边一趟。”她说。

“没事,你去吧,给他拿点吃的,记得和他好好聊聊,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虽然我也很想和他聊会儿,不过我认为应该你先去。”他把自己手中的串着完整烤兔的木棍的一端递向蕾娜,“这一整只你拿去,腿已经扯下来的那只给我就好了。”

见蕾娜有些犹豫不决,他又补充道:“没事,按我说的做。”

蕾娜接过那只完整的烤野兔,站起来往卡洛的方向缓缓走去。

卡洛坐在营火较远处,他紧紧倚靠着一颗大树,环抱着卡雷特大师授予的长剑,一幅郁郁寡欢的模样。

“不想尝尝我亲手抓的兔子嘛?”她上身微欠打量着卡洛。

卡洛有些无力地抬起眼皮望着蕾娜干劲满满的样子,心情也略微被她带动。

“你吃饱了吗?不用这么着急给我吃,我还不是很饿。”

“哼,尝一口你就知道它的好了。”蕾娜蹲下身子,把香气四溢的烤兔递在他的眼前,“我知道你肯定不习惯这种伙食,不过凡事都有尝试之后才知道如何嘛~”

卡洛略显紧张,不时地瞟着蕾娜微眯的眼睛。

“那…那我就尝尝……”

他嘴巴微张,轻轻咬了一小口。

刹那之间,焦香充斥满他的鼻腔,并无腥气,兔肉虽然没有烧鹅那般丝滑但是依然鲜嫩爽口,覆盖于表层的油脂油而不腻,堪称美妙,这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另一边,艾琳见到蕾娜走远后,才捧着石碗走到营火旁。

“可以……借个位置给我么?”她压低声音羞涩地说道。

“没问题啊!来我这里!”埃尔加斯立刻积极地回应,他腾开位置,并取出怀中的麻布铺在地上,拍了拍示意她坐在上面。

“哎?这个是……”

“不用在意,只是包东西用的一块破布而已,受伤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包扎,既然有你在,它的这一部分效用自然就消失咯,不过原本也用不上,哈哈哈。”

“谢…谢谢!”

她双腿微曲,温文尔雅地盘坐在麻布上,伸出手来感受着火焰的温暖。

“老埃,你表面上看起来粗犷,没想到还挺有一套的。”戴维斯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忍不住开玩笑。

“埃尔加斯粗中带柔,柔中带刚,是不是?”琼恩横插一嘴。

埃尔加斯狠狠啃了一口手中的烤鱼,用袖口擦了擦油嘴:“你俩懂什么!我们村打猎的时候,猎物优先让给女性!这已经是沿袭下来的传统了!刻在骨子里的那种,你们明白不?”

一边烤暖的艾琳听着他们的争吵,嘴角悄然绽开一抹甜甜的微笑。

“再说我年纪在你们里面最大吧?不得照顾照顾你们?”埃尔加斯穷追猛打道。

“我是伊奥历526年生。”琼恩不紧不慢地啃了一口手里的果子。

他吃了一惊:“你有20了?!”

“不错,你呢?”

“529年……”他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用带着警告意味的语气说:“不过你可不要以为比我大三年就能多自以为是,我可不会允许你在我眼前指手画脚!”

琼恩只是笑着摇摇头,并没有搭理他略带挑衅的话语。

“艾琳你呢?虽然这么问有点失礼但是你应该会原谅我的吧!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太小了。”埃尔加斯问,与其说是他现在问,倒不如说他早就想问了,只是没有适合的机会而已。

“伊奥历531年……”

“果然!倒是教会为什么会派你这么小的孩子来加入这样危险的差事?”埃尔加斯简直好奇的要命,他甚至暗自感谢自己刚才开的头能引出这么多对话。

“普莱利斯先生让我来的……”

“普雷斯利?!那个大名鼎鼎的药剂师普雷斯利?!”埃尔加斯惊讶的嘴都合不上了,“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国王不可能请不动他。”

“是普莱利斯。”琼恩纠正道。

“管他普莱利斯还是普雷斯利!我知道大概就是这么个人!当时谁都对罗伊王的病束手无策,只有他治好了罗伊王的病!”

“无礼……!”

