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好说歹说，才终于把伊安和艾莉打发走。那之后我本打算按伊安的建议回家睡觉，想了想却转头去了半山茶社。我和咖啡师大姐姐打过招呼便钻进地下室，径直来到老师的书房——靠老师留下的器材，弄清引发这场骚动的戒指里究竟有没有鬼应该不难。
“学长，是不是傻。”
可我刚推开书房的门，就听到小风一如既往地甩来糅合了忧郁烦闷和惊愕的叹息作为问候……这次连嫌弃都不算，干脆就是在说我坏话了。她占据了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正翻阅一本写满了字的笔记。
“怎么就傻了。”
“居然为了省电池勉强自己到晕倒。”
“我很穷的。难道你能给我报销吗。”
小风点点头，无言地排开九枚亮闪闪的白色晶片。资本主义之光好耀眼！容量10MN的硬币型灵质电池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俗称“幸运币”，一枚的市价……就抵得上我现在的全部私房钱。
“能报销你倒是跟我说一声……”
“还用说？难道，学长认为我是请求别人帮忙还会让别人倒贴钱的有害垃——圾？”
学妹话中带刺，似乎生气了。虽然我的确想过小风应该不是这种人，可我同时也对“在她眼里我算不算人”抱有适量疑问。谁会在意虫子的看法呢。
“那你还说啥‘连电池钱都不肯为你出’？”
“那是女孩子一生中最想说的话之四。”
排名好高！
“总之，依照原则，用多少报多少。学长用掉了一枚20MN，所以——”
小风食指中指按住其中两枚，本想就这么推向一桌之隔的我，可她很快意识到凭她的小身板得整个趴在桌上才能推到我身前，着实不太淑女，索性立起硬币用指尖一压，让两枚幸运币蹦蹦跳跳地滚了过来。好在我反应够快，及时把它们摁死在桌面上。
“就不能按照理论消耗来报吗，抚慰一下我受伤的玻璃心。”
“不能。罗斯菲尔学姐的膝枕，不够吗？”
我一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学妹我呢，只知道我必须知道的事情。”
膝枕居然包括在里面？！没想到学妹居然如此在意我，说实话我——
“万一学长兽性大发，需要有人及时报警。”
早就猜到她肯定是为了抓把柄损我。我收起幸运币，褪下式刃戒指放在桌面中央。小风身子一缩，浓黑的眸子里满是不信任：
“送我戒指是要向我求婚吗对不起虽然一瞬间有点心动过速但想到那是别的女人送给学长的定情信物就觉得果然还是不行。”
“定情信物是什么鬼……”
为我的精神卫生着想，今晚得跟阿笙强调一下别再给小风看奇怪的恋爱小说了。
“恭喜没人——要的学长收到罗斯菲尔学姐的订婚戒指。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敷衍了事的语气实在感受不到祝贺的诚意。虽然我也不想为此被她祝贺。
“嗯？你要来给我当伴郎？”
“虫——子学长，说谁是男人婆呢？我就算去也是为了抢婚。”
等下，抢婚？没想到学妹其实还挺喜欢我……不对，学妹似乎很中意艾莉，她难不成要来抢新娘？
“我会向宾客如实展示学长是个何等没救的妹控，再把穿着婚纱的小幽推进来。”
……居然是帮阿笙抢婚？！我家那只一度沉迷于品尝各种新鲜花瓣的表妹是个在难以理解的花季少女里也十分难以理解的花季少女，我真的无法断言这事她干不出来。
太恐怖了，我还是别多想了。
“发散到哪去了都。艾莉说这戒指铭刻了式刃，所以我才收下的。”
但我的解释似乎无法让学妹信服：“依照怂包学长的行动纲领，如果学长只是把戒指当作工——具，之前会向剑鬼交出戒指搞绥靖的。我不懂，学长为何拼命保存戒指。”
“不是‘工具’，是‘知识’。艾莉继承了‘龙铠’，这又是她祖传的法器。既然我们要破解失落的‘龙铠’法术，当然得抓住任何可能的线索。”
“……祖传。”小风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好好，我坦白还不行吗。
“是，和‘祖传’也有关。对艾莉来说，这枚戒指或许蛮重要的。”
“学长，傻，真的。”
小风无奈地摇摇头。她拉开书桌右手边的抽屉取出一张铭印卡，探出身子把它放在戒指旁。与我用来发动苏生术式的手绘纸牌不同，这张铭印卡是块蚀刻加工的镀银玻纤板，其中铭刻的术式名为C.A.T.——傀儡辅助断层扫描（Cryptid Aided Tomography），可以在不破坏、不启动法器的前提下将其内部结构投射为三维图像以便分析。
“解锁。Code·名侦探猫猫。”
我弯下腰，食指按住铭印卡一角，校准时角改正值后启动卡片。铭印卡吸收自由灵质，转眼便创生了几可乱真的……假猫。状似白猫、蹲坐在卡片上的小家伙便是C.A.T.的施法傀儡。当年我的猫痴老师念叨着“要让C.A.T.名副其实”，构建了全无必要的超精密猫咪界面，为此不惜让C.A.T.的铭印密度增加了三倍半。
“怎么老是你们呢，小沈，小余。”
表情欠打的白猫做作地一咂嘴，嫌弃的态度和小风有一拼。不过拜小风所赐我已经脸皮很厚了，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只想搓爆它的猫头。
“还能是谁呢，师姐也没法用啊。” 我点了点它脚边的戒指，“这次也是有个法器要让你扫。”
“行吧，伸手。”
