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五月三十一日，黄昏。
和伊安吐司谈完后已经红日西斜，到家时明亮的木星渐从暗红色的天幕中悄然浮现。我刚摸出钥匙，小风就早有准备似的抢先一步开门迎接我——
“欢迎回来，学长。请问您打算先吃醋呢、先吃亏呢，还是打算先·吃·瘪·呢？”
这学妹又被阿笙塞了什么奇怪的小说啊。
“我不喜欢吃酸的，后两个也吃腻了。拜托你正常点，我要吃饭。”
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回应，但学妹不知为何略微睁大眼睛，似乎有些诧异。
“……学长觉得我会做饭吗？”
“女孩子不是都多少会做点吗？”
“大清都亡了，学长怎么还会有如——此迂腐的误解？小幽就不会做饭的。”
小风的反论当然在我意料之中。
“你也说了——阿笙不是女孩子。是妹妹。”
“虽然我是这么说过……”
“怎么？”
“……没什么。我的确会做饭。学长先等着吧。”
说着，小风从门口让开，转身走向厨房。难道她觉得承认不会做饭就显得自己少女失格，所以打算逞强？我是不是又自掘坟墓了？做出暗物质套餐都还是小事……我多少比较习惯了。至少请别把盘子捏炸。
半路偶遇后就追着我一同回来的艾莉这时才终于赶上。她对我背上重重一拍，皱着眉向我抱怨：“心远，你也不走慢点？和女孩子走在一起应该配合她的步调哦。”
“我知道。”
我换上拖鞋，顺手把书包丢向沙发。
“啊，你是故意的？”
“当然。你觉得我是那种不懂礼数的人吗。”
我本以为她会说着“那更失礼吧”一脚踢过来，谁料她的思维转眼间顺着排水沟过了五连发卡弯，嘀咕着“哎呀没想到心远你是觉得妻子就该跟在丈夫身后的老古董不过我觉得这样正好”嘿嘿傻笑。唉，你就没意识到还存在“完全不想提高好感度”的可能性吗。
艾莉一进屋，见我望着厨房，她便扒着门框探头窥视正打算做饭的小风。平时无所不能的学妹正踮起脚尖绷直身子与围裙系带苦战，难得一见的景象让我不禁窃笑。
“……心远，笑得很猥琐。”
“我知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所以请你照照镜子啊，形迹可疑的偷窥狂现行犯小姐。
“这位是？”
“余风止。高二17班的学妹。”
小风在工大附高是个知名度不逊于“许愿姬”华千星的名人。既然艾莉连师姐的事情都有所耳闻，想必她也知道这只更具话题性的刺猬学妹。果不其然，那双冰蓝眸子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
“……单手捏爆苹果？”
“……对。”
为什么是这件事。在工大捏给我看那次也就算了，小风在学校都干了什么啊……
“不去帮她系一下围裙吗？”
“我去弄只会被她嫌弃。你去吧，刚好和她认识一下。她是景铱的同僚，知道你的事。前两天就是她帮你挑的衣服。”
接下来艾莉免不了要和小风打交道，先混个脸熟比较方便。
“嫌弃？那她为什么会在你家替你做饭……你们俩位是什么关系？”
真巧，我也想知道“东郭法师和史狼姆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不想被虫子学长小看的学妹’和‘成天被学妹小看的虫子学长’……的关系。她只是不想被我笑话她不会做饭吧。”
“……会有女孩子因为争强好胜就给关系不好的男孩子做饭吗？”
“谁知道呢？比起咱俩瞎猜，不如你直接问她。”
艾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只见艾莉踮着脚尖走向学妹，轻轻拍了拍小风的肩头，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替她系好围裙……之后被小风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乱蹭一气。果然。我对小风了解有限，但我唯一有十分把握的是她对漂亮女生没什么抵抗力，逮到机会就会黏上去……她骨子里怕是个大叔哦。如果学妹是学弟，大概早就被警察叔叔抓去辅导了吧。
我恰当地无视艾莉求助的眼神独自回了房间。绝对不是我想支开艾莉清静一下所以算计了她。真的。
毕竟清净是不可能清净的——因为表妹在那里。金眼的居里少女侧躺在我的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单手灵活地敲着平板电脑。屏幕微光映出的小脸神色严肃，平常这个时候阿笙会在她的房间里工作，看来她即使人从房间里出来了，也不会耽搁该做的事情。
