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五月二十九日，上午。
“唉，怎么老是学长……”
我刚推开雪华工程大学图书馆屋顶的铁门，小风就一如既往地甩来糅合了忧郁烦闷和惊愕的叹息作为问候。她端坐在护墙边的长椅上，面无表情地翻看一本厚如板砖的平装书——书页上密密麻麻地爬满西里尔字母，显然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
这孩子正是阿笙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余风止是也。她在工大附高读高二，是低我一届的学妹。
“有位伟人说过，笨蛋和妹控都喜欢高处。物以类聚呗。”
“妹控和高处的相关性先姑且不论，请至少说是‘人以群分’。还有，不论笨——蛋还是妹控，定义的都是学——长而不是我。”
小风一丝不苟地订正道，却连头都懒得抬……习惯就好，她对我态度冷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离着半米在她身边坐下，这刺猬似的学妹身子一缩，紧接着就飞出一句“请离我远点，靠得太近妹控会传染”扎在我脑袋上。
“妹控哪会传染……”
再远一点就要从长椅上掉下去了好吗。
“更正，靠得太近变态会传染。”
“歧视妹控吗？我承认会对妹妹发情的原教旨妹控的确是变态人渣，但我身为修正主义妹控，明明是个疼爱表妹、守望她健康成长的好哥哥。”
“健康？”
“……是个疼爱表妹、守望她成长的好哥哥。”
“学长对表妹以外的女孩子有兴趣吗？”
“完全没有。”
“……那就请别胡搅蛮缠。”小风瞥了我一眼，浓黑的眸子里写满蔑视，“学长的贫嘴我已经听腻了。即使学长实在闲得发慌，也请换个不会打扰别人的变——态方式。”
“变态是动词吗？！”
“在生物学里，是的。学长可以检索一下，关键词是生物学、变态、虫子。虫子学长果然孤陋寡闻。”
虫子好像说了两次？我，节肢动物？
小风沉默了几秒：“学长贵有自知之明。至于适合学长的变态方式……这边建议虫子学长可以趁此机会一跃而下练习飞——行呢。”
她漫不经心地向护墙外一比划。工大图书馆楼顶距地面大约八十米，如果不计空气阻力，跳下去也只不过相当于被时速一百四十来公里的超载卡车迎面撞上罢了。换言之－－
“绝对会死。”
这变态方式会给保洁阿姨添麻烦好吗。
“也可以练习憋气一小时。当然，是连续的不是离散的。”
“也会死吧！而且死得太蠢……”
“很适合笨蛋学长呢。”
“谁是笨蛋啊，快订正。”
“很适合变——态学长呢。”
“我不是要你往更过分的方向改啊？！”
“很适合变态虫——子？”
“我就知道连‘学长’也会消失！仅存的一丝尊敬都没了！”
“尊敬？‘学——长’只是基于个体边界特征得出的关键词，从来都没有附加敬意。”
“何等失礼的后辈……”
“学长才失礼呢，我只是陈述事实。关于学长的变——态方式……”
“这说法就不能改改吗？”
“关于虫——子的变态方式……”
生物学问题？
“啊，恕我跑题。我判断是时候goto角色介绍环节了。各位看到我单方面地以语言暴力蹂躏虫子学长，或许会误——以为我们关系很好，而这让我很忧郁，SAN值会降低。”
拜你所赐我的SAN值已经快跌停了！
“请别误会，学长与我只是——”刺猬学妹用念经般的平板语调模仿傲娇的典型句式，“勇者队伍里的魔法师和新手村野外的史莱姆……的关系。”
“完全把我当反派吗！还是杂兵！”
“更正：不是史莱姆，是金属史莱姆。”
就算珍稀程度上升了，史莱姆也只是史莱姆！
“心地善良的魔法师治好了满身是伤的金属史莱姆，却被反咬一口。”
哪家的东郭姑娘与史狼姆啊！之后史莱姆被勇者小队美味地剥取了对不对！
“心地善良的魔法师能不能……”
“治不了，没救，告辞。”
不但被打断了还吃了弃疗三连！
“老长一段除了‘我和学长关系不算好’之外什么都没说……”
“订正——‘关系不算好’偏差巨大。基准值是‘我讨厌学长’。”
被妹妹以外的女孩子直言讨厌，就算坚强如我也难免有些承受不来。
“关于我入学之后沦为虫——子学长的后辈这档事，有位伟人说过……眼下吃的瘪，全等于之前做决定时脑子里进的水。一失足成千古恨，各位在填报志愿时务必格外慎重，平时也请多做好事积德。”
滴水combo可穿石，铁杵磨成绣花针。被我纠缠两年之后，与我关系好到三天两头请我去死的小风已经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听起来我的确像个变态，大概是错觉吧。
“自我介绍这样就差不多了喵。”
“哪里差不多了喵！你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说！”
小风稍稍睁大眼睛，看来是忘了。
“居然被虫子学长发现了。”
居然是在小看我！
“……我呢，ID：余风止。END。”
简直比挤牙膏还费劲。她大概对在我面前展示自己还有些抵触——认识她两年来，我从没听她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
“能说的还有很多吧？”
