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艾莉回屋后，本想着各自洗澡睡觉今天就结束了，谁料她果然不让人省心，一声杀猪般的惊叫穿透两重木门，从浴室疾奔而来扎在我头上。直觉告诉我肯定是鸡毛琐事，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还是得去看看情况。
“咋了？”
我敲响浴室之门。锁响了几下，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小缝，艾莉露出一只眼睛窥视我，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又想搞啥？
“怎么办，联络员小姐写的字……”
哦，某个大龄熊孩子用油性笔在她胸前写的“邀请函”么。之前明明说了抹上酒精就能擦掉，干嘛一惊一乍的。
“你等下。”
我回到客厅，从丢在沙发上的书包里掏出一瓶白酒。酒精度越高清洗效果越好，奈何超市里生命之水要价近百，贫穷如我只好买了本地酒厂的雪鉴酒，两百毫升的小瓶装只要九块八，酒精度58%，用来洗笔迹应该足够了。当然，工业纯的酒精更加便宜好用，但那玩意得去化工市场买，犯不着为了省几个硬币专程绕路。
“我买了酒，拿去洗吧。”
我拧开盖子，捏着瓶颈递到艾莉面前。门开得大了些，可她反倒整个人缩到门后，只伸出一只手摸来摸去，银戒指的反光晃得我眼睛疼。我把酒瓶往她手里胡乱一塞，揉着眼去厨房洗脸。凉水冷却了干热的眼睛，也冲散了隐约的睡意。我放弃偷懒的打算，回屋打开电脑，直到半小时后再次被艾莉的呼唤打断时，我都在与那张术理说明表纠缠不休。
对，我又被她打断了。还有完没完了。
“又咋？”
还没等我起身，她已经推门闯入我的房间。我扭头一看，只见衣衫不整的巫妖（自称）正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向我逼近。湿漉漉的浅金色长发遮住她的脸庞，凄惨的模样有如僵尸。我有一瞬间以为我的召唤式出了预料之外的严重Bug，可随之而来的刺鼻气味揭示了愚蠢的真相。
巫妖醉酒Now。
“有、有俩心远，why……”
艾莉一手撑着书桌一手揉着眼睛，勉强在我面前站定。她身穿前天小风选的淡蓝色睡衣，剪裁得当的偏修身款式比起常见的宽袍大袖更加清爽，很适合身材谦逊的艾莉。我得承认学妹靠埋头妄想锻炼出的眼光还算不错。
唉，不能逃避现实。真的术士，敢于支付一半基本分，敢于正视……
艾莉没扣上衣的扣子，白花花的大片肌肤晃得我眼睛和脑袋都隐隐作痛。和小风不同略有起伏的胸前是大片红痕，看来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师姐的杰作擦掉。
正视不了好吗。这是怎样的醉鬼和痴女啊。幸亏该遮的地方姑且还遮着。我可不想被艾莉的愚行拉下水，沦落为对召唤物发情的变态召唤主。
“别盯着看！”
“会害羞就穿好衣服再出来。”
“扣子，扣不上……”
“你——闻着酒味就醉了？”
“请不要小看我。”艾莉气鼓鼓地抗议，“我……没喝过酒，一好奇……”
就尝了点吗。
“就把剩的吨吨吨了。”
别配音啊。也别比划。衣襟晃来晃去对我心脏不好。哎，等下……
“吨了？！”
呸，吨了是什么鬼语法。冷静啊我。
“你喝了多少？”
“唔……大半瓶？很……厉害吧？”
别挺胸啊，衣襟快滑开了要。也别往我身上凑。这酒臭味我真的承受不来。
“你有毒吧喝那么多……”
“你、你才有毒——快别盯着看了帮我扣下扣子！”
“这是几？”
我对艾莉比出食指。
“……三！”
“这个呢？”
再加上中指和无名指。
“七！咦……人、人有几根手指？”
之前对话还蛮连贯的，让我产生了“她莫非酒量很好”的错觉。不过，看来她其实醉得不轻，思考能力已经会间歇性离线了。再加上平衡紊乱和视野重影，也难怪她扣不好扣子。
