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弹过这类乐器吗?”
“如果拨弦也算,就是弹过了。”
“换而言之,你认为自己需要速成型的训练,对吗?”
“也对,佳韵。”
焦作仁握住黑红色电吉他的琴头,抚摸着她的琴体,
“弦是镀镍的,整体估计是桃花心木,少说有你一半大的年纪……不愧是镇队之宝,感觉就像是地……地产商家的千金、名校的学生会长,或者是晚宴舞会中的贵族姑娘……”
焦作仁将电吉他缓缓放下,两眼环顾四周,左手搭在太阳穴附近。
“然而下个一睹她全貌的是不解风情的外乡人。你是想说这个?”
“差不多。你们对外乡人的印象……真不好。”
欧阳佳韵罕见地瞪圆眼睛,焦作仁的视线下意识地向左偏,又迅速聚焦回去。
“不是这种笼统的问题啦……你最好还是回想一下,有没有说错的地方。”
“害……名校的学生会长算我用词不恰当,毕竟你有个优秀的姐姐在,比那个净给人拖后腿的阿妹强不少。”
“他们的学生会长是个短发男生,杜培哲。用姐姐自己的话说,副会长事实上就是被架空的那一位——虽然他们的学生会只负责必要的少量检查,没可能像多数天照的轻小说描写的那样有各种实权。而且……”
欧阳佳韵站起身来,皎白的脸颊凑到焦作仁的耳边,
“你的妹妹在那段时间和我们说了许多话,像今天这样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最适合跟你细说……”
“我找到一些MV了,对应的谱子先保存在手机里,大家……靠这么近做什么啊!”
黎辰砂将重心下移,左手撑地滑铲过去,另一只手将焦作仁的身体推开。焦作仁踉跄一小会后,扶着墙壁稳定下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黎辰砂同学,我有些不方便说的……”
“辰砂,你个疯丫头……”
焦作仁咬着牙齿,棕红色的眼里溢出少许亮光。
“都别胡闹,我们还在佐渡同学家里面呢……MV我发到讨论组里面了,新创的,就我们三个。”
“讨论组……和超导体社团的‘宰人航天局’那种群聊差不多啊。”
焦作仁点开其中一个MV准备下载时,发现自己尚未连接佐渡家的无线网络,并且不知道它的密码。
“认真看吧,新精神病成员。另外,家里人等急了,我要回去。”
“走就走呗,这里没人要你哄着睡。”
“嗯,辰砂姐再见。”
“不需要像他那样喊也行的哦……佳韵真乖。”
黎辰砂摸了下欧阳佳韵的左脸,拿起灰色的贝斯,轻手轻脚地走下去。
“快走吧,可别吓着佳韵了。”
焦作仁收起手机,将书包放到胸前。
“别忘了你的电吉他。”
“多谢提醒,它仅由我暂时保管。”
黑红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欧阳佳韵盘起双腿,拿起淡粉色的电吉他,琴体紧挨着膝盖,关掉房间的灯光,逐渐开始走神,只有一双眼睛对着头顶的天花板。
……
“文艺汇演终于结束啦!”
“瞧你那兴奋劲……我马上给你们准备晚饭。今天想多玩会儿也无妨,不过既然都累了,就别太放肆哦!”
新历535年12月末,欧阳佳音将身前的书包卸下,打开客厅的落地空调,把淡粉色的电吉他放到“L”字形沙发较短一边的靠背,脑袋倚在看新闻的欧阳佳韵的肩膀上。
“可惜这片场地太小了,否则可以把上初中的你们也带过来看的……对你而言,初中生活也快要收尾了,有想和姐姐说的话吗?”
欧阳佳音的右手握住欧阳佳韵的左手手腕,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没入亚麻色长发的左手不由自主地在细丝中摸索起来。
“修建新的小学和初中……很好的设想啊,希望它们能早日投入使用……手别抓啦,姐姐我的头开始疼了……”
“啊……我不是故意的……”
“老爸做饭还要点时间,肚子实在饿的话,先找点话题聊聊吧。”
欧阳佳韵没有回答,他抽出左手,将缠起来的两根长头发放到茶几上。欧阳佳音将穿着打底袜的双腿伸到沙发较长边的末端,头枕在他的双腿中间,纤细的右手五指将略靠近自己的膝盖牢牢握住。
“你觉得,我穿这一身衣服在台上表演,像不像MV里的那些摇滚青年?”
