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去追她吗?”

艾莉好奇地探出身子,窥视师姐绝尘而去的背影。

“麻烦你关下门。追她干嘛?接下来景铱会冲下楼在操场跑圈,然后被小陈老师抓回去上课。今晚她就会装作无事发生来我家吃饭,睡觉前又憋不住羞耻滚来滚去失眠老半天,第二天早上顶着熊猫眼起床。要打赌吗?”

“呃,好生动……不赌,我相信你。”

她很谨慎。景铱还是该学习一个。

“但可以算我输哦?心远你想要什么?想对我做什么?”

前言撤回,师姐千万别跟她学。不知为何,可疑的艾莉今天也在倒贴。

她轻轻掩上门,搬起一张折叠椅紧贴着我的椅子放下,理所当然似的坐到我身边。明明面对面更方便说话,她却非要凑过来在我耳边念叨,一点常识都没有。肩并肩热得要命,但挪开就输了气势……当作没意识到吧。

“……算你输?你确定?”

“嗯!做什么都行哦!”

“很过分的要求也行?”

“很过分?!心远你想干嘛?!变态!死鬼!没人性!”

可我看你好像很兴奋啊。

“不行?”

“但是可以。”

脸红啥呢?急促的喘息都喷到我脖子上了。既然她说到这个份上,我总归不该浪费大好的机会。听好,我可要说了——

“从我家搬出去。还有离我远点。”

“这可真的非常过分了!”

被捶了。脑壳好疼。

“怎么,想反悔?”

“不,说话要算数……从今天起我就睡在你家门口吧,至少这个季节不会冻死。”她一脸悲愤地缩回自己的椅子上,真的和我拉开了距离。

居然没有反悔吗。好感UP了些许。

“我想想,先去雪鉴湖采集芦苇搭个窝,再找好心人要根狗链戴起来,把另一头挂在你家防盗门上……”

居然没有羞耻心吗……好感DOWN了许多。画面感太强。太可疑了。感觉她真的干得出来。太可怕了。

“‘搬出去’只是玩笑。我没什么想要的,也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你也给我停一停……请你赶紧停下。”

艾莉眉毛一挑,露出颇为意外的表情:“咦?没什么想要的?据我所知,召唤可爱女孩子的召唤师大多是想对女孩子这个那个却找不到女朋友、所以对百依百顺的召唤物发泄兽欲的变态。心远你不是吗?”

好辛辣的评价。早就听说西洋召唤师比东方同行名声更差……

“不是。那种人怎么可能不写主从契约的。”

“忘了?”

“不是。这都能忘还得了?术者讲求胆大心细,粗枝大叶一般活不过第三话。”

“心远,你第一话就差点蒙主恩召了耶……”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她才合适。谁能想到半夜出门买个冰淇淋会碰上猫妖啊?但辩解又很像找借口,也挺丢人的。

艾莉偏过脑袋抬眼窥视我的表情。冰蓝眸子中映出的我黑眼圈浓重,憔悴的样子有点见不得人……看起来随时猝死都不奇怪。

“……你瞅啥呢?”

“召唤物注视召唤主需要理由吗?”

“召唤物与召唤主吗?‘契约’不存在,则‘身份’无意义。”

“你错了,心远。你的术式、我的命运,互相缠绕彼此交融,才织就我的第二次生命。行为的本因是期望,我们牵起的期望之丝已经结起彼此的未来。所以……”

艾莉柔声唱出音咒般的长句。在那双略微眯起的冰蓝眸子深处,我之中的我迷失于冰冷的心之海,却至少读出了她的意图。

“吾主,请告诉我,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与我一样,她寻求着——

“答案。”

我不知道她是否同样读出了我的想法。无论如何,我的回答似乎没有超出她的预想。

“答案?只想找出某个‘答案’?但,如果我知道那个‘答案’,你只需命令我就能强行问出……哪怕那是我想带进坟墓的秘密。如果没有想要的东西、也不打算让我做什么,的确可以不写契约,但放我自由会白白损失一只可爱又听话的少女巫妖……关键在于‘不写主从契约’的必要性吗?”

她捏着刘海思考的样子终于与我记忆中沉着冷静的同班同学渐渐重合。

“不过,‘答案’……心远,你没骗我吧?”

“谁知道呢?虚浮的逻辑只能到达假象,空洞的言辞无法触及真实。话语本身常被误读,你我也未必会实话实说。更何况,我们或许连何为自己的真实都弄不清楚,即使想坦诚相待也无能为力。”

“意思是,需要我用实践来检验真心吗?”艾莉轻轻笑了几声,冰蓝的眼睛透出戏谑的神色,“又或,心远你需要用我来实践吗?”

艾莉剥开拐弯抹角的一大串废话,抓住“真实”的尾巴,把这只令人又爱又恨的长尾耗子裹上腻人的糖衣丢还给我。她很敏锐,而与聪明人谈话向来是种精神享受。得承认,和她用半吊子谜语互相试探还挺有趣,看来可疑也未必完全是减分项。

“怎么不说话了?很难抉择吗?攻受。”

“交流是双方的事。倒是你怎么又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

黑眼圈就别说了。

“没。女孩子注视男孩子需要理由吗?”