“……你等下，我喊阿笙帮你弄。”
我刚打算起身，艾莉就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抓住我的双肩把我摁回椅子上。我本想抱怨两句，可她满眼泪水猛摇头的可笑模样打消了我的怨气。是了，艾莉害怕我家表妹来着。为什么呢，明明阿笙像小猫似的非——常惹人怜爱。艾莉难道属耗子吗。
“那就小风？她还没回去。”
“我、我还未满十八岁呢？！”
“变态，你想哪……不，有道理。”
那可是小风啊。之前艾莉只是普通地向她问好，就被她不由分说地抱在怀里乱摸一通。绝对不能让她替醉醺醺的艾莉扣睡衣的扣子，毕竟可以预见只有两种分歧路线：
·学妹因鼻腔粘膜破裂而失去血液。
·艾莉因叔心学妹兽化而失去纯真。
如果学妹对艾莉做了什么会被警察叔叔指导教育的事情，我总觉得自己会被她拿来甩锅……我已经隐约看到她装出纯真无邪的样子说什么“有个妹控学长总向我叨叨‘女孩子的魅力’我才鬼迷心窍”的未来，到头来反倒我被训得最惨。俗话说人性经不起试探，我还是别给小风构陷我的机会吧。
“行，你先坐下。”
怕她摔倒，我架起她的胳膊搀着她在我床边坐下。她炽热的体温穿透薄薄的布料，害得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两眼塞在书桌桌角收纳盒里的空调遥控器。好热。
“心远，暖暖的——”
艾莉晃着双脚，两手摸来摸去想碰我的脸。
“别乱动。”
我避无可避，只好任她揉捏……艾莉的醉酒症状恐怕是退行，行为模式和景铱那个刚上小学的侄女差不多。打岔拖太久反倒容易节外生枝，这里一鼓作气才是正解。我闭上眼睛呼了口气，弯下腰轻轻拢起她的衣襟，为她扣上胸前的三颗扣子，可算遮上了那片令人哭笑不得的红痕。
“这样就好啰~”
“怎么？”
“肚脐……诱惑？”
“是是，可爱可爱。”
我弄好最后两颗纽扣，顺口敷衍了句。
“别把我……当小孩子。”
她嘟着嘴闹起别扭。
“对了三分之二。”
“三分之二？”
“是当成熊孩子。”
“啊。”
“又怎么了。”
“我怕黑，陪我睡——”
这个半夜还在街上游荡、甚至要轰炸黑熊的巫妖（自称）在说什么梦话呢……居然借坡下驴利用小孩子设定打滚撒泼吗。
“请说是撒娇。”
“你丫根本没醉吧？！”
选择性失聪的艾莉一脸傻笑地突然抱住我的腰，湿漉漉的脑袋在我胸前磨蹭。衣服被蹭湿了！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招似乎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没等我把她掰开，她双臂一收，铁钳似的把我箍住，紧接着一阵失重感向我袭来，只见视野急速旋转床单扑面而来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后桥摔你拔萝卜呢喂你丫咋还脚滑了咋手也滑了这醉鬼有毒吧？？？
啪叽——
我自幼笃信知识加团结等于力量，直到今天我才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缺乏锻炼感到后悔。没能及时蜷起身子护住头的结果就是用脸着陆，滑行半尺才刹停。夏天用的薄床垫完全起不到缓冲作用，遭受直击额头和鼻子……还有被艾莉的脑袋硌到的肚子都痛彻心扉。自作孽的艾莉被我和床板夹在中间，脑袋吃了一记两边夹发出了不吉利的巨响。她两只手咚地从我腰际摔落，整个人一动不动，怕不是死了……
唉，她还有气。我捏着她手腕读了下脉搏，似乎也一切正常。我松了口气，转而苦苦思索她究竟想干嘛。总不能是打算硬拉我陪她睡吧……嫌疑人少女X有过装晕的前科，所以我并未掉以轻心，生怕被她算计。
可我还是被算计了——被这个没道理可讲的恶趣味世界算计了。
