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凌晨四点十六分。
表妹背倚靠枕并起双膝坐在我的床上。我盘腿坐在她对面，眼见着她把已经化了大半的冰淇淋搁在膝头边吃边听我说话。冰淇淋盒外壁的露水稍微浸湿了她的睡裤……罢了，她连大晚上吃冰淇淋会不会胖都不在乎，怎么可能在意这种小事。我也别瞎操心了。
“也就是说，哥哥被猫妖袭击之后，遇到了救场的巫妖？”
听我大致说明来龙去脉之后，阿笙利落地做出总结。
“……大体就是这样。”
“那么，这位姐姐就是巫妖？”
她叼着冰淇凌的塑料勺子偏过头，打量起不知为何缩在我身后的艾莉。
“是、是呢。您好，我是巫妖，请叫我艾莉就好。”
艾莉侧坐在床边，上半身壁虎似的紧紧扒在我背后，只露出一个脑袋与阿笙对峙，视线不住地四处游移。这又是在演哪一出？从见到阿笙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这副模样，两只手紧紧抓着我的右肩指甲都嵌到肉里去了疼死了快给我放开！之前那个厚脸皮的巫妖哪去了！
“艾莉姐姐吗？我是姬宫笙。一匹人科人属人种的普通人类雌性。”阿笙放慢了语速，“那么，艾莉姐姐——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噫？！”
看来我家表妹现在心情不太好。我一时有些担心如此露骨的找茬语气会不会引起争端，但艾莉似乎无意应战。她嗯嗯呜呜地苦想好几秒，似乎下决心费了挺大功夫。
“请允许我住下！”
她猛地低下头，向阿笙征求同意。怎么和对我的态度差了那么多……
阿笙慢条斯理地吃着冰淇淋，摆出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
“好啊，准了。但作为交换条件，艾莉姐姐得答应我的要求。”
“要求？！我、我还未满十八岁呢！”
艾莉惊恐地看着阿笙，身子微微颤抖。到底想哪去了……
“别开无聊的玩笑。”阿笙咯吱咯吱地咬着塑料勺子，语气冷若冰霜，“首先，我想请艾莉姐姐回答一些问题。”
“要求不止一个吗……”
艾莉脸色苍白，声音越来越小。她怎么会怕成这样？
阿笙的提问非常简洁：“第一问，为什么要寄住？”
“我生前租的房子已经退了，行李也……我、我啊，昨天早上刚刚死掉。”
从同班同学嘴里听到“我生前”实在缺乏现实感。
“‘死掉’吗？巫妖虽然难死，但死了也就没了……”阿笙一下子就掌握了状况，“艾莉姐姐是只有一天工龄的新手巫妖？直到昨天早上还是人类？”
别把巫妖说的像某种打工一样啊。
艾莉点头肯定之后，阿笙不易察觉地瞥了我一眼。
“我知道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选择了我家？或者说，为什么选择了哥哥？艾莉姐姐和哥哥虽然是同班同学，但一直没有交集才对。”
“心远和我的确同班三年了也只说过几次话，可你怎么知道？”
艾莉瞪大双眼，八成是吓坏了。我不由得苦笑两声……阿笙的回应我能一字不差地猜到。那是句一锤定音、堪称言灵的神奇话语：
“因为哥哥是妹控。”
我也适时地补上一句：“对我而言，阿笙之外的女生还不如土豆。”
“至少也是西红柿吧！”
西红柿就行了吗？
“对不起，跑题了。要说理由……我在作为巫妖被召唤、一无所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刚巧遇见被猫妖袭击的心远……”
对话中断了。阿笙单手抚着下巴将艾莉上下打量几次，仿佛在评估什么。
“行呢，已经够了。既然哥哥选择把艾莉姐姐带回家里……我已经非——常明白了。”阿笙看了我一眼，忽然甜甜地笑了起来，“我尊重哥哥的决定。之前是我失礼了，艾莉姐姐可以原谅我吗？”
我没有直视阿笙的眼睛。
