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小风这朋友戴着一顶深灰色针织猫耳帽，微卷的黑发扎成马尾垂至腰际，身着月白的短背心和及膝牛仔伞裙，肚子大刺刺地露在外面……咳，现在的年轻人真开放。不过比起打扮，我更在意她的肤色——是类似咖啡牛奶般的浅黑褐色，与后天晒出来的所谓“小麦色”略有差别。外国人？我英语口语很烂，没问题吗……不对，她是哪国人啊？
“我来介绍一下。傻站在这里的猫耳女仆——”
“是风止常说的‘心远学长’吧？这闺女真俊呢……闺女？”少女举手抢答成功，但旋即陷入困惑，“咦？学长？难道‘学长’这个词像‘先生’一样看起来是说男性、但其实不严格限定性别吗？我搞错了？中文好难啊！”
她机关枪似的崩了一堆。她非但没有搞错，倒不如说……这姑娘八成已经过了HSK六级。说来惭愧，我直到前几天才知道“先生”也能拿来称呼女性。
她满头问号，可小风没有解围的意思，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玩着发梢看热闹。是了，胖虎学妹虽然时常打断我却很不喜欢被打断，八成正在闹脾气……只能由我来推进话题了。
“你没弄错，我的确是男的。我叫沈心远，今天多谢你来帮忙。”
“泥嚎本地人，窝来自歪国。伊安普丝，大家都叫咱‘伊安’。举手之劳不用客气。”她笑着摆摆手，又皱起眉头质问我，“男孩子怎么穿着女仆装？”
提敏感问题之前至少犹豫一下吧，踩到地雷怎么办？
可还没等我回答，伊安的注意力突然转到小风身上。她两手抓着小风的肩头凑到她面前，漂亮的长睫毛几乎要扇到小风脸上：“风止，你咋穿成这样！”
这下子轮到我一头雾水了。这样是哪样啊？小风今天穿着白T恤和驼色七分裤，脚上是双淡蓝色运动鞋，正是她一贯的风格。有哪里不对吗？
“穿这身衣服约会是少女之耻！你以后写自传干脆就叫《少女失格》得了！”
那是什么致郁的自传啊。虽然很写实。
“还说‘少女’，伊安早就不是能算少女的年纪了。”
能反击的点很多，小风偏要实践“攻击是最好的防御”，挑了最不该说的。
“24岁明明勉强界内吧？！”
“是界外。Especially，24岁还是‘设定年龄’。”
落井下石。看来学妹的刀子嘴在伊安面前也状态绝佳。被惹恼的伊安冲着小风的额头送上一记头槌，奈何下一帧就见她两手捂着脑门蹲了下去，身子微微颤抖。小风倒像没事人似的，冲手下败将投去大佛般欠揍的怜悯视线。
“早说了我铁头。都多少次了，伊安为什么不长记性呢。”
“你的确头铁……哎不行，头好晕。”
令人费解的头槌互动居然是常态吗。女孩子真难懂……女孩子？实际年龄不详的少女？平心而论，伊安单论外表还算Safe……哎，今早艾莉也说了“只要心是少女，就是少女”，心态年轻总归是好事。
“这位小哥，你在想啥失礼的玩意？还有，你是女装癖？”
伊安抓着小风的手站起身，满眼怀疑地与我对视。不知为何，她似乎对我这身打扮异常在意。哎，异常的大概是我那饱受阿笙和小风摧残的常识？伊安这才是正常反应也未可知。
我该怎么回答？如果照实说是“小风要求的”……学妹让你穿你就穿？这学长当得也太丢人了。说假话不好，但我姑且剩了点无聊的虚荣心没丢干净，容我糊弄一下吧。
“没啥，兴趣使然。”
小风浓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些许笑意。有问题吗？难道从言灵三连里选一个来答更好？三连是哪三连来着？“这是宗教”、“这是艺术”、还有个什么？
伊安从背后搂住学妹，下巴搭在她脑袋上冲着我傻笑：“哦豁，兴趣？男装女、女装男，两位挺速配的。物以类聚？”
小风拍开伊安不怎么安分的双手：“伊安？把你的蹄髈拿开。”
“蹄髈？！至少说是爪子吧？？”
爪子就行了吗。
“还有，能不能收敛一下媒婆本能？别总想把我跟虫子学长凑到一起。而且请至少换成‘人以群分’，谢谢。”
“某个从身材到性格没丁点女人味的熊孩子突然有了嫁出去的可能性，我当然不能无视吧？怎么，你要去告诉老师？”
伊安的挑衅没能让小风的表情改变分毫。学妹没有应声，而是转头对我搭话：“姐姐下周带罗斯菲尔学姐体检时，别忘了顺路去工大东区西门那个路口看看。”
“居然玩这手！”
伊安的笑容僵在脸上。比起麻烦的体检，伊安的黑料只能算小事。当然，学妹指的不是婚前检查……只有少数没谈过恋爱还沉迷恋爱喜剧的发情期人类会这么误会吧。哎，是说人类的发情期每年一次一次一年？算了算了，意思到位就行。
“学长，表情很傻。忘了要体检吗？初次见面时我就提过。”
“只是想到就头疼。不过那边周末不开门，今天容我忘了这茬……说到‘忘’，今早被猫妖袭击的事我忘了上报。”
“没关系，姐姐有个好妹妹。我保存了录音档案，也收到了小幽提交的书面报告。目前已经立案，安排了一名联络员负责处理。”