不知何时闪现到床尾的景铱正惊恐地看着我。奈何我尚未从撞击的剧痛中完全恢复，刚打算出声肚子就一阵抽痛，没能抢在猫女仆开口前解开误会。咦，猫女仆？她居然就这副打扮去处理联络员的工作吗……
“你你你你果然想对可爱的女孩子这个那个？！”
是被可疑的女醉鬼这个那个了好吗。我慢吞吞地从她身上起开，揉着肚子盘腿坐起：“……师姐你来得正好。”
我试图直入正题，请师姐帮忙解决一下巫妖困境，奈何师姐不依不饶，一定要讨个说法。
“来得正好？！原来你对我也有想法的？！变态！闷骚！没良心！你早说啊！”
“是你心邪！不愧是野水晶折跃突击别人卧室的痴女！”
“你的卧室就是我的卧室！”
“绝望了！我把自己演进去的傻缺师姐绝望了！你再好好想想？！”
师姐一愣，脸颊渐渐由白转粉，最后果不其然连耳朵都红透了。冷静下来了吗。
“一起睡吧，小远！”
她反倒头脑过热乃至自暴自弃地豁出去了。不行吗……
“师姐你先冷静下。”
面红耳赤的猫女仆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巫妖睡得，我睡不得？！”
“谁要跟她一起睡了！你要真想找人陪，干脆你俩凑一窝得了。”
“开什么玩笑！谁要和巫妖睡一个房间！”
我亲爱的师姐，你的台词很危险啊。好在普通的杀人鬼或巫妖打不过她。
“那你倒是说说，你刚刚压着她干嘛呢？！”
“她大概想玩后桥摔吧，钳着我的腰一提溜，结果自己脚一滑撞到后脑勺，晕了。”
“…………蠢哦？”
师姐憋了半天才挤出俩字，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咋说呢，她喝高了。”
虽然我总觉得艾莉清醒时也干得出同样的蠢事。
“你灌她酒？”
这罪魁祸首居然好意思鄙视我……
“她尝了买给她洗笔迹的酒。是谁在她胸口写了字呢，我亲爱的师姐？”
猫女仆忽然僵在原地，额角渗出冷汗，视线四处游移。嗯，有自觉就好说了。
“请你把她抱去客房，我搬不动。记得替她吹干头发，鬼知道‘巫妖’会不会感冒。”
景铱叹了口气：“好好，谁让我就是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战法师呢。”
“对了师姐，晚饭吃了没？没吃我就给你弄点。”
“多谢。我抓来的鱼已经丢在厨房水盆里了……喂，你多少否定一下！”
我熟练地无视了景铱的抗议：“你也知道，客房现在给艾莉住了。如果你今天也打算住下，要么去和她睡一起，要么睡我这屋。”
“你多少……算了算了。睡你这儿你怎么办？真要一起睡？我是不介意啦。”
“你最好介意一下！又不是小孩子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小远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到底哦。”
“我打地铺！你就不能相信我不会犯错么。”
师姐眯起眼睛，笑得很欠打：“哦豁，害羞了？你不是喜欢说，妹妹以外的女孩子还不如土豆吗？”
“什么，你在小看土豆吗？土豆可以煮蒸炸煎炒，甚至能当服务器，很厉害的。”
“……饿了。”
她捂着发红的脸颊移开视线。打岔成功，果然在人饿肚子时提起食物非常有效。
“只剩土豆和鸡蛋了，给你烙个蛋饼，卷土豆丝凑合下吧……嗯，刚好还有甜辣酱。”
“茄——盒——”
可怜的师姐满脸悲愤，无声地责备我怎么没给她留一份。
“今天没弄茄盒。茄子被小风做成了肉末茄子。”
拜学妹的奇行所赐，我得以拜见认识这么些年来师姐最生动的表情。没想到人类可以靠着一张脸同时表达出悲恸震惊绝望好奇和怨念，甚至在此之上还能往五官的缝隙里再嵌进六个大字——
她居然会做菜？！
节哀顺变吧，我亲爱的师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