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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请问……这里是文学社?”

艾莉扶着门框,畏畏缩缩地向景铱提问。没被吓跑已属不易,改天给她发朵小红花吧。她今天正穿着阿笙从我衣柜里拿给她的衣服,合适得令人想唱一曲Old World Blues。

“没错。你既然按时来了,想必看到了我的邀请函。”

艾莉忽然脸一红,两手遮住胸口低下头移开视线。景铱又干了什么好事……

“只是趁她没醒把字写在她胸前了。用油性笔。”

一大早潜入我家对艾莉动手动脚……这高考生也太闲了吧?

“油性笔?!”

但是效果拔群!巫妖被师姐弄哭了!

“别哭,你还有未来的,多喝点牛奶。”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艾莉红着脸大声抗议。该说不愧是师姐么,话还没说两句呢,艾莉的气势就被压过一头,就像小风每次压制我那样……

景铱两手一摊:“用酒精就能洗掉,别太在意。大不了放学回去顺道买瓶二锅头呗。”

艾莉一头雾水:“回去?”

“今晚我要去小远家吃饭的。”

“这位是我师姐,赵景铱。也是监管局负责现场工作的联络员之一。”

“是9班那位在运动会上拿了四个冠军的赵景铱吗?久仰久仰。”

艾莉擦干眼泪,冲着景铱抱拳一礼……这英国佬莫不是古装剧看多了。

“正是在下。”

师姐你也别跟着回礼啊,这套礼数和猫女仆完——全不搭调。

“……为什么高中生可以在国家机关工作?”

“缺人呗。别的单位清一色缺编,只有我们这儿缺人,又穷又累又危险的。术者不愿来,妖怪不够数,招麻瓜审查又很难搞,所以部门会从术者世家里抽人手。我家的话,兄弟姐妹满了十五岁都得来‘实习’。”

虽然文件上不会写啦——师姐小声补充了一句。

“这样吗。”

“但我有警官证哦?要看吗?”

“不用了。那么,联络员小姐找我有事?是要……”

艾莉没有与景铱对上视线。她望着落在窗台上的一对燕子,笑容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我呢,想请你安息。把你抹消、装作无事发生,就不会给小远惹来更多更大的麻烦。比起拘泥于他已经支付的代价,及时止损才是我该做的。况且,你有拒绝复活的权利,而我能让你解脱。你也是术者,大概明白——巫妖虽然难死,却并非不朽。”

“请容我拒绝。”

师姐抛出的饵料被艾莉一脚踢开,断然的回绝让师姐有些意外。

“嗯?我听说你是自杀的。”

“我的确一度认为自己不该苟活于世。但现在,我心怀侥幸……我想我或许不必放弃第二次机会。”艾莉瞥了我一眼,“我是个胆小鬼,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

转瞬的寂静中,只闻双燕轻声啼唱。

“式阵解锁!Code·迷心画栋!”

“Ansa Nakk, Terl-Yeca Kr’Kerl-Darl, Mara Br’Vorl! ”

惊雷的鸣响撕裂静寂。师姐单手牵起无数雷光之线,将整间屋子涂遍龟裂般的纹样,十六本青色封皮的铭印书从书架间飞出,缠着耀眼的蓝白光晕绕着我们飞来飞去。哗哗作响的书页和噼里啪啦的电弧都吵得要命,在阵地里属于格外扰民的那一票。名为“迷心画栋”的阵地得预先布置好四组三层总计五十六枚铭印的阵列才能发动,我不知道她是何时做的准备,不过在活动范围内四处设阵是形法家方士的习性,没啥好惊讶的。就连我家都被她偷偷画了五花八门的印……

艾莉也不敢大意,几乎在师姐激活阵地的同时就启动了法术。这次的术没有前天早上找死般的漫长咏唱,短短三节就展开一副独特的月白色武装:跃动不息的高浓度灵质包覆她的肩臂,沿着纤长的五指延展出尖锐的白炎爪刃;一根手腕粗的锁链连接她的双肘,在她身后牵起五片长剑般的狭长鳍片,仿佛护住腰际的裙甲。她的咒文属于名为“卡鲁德古典龙语”的东欧术式语言,直译过来大约是“龙铠,撕裂夜空的咆哮星辰,于我身展开”。这不重要,重点是……好帅!时髦值好高!感觉师姐还没开打就输了一手!

“Ansanack……不是失传了吗??”