看出来艾琳对刚刚自己的话有些不高兴,埃尔加斯这才感觉到言辞有些过激了,他用带着歉意的表情看着艾琳抿了抿嘴,然后羞愧地看着地面而不是她的眼睛。

“普莱利斯先生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艾琳也意识到方才语气太硬了,解释道,“普莱利斯先生身体抱恙,所以派我来……”

“这么看来,你就是他最信任的弟子了,没错吧?”琼恩身体微欠,认真地盯着她,这让她有些不自在。

“我不知道……”她也只是摇摇头。

琼恩见状也不想再为难艾琳,他注意到了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的布鲁斯,他几乎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静默地坐在营火边。

“喂,来点这个。”

琼恩丢给他一个果子,他心不在焉地将其接在手中,然后望向琼恩。

“你父亲会没事的,如果不吃抱,你可不会有力气救你父亲。”

他把果子放进腰间被布袋中,“我懂,谢谢你安慰我。”

琼恩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然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父亲很英勇,神会眷顾他的。”

“是的,我明白。”他的眼眶湿润了,“自我小时候起母亲就体弱多病,家里全靠父亲为伯爵大人卖命才能维系到今天,没有什么东西能压垮他……”

他哽咽的说不出话,琼恩也没有多说,只是拍着他的肩膀。

戴维斯看到琼恩默默地安慰着布鲁斯,埃尔加斯调侃着艾琳,他一个人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我去给我的马把马臊味儿洗掉,省的给王国使团丢人,你们先聊。”于是他找了个借口,牵起自己的马独自向溪流走去。

蕾娜坐在卡洛的身边一脸满足地看着大块朵颐后的他,而他的一边则是已经啃完剩下的兔骨。

“你为什么这么想加入到这趟旅行中来?”卡洛问。

“你还记得我的梦想吗?我和你说过的。”

“我当然记得!”他何止是记得,那是已经深深印刻在他脑子里的记忆,“但是你要知道,这也许很危险。”

“我知道,但是如果就此退缩的话,那一切都会变得遥不可及。”她若有所思的望着天空,“我应该感谢你答应我们加入,我知道这样做很无礼,但是……”

“没有什么无理不无理的,蕾娜,我们还是原来那样,对吗?”

“嗯……!”蕾娜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她想起了卡洛刚刚闷闷不乐的样子。

“刚刚在想什么呢?”蕾娜侧头看着他,微笑着问。

“我在想……最终能不能顺利完成父亲交给我的任务。”

“怎么了?有压力?”

卡洛笑着摇摇头。

“四年了,我从未出过王城一次,我一直拼了命的锻炼,就是为了能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

“难怪你变得比以前壮实多了,所以说…这四年来你没有出现,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蕾娜反过来质问他。

“没错,之前的我太弱小了,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都……”

“不是这样的!”蕾娜的声音突然提高,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重新温和下来说道:“你还记得我和我的梦想,不是吗?不然你也不会去酒馆找我的吧?可不要说你忘了我的嗅觉很灵敏这件事,我一点也不会相信的!”

她认真地看着卡洛,那对儿尖尖的狼耳不停抖动着,尾巴也在不知不觉中摇曳。

“你说的没错。”他忧郁的神情一扫而光。

他的确忘了蕾娜有着灵敏的嗅觉,他仅仅是想看到她,仅此而已,哪怕差事顺利完成平安归来的时候再和她重聚也不迟,不过卡洛后悔了,他觉得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无论再发生什么危险,他都会誓死守护蕾娜——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狼人族女孩儿。

卡洛已经改变了,改变的动力源自她,同样也是为了她。

“小布怎么样了?”

“你说他呀,他可好着呢,他家里的染厂又扩增了,等你回去的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他还总是打听你的下落呢。”

“呼,那就好……”

卡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四年前的那件事让罗伊王勃然大怒,拟下令要彻查所有相关人员,卡洛极力向母亲求情,最终才让父亲放弃这道命令,只是他还是后怕会因为自己而连累别人,特别是大家的朋友。

蕾娜的目光被罗伊左手拇指上的圆环状亮银戒指所吸引,那枚戒指通体银白并无杂色,岁月在其表面留下不少划痕,令人不解的是,这枚戒指上并没有镶嵌任何凸显王室荣华富贵的玉石,而只是刻有一些怪异的文字。

“这个吗?卡利斯托之戒,传说是上古的人类部族为开拓之神卡利斯托打造的扳指,现在已是伊法利诺王室一族权利的象征,我父亲暂时借给我作为信物。”他伸出拇指稍稍靠近蕾娜,好让她看得更清晰。

“在这之前……我可怎么都想不到你是王室的后代呢,国王之子,对吗?所以你知道什么是丝绸和瓷器,那些来自遥远东方的奢侈品对你来说可不陌生,不像我们……”她苦笑了一下,不过写在她脸上的失落在卡洛察觉到之前便转瞬即逝,“最重要的是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对不起,蕾娜。”

“用不着道歉啦,跟我来烤烤火吧!”

蕾娜不由分说地拉起卡洛,往营火的方向跑去,一开始卡洛有点发愣,随即便任由她的摆布。

“我们来啦,可不可以给我们腾出点地方烤烤火?”

