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尴尬的氛围笼罩了月光下的夜巷，我不知该如何打破漫长的沉默，索性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艾莉比我矮半个脑袋，身高算是高三女生的平均水准。柔顺的浅金色长发和漂亮的冰蓝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引人注目，端正的五官也好谦逊的身材也好都与她的沉静气质相得益彰。但气质归气质，刚刚从背后踢我一脚的也是这家伙……
而且，她还是昨天我所见的那副打扮——朴素的白衬衫配上卡其色裤裙，依稀还能看到没洗干净的血迹……啊，她脚上那双网面运动鞋看来没来得及清洗，即使在月色下，大片的褐色血渍也非常显眼。
在我快忍不住向她发问之前，她开口打破了永恒般冰冷的静寂。
“哪有人这样的！”
第一句就是莫名其妙的质问。这样是指哪样？
“怎么会有见到可爱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失去意识还不趁机占便宜的男生！”
她在说什么傻话呢？先不说这年头有多少正人君子，她是看不起同性恋爱吗？小心被自由和正义的使者们人肉搜索短信轰炸哦。
“你想被占便宜？”
“当然不想！”
“你真麻烦……”
她难道要说我没占她便宜显得她缺乏魅力吗。
“不被这个那个不是显得我很没魅力吗？”
还真说了！
“你不是自称巫妖吗？妖怪又没有性别可言，你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听我一问，她愕然地看着我，表情活像在学校食堂五角钱一碗的胡辣汤里吃到了一元硬币。
“你居然不知道吗……明明是个人类……”
“知道什么？”
“只要心是少女，就是少女！”
“我倒是听过……但这绝对不是人类的常识。没几个人会这么想吧。你对人类好像有很深的误解。”
“心远，你对人心好像有很深的误解。”
“这话偏偏是从巫妖嘴里说出来？”
“过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她皱起眉头，直白地表示不满，“直到昨天被作为巫妖召唤为止，我都还是个人类。”
呃……
她终于切入了正题。
昨天清晨，她在我眼前杀死自己，而我又将她唤醒。
“吾主，对此请负起责任。”
艾莉放慢了语速，话语间并未留下余地。
她确信是我召唤了她。
这是我料想不到的事态。
初夏的夜风微凉，我的背后却已经被汗水浸湿。
眼前这个异国少女是自杀的。
我不知道她为何选择了孤独的死亡，当然也猜不到她是否会敌视将她从死境唤回的我。用以约束召唤物的主从契约同样可以约束艾莉、消除风险，但我出于私心跳过了相关步骤，更是在艾莉苏醒前就离开了事发现场……我不想让她发现她的召唤主是我，然而似乎早就露馅了。就像侦探还没睡着犯人就自首了，暴露得太早了吧？
哎，对此我并非完全没头绪。我的苏生式阵只会唤醒亡者，不会赋予她编织术式所需的知识或能力；艾莉之前想用的地中海式火焰法术只会是她原本已经掌握的东西。换言之，她生前就和我处于同一世界。我没有给作为苏生者的她留下线索，但作为术者的她或许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现在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一个搞不好我可能就得交代在这……
“具体来说，是怎么个‘负责’法？”
为了探寻她的真意，我稍作斟酌，选择了最为稳妥的回应方式。
她理了理有些遮住视线的刘海，歪着脑袋思索起来。浅金色长发被冷冽的月光洗去色彩，泛着令我不安的银白冷光。
“嗯……总之，先向我道歉。”
看来没被我这个那个还让她耿耿于怀。如果不顺着她的意思，大概会变得没完没了吧？表妹还等着冰淇淋呢，不能耽误太多时间，于是我老老实实地道歉了：
“对不起，没占你便宜。”
“这儿有变态——”
我眼前一黑：“你到底想怎样！”
“谁在跟你说占便宜的事……”她左手绕着鬓发的发梢，漫不经心地丢出惊人之语：“算了，这么对我说吧。就说‘我会对你负责的，请嫁给我吧。’”
“但我拒绝。”
“不许抢我台词！”
是这打算？好好，配合你就是，所以你别瞪了……看起来就像街对面茶叶店养的哈士奇，有点好笑所以快别做了。
“行吧……我会对你负责的，请嫁给我。”
“嗯！”
她红着脸猛点头。很做作，但装可爱的少女心本身就很可爱——才怪。我是妹控，不是巫妖控。虽然非人种族的确有其独特的魅力……
“但我拒绝。”
“没完了你还！”
于是我被踩了，这就是所谓的求仁得仁作死得死吧……By孔子。
为了转移话题，我抛出之前就比较在意的问题：
“对了，你刚刚为什么装晕？”
“嗯？装晕？”
这戏精，能凑到别人面前仰着脸直盯着对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装傻，真是厉害……反倒我架不住她灿烂的笑容，先一步移开了视线。这挫败感是怎么回事。
她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浅笑着后退半步：“哎，我觉得有趣就顺势而为了。但心远你的反应也太伤人了！”
“诸君请看，此乃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这儿只有我们俩，别换成念白的语气！”
