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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穿过校园从北门离开工大，进入公园一路爬上百十级台阶来到雪华山的山腰平台，半山茶社便出现在我们眼前。路边的山体被方方正正地挖去一大块，外覆苍色瓷砖的两层小楼就像被巨人强行塞进凹槽，一层有大半嵌在山岩里。这家颇为精致的古典风咖啡店没挂出招牌，建成以来始终大门紧锁，却不知为何总有人里外打扫，把一切弄得井井有条。不明真相的吃瓜游客或许会觉得困惑，但这微小的线索远不足以让他们解出谜底——
茶社只欢迎“异常者”。
讲得更直白些，就是这家店只对术者和妖怪开放。
我将挂在钥匙串上的术者证贴住门锁感应区。数到五时自动锁亮起绿灯，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后我推门进屋，扶住把手让伊安吐司进来。狼人少女露出度颇高的清凉打扮与茶社的典雅氛围格格不入，可她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在吧台附近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
伊安吐司笑嘻嘻地开起玩笑：“那么，你把我灌醉想做什么？”
“想啥呢，只是喝咖啡……”我合上门，从吧台随手取了份菜单塞给她，“哦对，狗子不能喝咖啡来着。”
“我是狼啊？”
“茶也有咖啡因所以Pass；狗子不消化乳糖，牛奶也不太行。”
“我是狼啊……”
“还得排除碳酸饮料，狗子和咖啡店真是八字不合哦……那就只剩列在最下面的果蔬汁了。我推荐胡萝卜汁。”
“我是狼啊！”她终于忍无可忍，砰地一敲桌子，“再怎么说我也是妖怪，就算吃了巧克力也勉强不会死的！”
“勉强哦……那怎么说？你要挑战哪个？咖啡因还是乳糖？”
“…………胡萝卜汁。”
看来她并不想复习濒死体验。
“别笑啊！我才没怂！只是接下来还要谈事情喝醉了不好！”
“是是。”
我忍着笑从伊安手里接过菜单放回吧台角落，对悄然出现的咖啡师点头致意。那位女性留着长及膝下的漆黑直发，身着雪白的衬衫和浅茶色帆布背带裙，最外面套了件白大褂，打扮看起来颇为怪……随性。其实包括白大褂在内的一整套都是茶社的制服，这里如果哪天改掉奇特制服带来的错位感，就是家挑不出毛病的好店了。
“一杯胡萝卜汁；一杯蒸馏水，加冰。”
“胡萝卜汁、冰蒸馏水。十七。找零，麻烦，效率低下。扫码，高效，现代科技。”
看似胆小内向却谜之厚脸皮的咖啡师大姐姐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低着头完成点单后就背过身摆弄榨汁机去也。这时伊安拽了拽我的衣角，示意我凑过去听她的悄悄话。
“我有几年没来了，原来咖啡馆会卖蒸馏水吗……”
“算隐藏菜单吧，小风每次都点它。你不觉得看到白大褂就会想点蒸馏水么。”
“不觉得啊？！我不太懂你们理科的脑回路！”
“其实我也不觉得。那是小风以前问我的问题。我平常是要香草拿铁。”
手头紧兮可奈何。
“还有，我之所以选这家店，是来拿样东西给你。你等下。”
我对伊安打了个招呼，打开吧台边写着闲人免进的橡木门穿过员工区，从储物间下到地下室。茶社的B1层从前住着我和师姐的术理学老师，如今是师姐在此生活。师姐住下后并未改变房间陈设，所以我轻易地在书房找到了预想中的道具。当我回到店里时，伊安吐司正叼着胡萝卜汁的吸管磨牙。我也懒得卖关子，直接把老师的眼镜盒放在她面前。
“眼镜吗？我昨天下午才成了‘巫妖专案’的专任联络员，资料还没记全，搞错了请谅解——”伊安看了看磨砂透明塑料的眼镜盒又转向我，“你，是羽磬的学生吧？”
“Yes, 虽然没毕业。”我点点头，“这是她的眼镜。放着吃灰也浪费，你拿去用吧。听小风说你和老师关系不错？”
伊安吐司撇开脸，“……我视力很好哦？用不着。”
“这是平光的色盲矫正镜。老师和你类似，只是分不清红绿。不过，她大概没发现你和她是病友吧。”
“羽磬脑袋缺弦，压根没发现我是狼……”她眉头紧蹙显得积怨颇深，“我也没发现她有色盲症，没底气埋怨她。”
“所谓的物以——”
“请说‘人以群分’。”
好好，物化妖怪……幻想生物是歧视，我知道的。
伊安捏起眼镜盒，瞟了我一眼：“你还说我呢。羽磬很宝贝这副眼镜，想来不便宜吧？为一句无心之言道歉犯不着这么夸张。我猜，真正理由是她最喜欢的‘最大总值’？”
被她猜对了。
“动机你就别问了。要还是不要？”
“虽然看来并非贿赂，可你也知道，现在乱收礼很要命的……”
二十四岁狼人少女缩回手，依依不舍地来回打量那副眼镜。我猜她可能真的并不在意色盲症，想收下只因为那是老师的私人物品……谁叫我家老师是个罪孽深重的坏女人呢。只是，伊安受制于联络员身份，无法坦率接受我难得的好意。