“景铱么？我家那片算她的辖区吧。”
“不，是个叫桑秋的熊猫精。总之，猫妖的事已经与心远姐无关——”
“两位——别把我晾着！”
伊安捣住小风的嘴巴……这很作死。学妹抬手就是一肘，正抱着她的伊安躲闪不及，侧腹被来自死角的攻击戳个正着，只见她后退两步捂着腰蹲了下去，身子微微颤抖，正所谓越接近刺猬，就越容易被刺猬戳伤。
“你、你也太没轻没重了！反对肘子派！”
听起来还挺好吃的。这位外国友人一定搞错了什么。
“请别误会，我只对伊安这样哦。”
学妹用念经般的平板语调模仿傲娇的典型句式。
“过分！这种特殊对待谁受得了啊！”
“需要反省的是伊安，都是老阿姨了还没大人样。别闹了，去买衣服吧。服装区在楼上，从前面的扶梯上去就到了。”
后半句是冲着我说的。小风猜得没错，近几年我的衣服大多是师姐逛街时顺道买的，我从没来过龙桥购物中心的服装区，她不说我的确不清楚该怎么走。
理所当然，我走在小风左前方，伊安捂着肚子跟在最后。
“这奇怪的队形是怎么回事！”
好吧，看来并不怎么理所当然。
“一般是并排走？虽然很挡路。排成一列也不奇怪吧，你看咱们前面那几位……肯定是航校的学员没跑了。”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组团出门时即使穿着便装也会本能地列成纵队，很可爱。
“他们那职业病也就罢了……你们两位倒好，像客人和引路的服务生。”
“别提了，这学妹‘不想被误会成学长的女朋友也不想被学长视奸’。”
“是吗？在我看来，风止是‘想被误会成学长的妻子也想视奸学长’。”
“后半句先不论。妻子就该走在后面是何时、何地的偏见？在历史垃圾堆里躺好行吗？”
小风银针落地般的尖锐语气吓得伊安赶忙退开几步。像我就从不担心遭受物理上的暴力，毕竟这刺猬学妹压根不愿意碰我……但学妹心情不好时我很容易遭受精神上的暴力，所以我决定向伊安伸出援手，谨慎地转移话题焦点：
“现在很多时候反倒是妻子走在前面、丈夫跟在后面吧。”
“是么，就外表来说两位还挺典型？”
好吧，我穿着女仆装。
“丈夫是为了给妻子拎包……”
“是么，就实际来说两位还挺典型？”
好吧，我拎着一堆女孩子用的东西。
伊安这人真是三句不离做媒，我隐约理解了小风想打人的心情。可惜女装虽然穿在身，我心却依然是男儿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只因鸡毛小事就对女性动手。然而某个失礼的学妹无此顾虑，行动力还高得过分——不出所料，背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和伊安的闷哼。我回头打算看个究竟，只见伊安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摁着肚子蹲在那儿，身子微微颤抖。这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伊安，挡路，碍事。”小风抓着伊安的胳膊把她拖上自动扶梯，“接下来心远姐就在收银台旁的休息区等着买单吧。就算是我，挑衣服也需要一些时间。”
没想到学妹居然如此替我着想，我感动了——
“姐姐就算在也派不上任何用场，只会色——眯眯地盯着伊安看。”
这句完全是多余的。
“至少能评个好坏么。”
“Nein。姐姐的品味还不如小幽，靠不住的。”
“你个假小子还好意思说我……”
“别小看我。”我仿佛感受到那双浓黑眸子中射出的尖锐视线扎在我背后，“我一直在独自收集分析时尚情报，还做了无数次模拟搭配，绝对不是心远姐能比的。”
说穿了就是一个人对着服装杂志埋头妄想呗？能以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出如此悲哀的事情……反倒令人钦佩。
“那你自己倒是照着穿啊。”
“穿给学长看？”
“穿给你想给他看的那个人看呗。”
虽然我挺想看的，但这不是重点。
“Null，对象不存在。”
“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打扮得可爱点没坏处吧。”
“心远，你一定不懂吧。”
小风突然喊了我的名字，老实说我一下子就心跳加速了：“别学危险台词！你可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反应太夸张了，心远姐。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我期望，‘那一位’喜欢我，无关我的躯壳。”
她的愿望莫名少女。
她的语气莫名认真。
所以，我只能回以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