“但我拒绝。”
于是我又被踩了。
“暴力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但暴力能消灭任何问题。”
如今就算是反派也不会说这种话，从杂兵到头目都不会……似乎也有很多三观扭曲的人觉得狂躁的女生很可爱？人类是不是快没救了……或许已经没救了。
“你的个性真是叫人不敢恭维。”
“彼此彼此。”
她夸张地耸了耸肩……这动作简直爷们到爆。你是美国佬吗？我努力保持着扑克脸转过身子迈开脚步，却没想到她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
“但我拒绝。”
艾莉活学活用，笑得很得意。被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苦涩让我悲痛欲绝，而这份悲伤正渐渐转变为……我还是别给自己加戏了。入戏太深弄假成真把自己搭进去的缺心眼有一个已经够多了。
“……你究竟想干嘛？”
“很简单，请让我在你家住下。”
“但我拒绝。”
“哎呀虽然有点害羞……Wait！竟然拒绝了！不用傲娇吧！”
“这完全是真心话。就算有百分之一的惊讶，也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反感。”
“反感？如今的业界不是‘只要可爱就没问题’吗？”
“所以业界已完！何况对你我只觉得可疑。”略作思忖后我换了个更加准确的说法，“退一万步说，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可爱也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疑。”
“成熟的女性会用秘密来装点自己哦。某位伟人曾经说过，女性魅力等于百分之一的可爱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可疑。”
“这哪叫装点！可爱根本就是误差了！整个就是嫌疑人X好吗！”
“另一位伟人也说过——‘可爱的女生必有可疑之处’。”
“如果把‘可疑’换回‘可憎’，老爷子会稍稍高兴一点吧。”
我也会稍稍高兴一点。我是先生的脑残粉啊。
“你那是厌女症吧！顺带一说，把‘可疑’换成‘可怜’我会高兴哟。好感度会直接从‘对不起你是个好人’上升到‘知道我喜欢你还用欲求不满的眼神看着我……’，突入Happy Ending、简称H-Ending哟。”
这巫妖（自称）似乎没什么敌意……但她未免倒贴得太过分，仅此一点就足够可疑了。某种程度上，搞不懂她的想法比被她怨恨追杀还更令我毛骨悚然。
“请容我再说一次——能让我在你家住下吗？身为男生，这儿怎能让女生蒙羞呢？”
“蒙羞？什么逻辑？”停了两秒，我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何况你是巫妖……”
“什么啊，这Bug似的推进难度是怎样……不但基础好感是负数，怎么插旗好感度都不带涨……”
艾莉忽然抱着脑袋咕咕哝哝地胡言乱语。你的攻略难度也低得像Bug，怎么拒都看不到效果，简直可疑他娘给可疑开门。亏你好意思说我……
她很快就重振精神，又摆出趾高气扬的态度口出狂言：“现在答应就特别奖励一吻哟。”
“你也忒自恋……比起奖励倒更像是惩罚游戏好么。”
艾莉突然快步拦在我身前踮起脚尖，在一个意外就可能造成青春恋碍惨剧的危险距离盯着我的眼睛，打算确认我的真意。这次我一脸嫌弃地瞪了回去，身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妹控，我敢说我的话里绝无半分矫饰。终于我正直的目光和坚定的意志占了上风，她畏缩地低下头，滑落的刘海刚巧藏起她的眼睛。
“那、那各退一步，我不去你家借住了，相对的你要吻我。虽然无家可归令人悲伤，但有了这份美好的回忆……我明天也总算能勉强活下去。”
“为什么你有我会二选一的错觉？别闹了。”
“嗯唔……还是说由我主动会比较好吗？吾主，你是比起被索吻……更希望被强吻的类型？”
“你的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
“……爱，可曾记得？”
“随随便便就挂在嘴边的东西才不是爱。”
不如说是阴谋，是“此事必有蹊跷”。
“意思是说，需要我用实践来检验真爱吗？”
自掘坟墓了。她笑嘻嘻地伸手握住我左手的食指，而后——
用力
向上
一掰。
因为很痛，我一时有些思维混乱。不小心用了现代诗的换行方式还请务必谅解。
“吾主，你的召唤式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呢。”她露出像是看穿什么似的无畏笑容，愉快地凑近我耳边低语，“比如，不知为何省略了主从契约的手续。”
求别提，再折腾下去我怕是要后悔了。如果当时写了主从契约，至少我就不用提心吊胆地被她纠缠了……
不如说，我怎么也不可能预料到一直以来给我留下沉稳印象的艾莉·罗斯菲尔居然性格如此主动！表情丰富得都可以去演哑剧了！贴个小胡子就能去扮德味元首了好吗！
“那我再问一次。是让我借住呢还是让我借住呢，选一个吧。”
别笑了，如果我强行拒绝了你是打算怎样……是打算把我怎样啊。
批判的武器败给了武器的批判。她还攥着我的手指，于是我识趣地把话憋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