比如个子小小的很可爱、外貌整体与我家居里表妹颇为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中性风的穿搭有点潇洒、发梢晃来晃去的娃娃头又显出几分孩子气，在我面前总摆出冷淡的表情、可私底下养了一大群喵星人实际上很怕寂寞……之类的。
“擅自脑补什么呢，学——长？”
小风拉长语尾，目光异常冰冷。
“没、是你的错觉……对了，来说正事。”
惹学妹生气后果会非常严重，所以我赶紧转移话题。
小风扬起脸盯着我直瞧：“正事？又要检索术理文献数据库？话说回来，我对学长来说究竟算什么？对学长来说我究竟算什么？就只是单纯的搜索引擎吗？”
“没头没脑突然说啥呢！”
“女孩子一生中最想说的话之一百零八。”
好多！不愧是女孩子！
她依然面无表情，可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变冷了些许。咳，正题正题……
“这次不是要找资料。我啊，昨晚……”
“又被小幽夜袭了？”
她指的是我家居里表妹。因为是姬宫笙所以叫小幽——阿笙不喜欢这个昵称，我也不多解释了，个中关联还请自行发掘吧。
“我不是要说这个……等下，你怎么知道的？！”
一阵微妙的沉默。
“因为，学长……身上有女孩子的香味。”
隔着半米都能闻出来吗！被阿笙夜袭时我穿的是睡衣，出门买冰淇淋时已经换掉了……不对，我身上这件长袖衫被某只巫妖（自称）蹭过两次。我被她掰了手指拧了肩……人生真是充满苦痛。即使小风真的闻到了什么，那大概也是艾莉的味道；但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多说什么。
“残留的味道说明发生了主语是‘女孩子’与‘变态虫——子’的身体接触，且这一事件持续了相——当久。但人与人之间可接受的最小物理距离与最大心理距离成正相关，再将学长填满Null的可悲人际关系网格纳入计算，理论上不存在愿意被学长碰到的女孩子。也只有那兄控……”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最后干脆陷入漫长的沉默，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请不要对未成年人出手，学长。”
“首先该说的是‘不能对表妹出手’吧。”
“血缘已经无——法阻止什么了。”
“至少这个还是能阻止的。”
“如果道德有用，就不需要法律和警察了。”
“喂，血缘可不仅仅是道德话题。”
还是很现实的遗传学概率问题。
“开玩笑的。我一直相信学长——”
没想到学妹居然对我这么信任，说实话我感动了——
“没有做坏事的胆量。”
“这叫遵纪守法！”
……算了，反正感动不能吃也不能换吃的。
“已经浪费很长时间了，学长。”小风没有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将话题拉回正轨，“学长说的‘正事’，无非就是委托我一同去采购罗斯菲尔学姐的生活用品吧。毕竟可悲的虫——子学长对女孩子没什么了解……了解的只有妹妹。”
“别把阿笙从女孩子里摘出去啊。”
而且我对阿笙也算不上了解。我虽然已经与表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三年有余，可我依然常常搞不清她的想法。
“小幽在生物层面上是女孩子，但在社会层面上不算。”
虽然我认同这判断，但实话也分能说和不能说的。
“行吧……倒是你怎么知道的？阿笙告诉你了？”
听我这么一问，小风砰地把书一合，不知为何挺胸摆出得意洋洋的样子：
“是窃听！”
“有什么好自豪的！”
敢情她知道我今早被阿笙夜袭也是靠偷听。
“是窃听啊噗。”
“不不不，更没什么好笑的。”
而且你表情根本没变吧，一点诚意都没有。
“好笑的是学长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推理不出。”
“谁能想到学妹会是窃听朋友的变态！犯法了已经！”
猜得出来才有鬼！
“学长，妄下结论不好哦。”小风轻轻瞪了我一眼，“是窃听——经过本人同意的。”
谁能想到我家的居里表妹是允许朋友窃听自己的变态啊！错了，怎么能说阿笙是变态呢……啊，这也不对。阿笙怎么可能是变态……肯定是我家没啥朋友的表妹一时心软就同意了小风的可悲请求吧。
我心情复杂，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小风等得不耐烦，便自作主张地结束了对话：“总之，请求接受。午饭后1300龙桥站见，学长记得支付‘代价’就好。学妹很忙的，碍事的学长快回茧里变态吧。”
失礼至极的学妹翻开书，又沉入自己的世界里。我明白，就算再对她说什么也只会被彻底无视，还是按她说的回茧里变……咳，她是打算说“回家里做饭”吧。至于“代价”……我不知道她这次打算提什么要求，只知道人果真是无论什么都能逐渐习惯的生物。
By屠格涅夫？
记错可就丢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