“啊。澄心的神狼，伊安普丝，接受你的供奉——如果是以这种形式我就可以收下，你觉得怎样？”
“行，随你。”
原来她的名字是伊安普丝吗。伊安普丝，伊安普——丝。我真的记得住吗。
就在我绞尽脑汁记忆伊安……伊安普丝的名字时，这位表情丰富的狼人脸上忽然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公职人员乱收东西会违反纪律惹来一串麻烦，但对妖怪存在例外——幻想生物无法违背理型规则，为了维持个体存续必须遵循特定的行动模式，由此产生的轻微违规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变通的。伊安正是提出要利用这一点，可她刚刚说了什么？
对了，是“供奉”。维持存在需要收受“供奉”……是P类神灵科下某些种属的独有特征。“供奉”前面还讲了啥来着？
……神狼？
“逗我呢，你这根本不是狼人！”
狼人属于C类下的兽人科，就算与狼神外表相似本质也完全不同。
“小远，我从来没说我是狼人吧？”
……确实！这妖怪算计我？！如果她一开始就纠正我的误判、表明自己是罕见且危险的神灵科妖怪，我绝不会贸然以“供奉”的形式送她东西。特定的行动产生特定的意义——若对既有“神明”献上供奉，则无论虔信与否都会结下将部分权利让渡给“神明”的契约，使他们得以行使与神格相应的权能。
“你的能力是什么！”
“保？密？”她眯起眼睛，笑得很欠打，“工作需要啦，我不会滥用的。你只要别做亏心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工作需要……我甚至不清楚这位专任联络员的“工作”究竟包括哪些内容。她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会在何时何地以怎样的方式派上用场？
“与此同时，你也会得到神狼左目的祝福。运气会变好。”
“用不着！我的运气已经——”
“例如，扭蛋出货率会提高百分之七十左右哦。”
“……”
简直是恶魔的低语。讲起来，恶魔也属于神灵科，和神明本来就是一丘之貉……
“真乖真乖~”
她坏笑着探出身子抚摸我的脑袋。
“唉，算了。”我拍开她的手，“随你吧，再怎么可疑你也是小风的朋友……”
“哦豁——你觉得风止怎样？可爱？喜欢？想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
伊安果然蹬鼻子上脸，媒婆本性暴露无遗。
“……我拒绝回答。”
“别害羞！快说呀！”
“说好的‘不会滥用’呢？！”
“做媒的事儿，能算滥用吗？而且，你没否认呢。”
“你也没否认……”见她嘎吱嘎吱地咬着吸管歪头表示疑惑，我补上一句，“你的能力在这个提问里是有用的。”
我并未放弃问出她的权能。不过，我倒也没想到利用她的媒婆本性一下子就骗出了新线索。能在日常对话中发挥作用的能力寥寥无几，从她想让我正面回答来看，大概她的权能并非最方便且极罕见的思维读取，那么……
“果然你对风止——”冷汗直流的伊安试图打岔，奈何为时已晚。
“是测谎吗？”
“你对风风风风——”
“是测谎吧。”
“是……”
伊安吐司垂下肩，猫耳帽子的尖角也耷拉下来。她果然其实并不擅长藏心事吧？被她算计的我岂不是……不，之前得怪我擅自误会了，是我算计我自己所以OK，嗯。在意细节的都是福尔摩斯。By笨蛋。嗯。
我和伊安默契地交换了眼神，决定翻过对彼此而言都不甚光彩的一页，假装无事发生。
“言归正传，你对风止——”
“哪里‘正’了。敢情你跑来负责专案就是为了撮合小风和我？”
“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得，还真有。
“你还是放弃吧，这个三天两头请我去死的学妹——”
“她拜托我接替景铱。”伊安打断我，投来看傻子一样的无奈视线。
接替景铱——不用她解释我也猜得到，师姐肯定强烈要求出任专案负责人，但被上司以‘你下周要高考’的借口否了，而接替她的联络员就是眼前这位二十四岁神狼少女。
“风止猜到景铱一定会被拒绝，所以事先和我说好让我揽下任务，为此她支付了代价。”
什么，小风居然为了我……
“她答应我，以后绝对不会对我施加肉体上的暴力哦！”
你个小笨狗！以后你要面对的就是精神上的暴力了！你这不是完全被耍了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为什么用怜悯的眼神看我？”
你好自为之吧……我叹了口气，捏起挂着露水的玻璃杯连灌了两大口冰镇蒸馏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