艾莉一语不发,把爪子架在身前警戒着飞翔的书本。被无视的景铱一撇嘴,书的旋转骤然加快,烙在视网膜上的苍蓝尾迹连成两个倾斜相交的圆环,亮度急遽增强;璀璨的电光击穿空气,无数锐利的折线尖叫着与阵地的雷纹连成一体,于活动室中织起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蛛网,连日光也为之黯淡,宣示天怒的沛然力量。

师姐啊,我明白你想威吓艾莉,可我还在这呢,您老没忘吧……

“联络员小姐,我想……这些书很贵,yes?如果损坏后赔偿损失是我的责任,请允许我申请和谈。”

威慑失败。大敌当前,身无分文的艾莉却在担心赔钱的事。按规定,法器因公损坏只能报销百分之八十五,剩的得记在师姐账上。穷困潦倒的师姐被她吓得肩一缩,多半是回想起十六本铭印书的价钱突然觉得胃疼,也亏得她好意思挖苦我满脑子钱……这一屋里塞了三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穷光蛋,生动地诠释了何为物以类聚。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师姐别吓唬她了。艾莉你也是,求和没必要挑衅师姐吧。”

我本想再旁观一阵子,但她们真打起来可就麻烦大了。我并不确定能否阻止她们,好在艾莉毫不犹豫地依言解开了法术。繁星般的银白粒子消散在已经弥漫着臭氧味的空气中,艾莉捏起有些遮住视线的刘海,歪着脑袋嘀咕“我没打算挑衅”,果然她没想太多,就只是在心疼钱。该说是贫穷使人冷静还是贫穷使人分心呢……

见状,景铱也不好继续发难。她喟然长叹,做作地白眼一翻,念了句“待机”关掉阵地。铭印书飞回书架,雷光也随之淡去,对峙的残迹只剩下挥之不去的臭氧异味。我起身本想开窗通风,却忆起这间教室的窗子一旦打开就总进臭虫,只好又坐了回去。师姐看穿我的意图,一脸无趣地解开锁扣推开窗户,抬手一拍红锈斑驳的窗框,再次启动了阵地——

“唤起。Mode·电蚊拍。”

没想到景铱甚至在阵地里编入了“电蚊拍”……一个由自动防御阵地改编而来的防虫式阵,在那些建在荒郊野外的术理研究所中非常吃香。但文学社里除了我们和小风外都是麻瓜,这功能平时也没法用吧?别说师姐是意识到用了雷系术式得开窗换气才专门加进去的……明明是个高考生,她究竟在干嘛哦。

师姐把艾莉晾在一边,径自又坐回我对面。她左手撑着脸颊望向窗外的远山,偷偷在桌子底下啪嗒啪嗒地轻轻踢我的鞋尖,语气颇为哀怨:“小远,气氛渲染了老半天,眼见着架势都摆好了,没正儿八经打一架不觉得虎头蛇尾、没法交代吗?”

“都以为要打起来却两句话就讲和了,其实挺出人意料吧。”

“并不是只要反套路就好哦……如果以反套路为核心卖点,就只是寄附在套路上而不自知、离开套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高二病寄生虫哦。”

“黑谁呢这是……师姐你才是,明明完全没打算动手,却眼见着要为了演出效果跟她打起来,本末倒置了吧。”

“讨厌啦,我有九成是认真的,别把我说得像弄假成真的缺心眼一样。”

你就是经常飙演技把自己搭进去的缺心眼——大实话也不能瞎说的,换个表达方式吧。

“别装反派了,师姐。你之前还说回去买酒洗她胸口的字呢,要演也演得彻底一点吧。比如换成‘你很快就不必担心这些琐事了’之类的。还有那句‘最初的——又或是最后的’,摆明了在观望,真的打定主意要抹消她,哪还有什么‘最初’呢。”

哦,脸红了脸红了。有《理解妹系女生:从入门到放弃》中的阿笙和小风作为反衬,属于《红毛猩猩都能看懂》系列的景铱显得尤其亲切可爱。

“别误会,我始终认为超度她是最佳选项。只不过,我没有独断的资格。”

所以,师姐昨天并未与艾莉接触,而是选择今天我睡醒后当着我的面向艾莉发难。在我从她们的对话中拼凑情报时,师姐也同样确认了我们的想法——艾莉拒绝重归尘土,而出言止战的我也已经有了搭上人生的觉悟。因此,她才解开术式放弃主张。师姐对此其实早有预感吧?

“虽然联络员有临场独断的权限呢。”

“你、你丫……在我的阵地里,用我告诉你的事情,拆我的台?”

景铱连耳朵都红透了。我抬手遮住嘴角,而艾莉那边干脆“噗啾”一声笑了出来。身为一个略懂TPO的召唤师,此时恰当的台词显然只剩一句——

“超好玩的!你有意见吗!”

“你这……你这……白痴师弟!随便你!我不管了!”

我揉着吃了一记女仆特产猫拳的鼻梁,温柔地目送师姐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