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如此这般,我正被一只超——大号的猫妖追着跑。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活跳跳的野生妖怪,超展开太过随意我都有点想笑。

谨遵表妹的命令半夜出门买冰淇淋,来到附近唯一一家全天营业的百货店,买好东西之后被收银阿姨同情地目送出门,到这里都还和平时差不多。

“嗷呜——”

到这里就不太对了。虽然写出来像狼嚎,但从音色听得出是中年雄性裸猿的惨叫。

哎,只是“听到”也就过去了,为何声源就在我面前呢……

十多米开外,一个胡子拉碴的邋遢大叔正惊恐地瘫坐在墙脚,他身前有只浑身漆黑的大猫——足有成年东北虎那么大的“猫”。诸君,我喜欢猫,但这只“大猫”给人的印象比起“宠物”更偏向“猛兽”,实在感受不到可爱的要素……

不用说,世间不存在这么大的猫。

但这么大的猫妖倒是不算稀奇。

猫妖像是要榨干猎物最后的理智,缓步逼近动弹不得的大叔。转眼间,大猫后腿突然发力,庞大但绝不笨重的身影电光石火地一闪,准确咬住大叔鼓起全身勇气才挥出的右手。

“嗷呜——”

正是我听到的惨叫了。再强调一遍,这是大叔的惨叫,不是大猫的长嚎。手腕被咬碎了吧?随即,“咯啷”一声脆响在夜巷中回荡,从大叔的右手掉落的罐状物体赫然是瓶防狼喷雾——还写着加量不加价,料多更实惠。这厂家八成做过泡面。

随身携带防狼喷雾的大叔吗……罢了罢了,我也管不着他。总之,没用的大叔惨叫一声就晕了过去。漆黑的大猫四下看了看,金色的眼睛将我牢牢锁定,森白的獠牙还滴着血。唉,妹妹还等着我的冰淇淋呢,我可不想被扯进麻烦事里……不过就算对它说了也没用吧。

预感大事不妙,我在大猫向我扑来的前一秒就转身逃跑了。

前情就是这样,真是一点也不可喜可贺……还是继续述说我的逃亡吧。

月亮隐匿在阴云中,没有路灯的昏暗巷子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就算这样,凭着自认为还算凑合的夜视能力努力确认路况,更主要是靠准度微妙的直觉和关键时刻总派不上用场的半吊子好运,我勉强避开了绝大部分挡路的杂物,逃得还算顺利。听不到追踪者的脚步声,毕竟再大的猫也是猫,但在狭窄的胡同里,它无论动作多么敏捷都会受庞大的体型掣肘,叮呤咣啷撞翻杂物的扰民噪音一直在我背后回响。然而,也正因为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身后的响动上,我全然没发现前方的黑暗中骤然迫近的危机——

凌晨三点五十三分,我的额头以远不止五厘米的秒速与墙壁演了一出《深度撞击》……用人话说,就是碰上了死胡同。

我用手背压着挂彩的脑门,背靠墙壁转过身,这才清楚地意识到肺部正渴求着氧气。正是此时,银白的冷光从上方洒落,一直被阴云遮蔽的月亮终于挣扎着探出头来。虽然并非满月,但冲淡笼罩夜巷的深邃黑暗也已经足够了。

我咽了口唾沫。在我面前,一个重量感十足的巨影从阴影中浮现——小巧可爱的圆耳朵,和……与之极不相称的壮硕身躯,怎么看都是……

“熊?”

追着我的不是猫妖吗?怎么变成黑熊了?是我看走眼了还是撞糊涂了?脑袋确实还在痛,本来我就不算聪明,撞得更蠢了怎么办??啊对了,猫妖有化身能力是常识……完,看来我已经被撞傻了。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黑熊发出新世纪福音狂战士般的低吼。我对猫妖的斤两心里有数,不至于怕得无法动弹,可惜我也清楚眼下我拿它没办法,被堵进死巷之后连逃都没法逃……既然一时没什么能做的,要么临死前做个自我介绍?