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抬手就搓起它的脑袋。老师为了在有限的面积里做出尽可能精密的猫咪界面，甚至省去了必要的稳流结构，以至于施术者需要时刻接触界面，人工补偿灵质流场的波动。稳流器结构简单，挤一挤肯定能塞进卡片里……不必怀疑，老师她就是想找个理由撸猫。
“讲了多少次，你这样很碍事，运算会变慢。”
“可我心情会变好，全局效率会提高。”
近年有科研表明吸猫能够大幅提高工作效率，又有谁能说我不务正业呢。
“……吾问汝，汝想捏肉球吗。”
它伸出右前爪，似乎打算让我改用握爪的方式调节通量。这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我以推销保险般的气势捏住它的爪子——
用空着的左手。
“唉。”
它白眼一翻，彻底闭嘴放弃抵抗，任由我边搓它的脑袋和耳朵边捏肉球。天国般的……整整一分钟后，它逃离我的魔掌，丢下句“成像完毕”便逃难似的解除了界面。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戒指扫了老久，但我一看铭印卡上方投射出的复杂图像，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简单地说，戒指里的术式精巧过头了，放大十余倍才能勉强看清术式中的细小铭印。小风凑上前瞧了又瞧：“式纹是卡鲁德古典龙语……确实是基于Ansalin制作的法器。但以式刃而言，术式似乎太——长了？前十列列均七枚铭印，一百四十五列，总计一千左右。”
“铭印的字体与格式是十六世纪中期特有的风格。同时代的式刃里，哈法亚圣银枪最多四十六枚铭印、洛林焰剑最多四十三枚，最复杂的博洛尼亚雾剑也只有五十七枚。长度差了二十倍，想必这不是单纯的式刃吧。”
那么，会是什么——小风浓黑的眸子穿透投影直视着我，静待我向她解释。
“以那个时期的基准施法效率来折算，一千大约等效为现在的三百五到四百三。”
“这个式长……”
“对。刚好与‘冰牢’和‘缟玛瑙’同级，差不多就是乙级封印术式的平均式长。”
镜花的闹鬼预警突然变得分外现实。小风默默抛来她一直在翻看的笔记本——是去年她协助我做的龙语对译笔记。我接住本子，赶紧对照笔记将投影中的术式通读了一遍。可越往后看，我就越是疑惑……
“学长，发现了什么？表情扭曲，就像被喂了麻婆豆腐的狸花猫。”
敢情阿笙是和你一起给狸花猫喂了麻婆豆腐吗。
“这东西里面有两套互相独立的术式。前三分之一是式刃，后三分之二是封印式。”
学妹的脑袋偏了个极微小的角度：“三分之一？等效式长超过一百的式刃？”
“等会再说，这式刃蠢得要死……先把封印式讲清楚。”
她点点头，无言地催促我继续。
“封印相对正常，是个典型的丙级置换型封印式。”
“只有丙级？”
“只有丙级。”
丙级封印式当然只能封印灵能等级不超过丙级的妖怪……能让镜花怕成那样，我还以为得有甲级乃至特级灵能呢。威胁等级远超灵能等级的妖怪说多不多，却也有十余种，单凭看的无法继续缩小范围锁定目标。要验明被封印者的正身，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解开封印把它放出来——但这未免过于作死了。术者中刷新我认知下限的自爆卡车着实太多，我可不想作为他们的同类被编入下一版职业安全手册里。
作为一个谨慎的术者，此时该做的是模拟法器的展开流程、分析次级结构。置换型封印式会将被封印者的宿体或化身替换为式阵生成的核心，为此核心必须拥有与被封印者相匹配的特征结构，因而可以依据核心特征反查妖怪的类型。于是我抽出纸笔，列出术式的展开矩阵交给小风。之后只需依序解码铭印，属于交给电脑更合适的简单重复作业，等小风给出结果就好。鬼知道她是怎么从工大那边弄到机时的。
学妹是个意外纤细的理科女，工作时像哪里的报恩仙鹤似的必须一个人待着才能静下心，我便回到一楼的咖啡厅叫了杯冰蒸馏水打算待会拿给她。谁料咖啡师姐姐刚端出冰水，小风就毫无征兆地推开员工区的门也上来店里，接过杯子在我对面坐下。
“太快了吧。”
“计算中心的图像识别引擎已经更新了两代，学长。”
“和我们上次‘借用’也才隔了一年不到？”
“项目组又得到了追加的企业赞助，经费溢出。”
“那么，结果如何？”
“顺利。喏。”
她用三指捏起手机抽出衬衫口袋，啪嗒一声扣在圆桌中央。没想到她对把手机交给别人毫不排斥，而且居然连锁屏都没设，心够大……别问为妙，问就会被她用“我相信学长——没有做坏事的胆量”再损一次。蹭开屏保便是模拟结果图，图中式阵的主体图形为中晚期Ansalin独有的球内接正四面体，其正中央是包裹在一对斜交式环中的式纹球笼。术式核心就是这个球笼，从式纹结构来看，式阵的目标用户……是U类死灵科的幻想生物。
还真就是“鬼”哦，
“另外，还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新——发现。”
“你会这么说，肯定没好事。”
“十三枚铭印损毁，封印已失效。对象法器未设置浪涌保护，推测因高强度灵质注入而超载。”
小风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内心发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