“阿笙？很难得啊，在等我？”
见我推门进来，她停止输入，操作几下熄灭屏幕，把平板抱在怀里。夜猫子表妹很喜欢房间被窗外的月色与灯火稍稍照亮时的气氛，所以我没有开灯。
“小风的围裙打扮感觉怎样？”
刚一开口她已满眼笑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除了这孩子是幕后黑手哪还有别的理由？
“你啊……我还奇怪她怎么回事呢，原来是你搁背后煽风点火。”
“没有灌输，只有唤醒。By麦尔维尔。”阿笙又笑了笑，“不过我不知道她的手艺怎样。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下厨，拭目以待哦呼。”
快别笑了，要吃的人可是我啊。几年前我刚学做饭时连吃了半个月暗物质……虽然当时是为了逼自己进步才就算胃痛也要吔完，所以没啥好抱怨的，但那段日子总归在“不想昨日重现”的排行榜上荣膺第四位，人生多艰，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能让你丢下工作在这里等我的另有其事吧。”
为了说话方便，我侧身坐到床头。谁料阿笙大青虫似的在被窝里扭了几圈，整个人在床上转了个九十度横在那儿，啪叽一声把脑袋压在我的大腿上。这不吉利的声效是怎么回事。
“喂，你还好吧？”
“我的颈椎很坚强哦。”
……看来这孩子真的稍微扭到脖子了。
“不，我是说脑袋。”
“那个姑且还没恶化。”
普通的挖苦对她一点用都没有。算了，随她喜欢吧……我从长裤口袋里揪出从刚才起就硌得我心慌的手机，随手扣在床头柜上。
“说正题吧。我今天见过联络员了。我召唤艾莉的事被他们列为专案，专任的联络员是小风的朋友，伊安……伊安什么来着？”
“伊安普丝。小风告诉我了。你们前天去买东西喊了她帮忙吧？这就忘了她的名字，哥哥要老年痴呆了？”
按照支付一半寿命的设定来看，我想正确答案是更年期。
“伊安……她只是想找乐子吧。”
我回想起之前和她在茶社里的对谈。正事没说几句，八卦倒是没停。我可能不经意间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只见阿笙呜呼呼地笑着点点头：“她虽然看起来成熟，骨子里却是贪玩的老阿姨哦。我还在工大的时候她就非常有名——作为媒婆。”
“本性难移……”
表妹的动作蹭得我有点痒。为了让她消停下，我抚上她的脑袋，替她梳理凌乱的长发。
“……以后，和哥哥独处的机会就不多了。”
“怎么，后悔让艾莉寄宿了？”
“那是唯一的选项，所以我不会后悔。哥哥把她带回家时就已经做了决定吧？”
这都哪跟哪啊，是她用了暴力手段——阿笙嘴角的浅笑让我语塞，几乎脱口而出的反驳硬生生被憋了回去，害我轻咳几声才缓回来。
“别呛着了，哥哥。表情就像被喂了麻婆豆腐的狸花猫哦。”她顺手拍了拍我的膝盖，“我知道的，你是个老顽固，会用许多奇怪的法则约束自己，用俗话说就是头铁怪，自尊心高得莫名其妙，强迫只会起反效果。”
这丫头真的给猫喂过麻婆豆腐吗，为什么会用这么冷僻的比喻啊。
“……你不也一样。”
“所以我清楚。该说是物以类聚？”
“这里该用的是‘血缘关系’吧。”
“By布鲁诺？”
“他和哥白尼可没有血缘关系，和‘哥’白尼！”
“啊，说到哥白尼——我昨天突然想到，让第谷加入战局走白学路线挺好吧？”
“为啥是第谷……好吧，‘弟’谷吗。不，哪里好了。”
“胃药让恋爱更闪耀哦。人生几何！恋爱三角！By曹操。”
“怎么突然开始糟蹋三国了！”
“Altair~ Deneb~ Vega~”
“也不是说回来糟蹋天文就行！”
而且也别突然唱起来，超危险的。
“可惜哥哥没什么异性缘。要么，由我假扮成想和哥哥结婚的没救妹妹来拯救一下哥哥的恋爱喜剧？”
“不劳您费心。”
我苦笑两声，用指节轻轻敲了下她的小脑瓜。
“难得召唤了艾莉姐姐，我觉得哥哥应该稍微努力一下。这么好玩的女孩子可不多的。我也会努力演好败犬青梅竹马哦！”
“你明明什么都懂，就别开这坏心眼的玩笑了……”
阿笙拉起我的手腕，双手握住我的左手抱在她胸前。她的话语伴着令我无比怀念的温热触感，一刀一刀地刻进我心中：
“懂当然是懂。但，这不是玩笑，是期望。我觉得，因果正是因期望而流转。”
不愿赞同，却也不能违心否定。所以，我只能回以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