我家表妹的态度突变让艾莉有些不知所措。她挠挠脸颊，迟疑地点点头。阿笙收起笑容挺直脊背，似乎是想传达自己的诚意：“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告诉我，我会全力帮忙。姐姐打算寄住多久？”
“呃，大概很久……至少到八月中旬工大开学吧……”
“了解，我会妥善安排。对了，姐姐如果肚子饿了，厨房冰箱里剩了点儿面包和果酱，我的房间里还有几包鱼棒棒，想吃的话我可以拿给你。洗澡可以直接洗，我家年初刚换了即热式。换洗衣物嘛，我的太小，姐姐穿不上，先从哥哥这儿找几件凑合两天吧。总之不用客气，请随意取用，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
说着，阿笙把冰淇淋塞给我，挪下床打开我的衣柜，从角落里拽出两个纸袋递到我身边。艾莉直到这时才放开我的胳膊，她战战兢兢地拉过纸袋抱在怀里，嘴角翘着看起来挺高兴。
不过你脸红什么呢？事情跟你妄想的方向完全不一样。
哎，真像她妄想的那样还好些……
阿笙看穿我的无端感慨，愉快地冲我眨眨眼。
“艾莉姐姐这段时间就住在客房吧？那间没关门的卧室就是。”
说着，她从我手上拿回冰淇淋，又慢吞吞地爬上床。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团起身子沉进靠枕里，歪过脑袋看着艾莉。
不存在拒绝的选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艾莉所能做的只有不明就里地回一句“啊，嗯。”她看看我，又盯着阿笙扫了好几遍，蓝眼圆睁粉唇微张的表情傻傻的。
艾莉似乎有话想说，但看出我没有一同离开的打算后还是无言地起身离开了。就在她即将把门掩上时，阿笙忽然头也不抬地丢去一句“姐姐晚安~”。艾莉吓得身子一缩，可惜我没机会窥视她此时的表情……也一如往常地看不穿表妹的心思。这丫头倒像无事发生似的，哼着小曲搅动融化大半的冰淇淋。见我盯着她，阿笙挑起细长的眉毛，边用眼神问我“要吃吗？”边戳起唯一一块还算是固体的部分向我递来。
“哎，不用了。”
“还是说，需要‘啊——’？”
“说了不用。”
“喏。”
拒绝二连没起到任何作用。阿笙执拗地伸着胳膊，正在融化的冰淇淋眼见着就要滴到床上。弄脏床单很麻烦，何况……也不是必须拒绝的事情。
我刚把那一小团咽下去，就瞥见阿笙豪迈地把冰淇淋盒子凑到嘴边，仰起脑袋一饮而尽。
“跟哥哥用同一个勺子，恶心。”
……那你倒是别让我吃啊。我虽然早已习惯阿笙的熊孩子玩笑，但心还是会疼啊。
“好啦，傲娇模拟先告一段落。”
不怎么爱岗敬业的傲娇表妹把自己从靠枕里拔了出来，挪到跟我膝对膝的距离盘腿坐定。我之所以没与艾莉一同离开屋子，正是因为看出阿笙有事想问我。
“打算问什么？”
“不，问题倒是没有。”
……原来没有吗。
“是关于艾莉姐姐的事儿。我想她算是一无所有了，虽然还有生命啦……”难得见到阿笙露出苦笑，“哥哥去图书馆也是为了找风止吧？让她帮忙置办艾莉姐姐的生活用品呗。”
“是要说这个啊。”我松了口气，“这种时候只能想到小风，你的朋友是不是太少了。”
“因为我是哥哥的妹妹嘛……再说了，艾莉姐姐是苏生者，这事儿也不适合拜托普通人，交给她刚好。”
她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胸口，也不知是在得意什么。
“倒也是。好啦，你也该睡了。”
“嗯。一起睡吧，哥哥？”
“免了，我去客房……”
说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问题似乎非常大。
“去找艾莉姐姐一起睡？”
阿笙单手遮住嘴，仰着脑袋偷看我的表情。我摁着她的额头轻轻一推，她轻笑着倒回靠枕里，也不知在乐什么。
哎，在失去客房的选项后，留给我的就只有……
“没办法，我去客厅睡了。”
多功能沙发能打开当床用真是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