埃尔加斯看到蕾娜满面春风的样子,刚想说话,就发现身旁的艾琳不见了,他扭头四处寻找,才发现艾琳早已退却到马车附近,她那突然畏畏缩缩的样子让埃尔加斯有点在意。

“你们慢慢烤着!我去找艾琳!”

埃尔加斯说罢便起身来到艾琳身边。

“你怎么啦?为什么感觉你就像见到怪物一样?”

“我……我怕狼……”她战战兢兢地说道。

“狼?哪儿有狼?”埃尔加斯很诧异,作为猎人的他对狼这种生物很敏感,可是他并没有察觉有狼的痕迹,不过看着卡洛和蕾娜愉快地烤着火的样子,他幡然醒悟,“你说蕾娜,就是因为她是狼人族?!”

“嗯……”艾琳抿着嘴点了点头。

“噗哈哈哈哈……”埃尔加斯笑出了声,然后调侃,“我看你是绵羊的本性难改?”

“我…我才不是绵羊!”她鼓起勇气反驳道。

“我知道我知道,来来来,尝试着克服一下恐惧,蕾娜她明明那么温柔善良,哈哈哈……”

他说罢抓住艾琳的袖子,把她往营火那边拖。

“呦,怎么先是蕾娜把卡洛拖过来,然后是你把艾琳拖过来?”琼恩说道,他身边的布鲁斯的情绪比起刚才明显好转了不少。

“哎呀,你们可不知道,艾琳她居然害怕蕾娜呢!”埃尔加斯拉着正在颤抖、脸蛋通红的艾琳笑道。

“哎?!为什么呀?”蕾娜一副吃惊的表情。

“因为你是狼人族啊!她可是一只憨厚老实的小绵羊呢,哈哈哈。”

蕾娜站起身子,向躲在埃尔加斯身后的艾琳伸出手。

“不用害怕,我是狼人族但不是狼,就像你是角人族但不是羊呀。”

蕾娜的微笑稍微动摇了艾琳胆怯的心理,她虽然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是还是禁不住本能似的战栗,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伸出抖动不已的手,搭在蕾娜的手掌心上,温暖细腻的感觉随之传来,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可怕,反而有一些……温柔?

“怎么样?这下总算可以踏实下来了吧?”蕾娜歪头笑了笑。

“嗯……!”艾琳用力点点头。

“这里就你们俩是非人族,而且都是女生,要好好相处才是。”琼恩说。

“放心吧!我会看护好你的啦!”蕾娜猝不及防地用双手托住艾琳圆鼓鼓的脸蛋儿揉搓着。

“唔呜呜!”

埃尔加斯嫉妒地看着艾琳被蕾娜揉搓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心底发出了“该死,我也好想揉啊!”的声音,因此甚至有一点儿后悔把艾琳拉到蕾娜身边。

溪水边,戴维斯听到营地里欢声笑语的声音,心情也格外舒畅,他不经意地望向火光通明的营地,咧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蹲下身继续清洗着手中的抹布,然后站起身来款款擦拭马身,马站在那里并不乱动,这可以说是长久以来磨合出来的默契,马通人性,戴维斯也懂的这个道理。

可就在这时,它开始不断地打起短而急促的鼻喷,就像畏惧什么东西一样慌乱地往营地的方向迈步,戴维斯见状紧紧拉住它的缰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制止住它的行动,戴维斯不断地抚摸着它的额头才让它平静下来。

他并没有注意到,溪水对面的灌木丛中那几对闪烁着诡异绿光的瞳眸……

戴维斯牵着马回到营地,把卸下来的马鞍重新绑回马背上。

“今天过夜的时候注意点,附近怕是有什么东西,把驮老鬼都惊到了。”他一边绑着马鞍一边说道。

“驮老鬼?这是什么?”卡洛提出自己的疑问。

“是他的马啦,专门给酒馆运大麦用的,仔细算算大概有三年了吧?还是四年来着?”蕾娜扳着自己的手指一脸认真计算的样子。

“这名字倒挺有趣。”琼恩漫不经心地喃喃。

“这里还能有啥?就算是野兽也不会打我们的主意的,它们要吃早都吃饱啦。”埃尔加斯躺在地上漫不尽心地回应,“但是如果他们没吃饱的话,你可得留个心眼咯。”

蕾娜注意到艾琳的神态又透露出胆怯。

“如果你害怕的话,要不要睡在一起?”蕾娜问她。

“可是,我答应过埃尔加斯要好好看管马车上的行李……所以可能会待在马车上……”

“嗯……马车里可睡不下我们两个呀,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离你太远的。”她伸手揉了揉艾琳蓬松的毛发,艾琳的脸颊又变得红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