我呢,名叫沈心远,是个除了特别妹控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普通召唤师……果然还是下略吧。记得阿笙说过,如今的业界里没多少比男性角色的自我介绍和傲娇更不值钱的东西。果然还是该接着想想办法?可我能怎么办……等下。

“既然已经是如此俗套的展开,附近就该有能解决问题的东西吧……”

“没错——”

自暴自弃的自言自语忽然得到回应,着实吓了我一跳。那是个冷澈如水且似曾相识的女性嗓音,位置是……上面。

“‘解决问题的东西’就是我呢。”

台词太敷衍了吧。

总之,伴着缺乏紧张感的入场宣言,一个以“东西”自居的少女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我面前,背对我摆出迎击黑熊的架势。怪诞的光景害我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什么鬼……”

“我不是什么‘鬼’——”那个少女扭过头,挑起一边眉毛一字一顿地说道,“Lich Ellie,应召唤而来。吾问汝,汝是吾主?”

少女有着冰蓝的眼眸和浅金色长发。

她五官端正的面庞少有表情,这让她乍看起来生性冷漠。

但她其实算是很好相处的类型,相熟后她偶尔展露的笑颜连我都有些心动。

她是来自英国的留学生,名字是——

“艾莉·罗斯菲尔……”

我们已经同班三年,即使平时没多少交集也至少知道彼此的名字,勉强算是认识——我与她的关系仅此而已。

但是,我与她的关联不止如此……

“全名太见外了。请叫我‘艾莉’。一天不见呢,心远。”

她向我稍一颔首,客客气气地打起招呼。

先不说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又为什么自称巫妖(Lich)……直接叫我的名字是闹哪样啊。我们很熟吗?就连阿笙都没这么叫过我。艾莉倒是没理会我内心的纠葛,早就若无其事地回头继续与黑熊对峙,仔细一听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

“先把它解决掉才行。既然是熊,那我就……”

就怎样?

“那我就轰炸了!”

她伸出右手,直指高悬于夜空之中的明月。

“Hammer of retribution, howl of desperation. Flank is flame, flame is falcon; front is flare, flare is falchion——”

一团活火焰在她头顶描绘出两指宽的复杂轨迹,编织出精巧的圆阵。百余枚细小的术纹排列为圆内接正方形图案,这正是地中海式元素法术的典型特征。行吧,所谓的巫妖是指能施展术式的鬼人,也难怪她会如此自称。

“In the throat of the world, in the——”

随着她的咏唱,火焰的法阵猛地迸射出耀眼的橙白色光芒……

没了下文。

俗话说不论人、妖、还是人妖都不可貌相,看似迟缓的黑熊动作疾如风雷,它趁着艾莉咏唱咒文的空档,三两步就欺近她的身前送上一记熊拳。艾莉打着转儿向我飞来,我硬是压下闪身躲开的生存本能,侧移半步接住了她。沉重的撞击挤出肺部的所有空气,一下子让我有些窒息;我的后脑勺也与墙壁激情共演了一出Hi & Goodbye,如果不是背靠着墙,我肯定已经摔了个四脚朝天。

“蠢吗,咒文太长了。鬼才会乖乖等你念完……”

我不知所措地抱着昏迷的艾莉,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她念叨着“痒,好吃……”这句古典梦话,怎么摇都摇不醒她……拜此所赐我知道了她的体温有点高这一毫无意义的情报。话说回来,这姑娘自称“解决问题的东西”,却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她其实是白痴吧?我果然还是得想办法独力解决这熊?老问题,我能怎么办?

虽然梦和希望都看不到,我还是抬头望向熊的方向,想着至少得看清它的动向——

却发现存在感惊人的巨熊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危机结束得太过敷衍了事,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腰斩??烂尾??

……不对,又跑偏了。眼下先要想明白得怎么处理某个还瘫在我怀里的巫妖(自称)呢。

嗯,把她扔在这儿应该没什么不妥——我足足用了两秒钟才慎重地得出结论。我抱起她……抱不动。平心而论她并不算重,奈何我有点缺乏锻炼。换言之,健全的灵魂寄宿在健全的身体里,不好好锻炼身体,就抱不动女孩子,就只能念叨着“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就没有健全的灵魂……不对,这是歧视,得反省。就算克尔苏加德也可以爱上阿尔萨斯,所谓自由正是这样的东西,嗯。

果真,只要用上翻译腔,就连胡言乱语也会带上些许名言味。

这也不是重点。还是赶紧回家吧,阿笙还在等我的冰淇淋呢,再不回去都要融掉了。

于是,我把抱不动还摇不醒的巫妖(自称)扔在原地,毫不犹豫地转身开溜。

……本该如此的。

我被死角袭来的一记高踢踢了个正着。

稳住身子回头一看,刚刚还歪在墙脚一动不动的艾莉环抱双臂站在我身后,正目不转睛地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