如果按直觉反驳“当然需要”肯定会被她套路,但我又不愿认同她的说法。这流氓的二选一是怎么回事?所有选项都有毛病就意味着状况本身大有问题,所以我不必正面回应她的提问。好,转进吧。

“……你啊,原来是这种性格吗?”

“吾主,你知道我生前是怎样的性格?”

突围失败,被她一句话堵了回来。我对她所知甚少——正因为不了解才想了解,正因为想了解才将她唤醒。至少现在,由我来说“不像你”的确太过傲慢……傲慢是愚蠢的同义词,对以智慧为生命的术者而言,愚蠢就意味着死亡。既然作了死却还不能去死,我得时刻提醒自己小心才是。

“而我,也不了解你的事情。接下来还要一起生活,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有必要了解对方——寻求答案的两人对此达成了共识。更进一步说,我们当下的立场或许也有几分相似。谈不上信任,却也无妨暂且同行。所以,我侧身轻轻握住她向我伸出的右手。她的指尖和手掌有些粗糙,独特的温热触感看来一时半会忘不掉了。

“……是了。我也差不多得正视召唤了一个可疑人士的悲惨失败了。”

“别钦定别人是残次品!”

她突然用力攥住我的手,好一会才放开。我无奈地看着手上红白相间的压痕,只觉得这可疑的金发巫妖(自称)恐怕前途不可估量,是从政的好苗子。

“对了,你也别太敌视景铱了。”

“都看到她那副样子了我还怎么讨厌她?So cute好吗?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吾主?不过,我的事儿该怎么算?联络员小姐突然跑掉,也没说清楚。”

“景铱可不是觉得害羞就会抛下正事跑路的性格,她曾经……咳,她现在没觉得你有问题。联络员有现场判断的权限,一般都会依他们的判断为准。所以……你暂时只需接受观察处分。”

“这对待笨蛋一样的处理方式是闹哪样……不过总好过原地灭杀,我大概打不过联络员小姐。只是,她被你捉弄了,以后对我迁怒怎么办?”

“晚上还会见面的,你大可以用实践来检验一下。”

“你想让我对她做什么?!我还没满十八岁哦?!”

“你又想哪去了?!”

真不知道是她的脑回路本来就飞错了线,还是我的召唤式出了岔子。但愿是……呸,两边都非常讨厌。怎么和她扯上关系就老碰到这种恶心的二择一呢。

“不过如果对象是心远你,我觉得可以。”

“但我觉得不行。”

“我不会报警哦?你看,这里很安静,四下无人——”

你生前是不是沉迷斯拉夫人的生化恐怖游戏啊。

“正是参观文学社的好时机,对吧?”

小风还在隔壁呢。我可不想再被她以看虫子的鄙夷眼神挤出 “变——态虫子”几个字戳进我脑袋里。

“切——不过,文学社?你们都是社员?”

“很意外?”

“有点。你也就算了,景铱也喜欢看书吗?”

什么叫我也就算了?

“不喜欢看书的术者和枯草有啥区别。你之前就知道景铱?”

“她经常四处给人帮忙来蹭饭吃,人又亲切,挺有名呢。”

师姐,你……

“对了,听说成立文学社是为了拯救荒废多年的图书馆?”

“申请书上是写了‘整理并运营图书馆’没错,不过我们的本意只是弄个休息室。有付出才有回报,把规模弄大点更方便达成小心思。”

“真相毫无梦想……”

“我们去年就把八个藏书室全部整理好了,顺道腾出其中一间作了社团的活动室。Win-win哦,win-win。”

“干嘛说两遍?”

“而且——在学校里有个私密空间。你再想想?”

“……不妙,好像挺有梦想。虽然孩子气。”

“下午我就在这里补个觉,感觉没睡好。你先回教室吧,现在刚开始上课,用‘闹肚子’还能糊弄过去,再迟点就麻烦了。”

“你要翘课?”

“嗯。保送生嘛,老师也不管的。”

“那我也要翘课。我刚过了工大的留学生入学考试,上周已经确定录取了。”

“这我知道。但某位乍看起来很乖巧的国际友人突然玩失踪可是大新闻。”

“乍看??”

艾莉似乎不太服气。她贴上闪闪发光的灿烂假笑,做作地眨巴眼。无视吧。

“你要是不回去,课间大概就能听到广播喊‘高三9班的罗斯菲尔同学听到广播后请速到一楼教务处找我’了。”

“……好吧,我先回去了。But before that——”

我猛地转过头,与突然凑近的艾莉大眼瞪小眼,鼻尖差点撞上。这一手显然在她预料之外,她冰蓝的眼睛睁得老大,表情仿佛被茶叶蛋噎了的哈士奇。

“你想干嘛?”

“啊,不,没什么。”

她脸一红,尴尬地移开视线。

……很好,这次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