欧阳佳音解开皮在外面的羽绒服的纽扣,里面是演出时穿的服装,欧阳佳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对着肚脐周围皎白且光滑的皮肤,以及从大腿根到脚踝上方的百余个黑边菱形格子。
“挺像的……仅此而已。实不相瞒,我觉得摇滚就是台上的人摇头晃脑,唱着让台下的人听了想滚出去的……”
“哈哈哈哈……”
欧阳佳音坐起身来,握住欧阳佳韵的下颚,将他的脑袋托起来,直到两人的视线齐平,
“我也曾经以为摇滚就是纹上花臂打着唇钉,在舞台上疯狂嘶吼,用歌词宣泄各种不满意,没想到……我们还是小看它了……”
欧阳佳音挽起头发,注视着面前的那张白净的脸,如同照着两者中间的镜子,
“摇滚和传统的音乐、戏曲相比而言,是通俗与高雅,艺术的两种表现形式。艺术本身没有贵贱之分,有能或欠佳的创造者与表演者才是区别。换而言之,光是扯着嗓子,喊出自己都不知其意的词语,或是多花些时间做准备,来一场无与伦比的演出。”
“嗯嗯……所以我可以说,内桑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孩子吗?”
“悄悄说还是没事的……另外,欧豆豆肯定会遇到更厉害的女孩子,在此之前,记得让自己也变得更厉害哦。”
欧阳佳音用余光看到走出厨房的欧阳语衡。
“两位快来吃饭吧,乱想会让肚子更饿的。”
“好的。对了,内桑,这把电吉他……”
“没什么,等到文艺汇演结束后,电吉他还是继续留在家里吃灰,她不会长脚跑的。”
欧阳佳音回头看一眼沙发上的淡粉色电吉他,以及欧阳佳韵额前的倒三角“发卡”,海蓝的色彩在中央的交叉处若隐若现,
“或者……她会在积上一层灰之前,让另一双好手去驾驭……等到明年的时候,我会在天语宫为你加油的,欧豆豆~”
……
“可我辜负了这份期望,是我与天语宫失之交臂。你的,以及老爸的……还有妈妈的……”
去年初开始时,接连发生的各种事件将他的生活打乱成一团。头顶的“发卡”便是在那时戴上的,除非获得准许,无论是谁想将它拔下,脑部的痛苦完全不可避免,意识暂时丧失也是会有的事。
“这东西真是为了安全考虑的吗?唔……内桑不会骗我的……”
“原来你在这儿发呆啊,佳韵……说好一起训练的,那俩人走得可真够早……”
佐渡尚文卸下手里的被子,在欧阳佳韵面前不停晃手,直到开灯的瞬间,欧阳佳韵才勉强反应过来。
“太累是会让脑袋变钝的,至少今天可以把你们想弹什么给确定下来吧。”
“我看看讨论组的消息……热闹极了。”
黎辰砂上传的MV被她与焦作仁的十几条消息盖过去,与其说是争辩,更像是小两口的吵架。
“内容没什么新鲜的,有三首曲子在候选名单,挑首最简单的去练,仅此而已。”
“这种情况下可不能瞎出主意,尤其是旁边坐着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及队友,个人认为自己先看吧。”
佐渡尚文将被子铺在欧阳佳韵所坐位置的旁边,下楼拿上另一条被子。
“我房间挺大的,睡一家人也不是问题。不足之处就是布局,简单到没有电视屏幕,笔记本在书房里面。简陋至此,恳请海涵。”
“这哪是简陋啊……话说,你不是自称离经叛道者吗?”
“没错,家人希望我作为一名武士,但我更想做个忍者,在漆黑的夜里飞檐走壁……”
“撞到玻璃幕墙后跌下来?”
“你咋这么会说话呢?佳韵……”
佐渡尚文握住欧阳佳韵两侧的脸颊,将它们往外面捏,
“玩笑也得有度,是吧。”
“没……错啊,玩笑……有毒……怎……”
欧阳佳韵有些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少玩拼音游戏,虽然我是天和一族的,但好歹也在东煌旅居了十几年。顺便提一句,只有像青将组的那群人才将武士的荣耀当回事。”
佐渡尚文将手松开,眼前少有血色的脸颊变得通红,
“不是所有被称为帮的团体都与市民为敌。相较于袋鼠帮的匪徒,青将组早就转型成了以商业演出和服务业为主的中立灰色组织,和另一个在C区及以外区域活动的,来自南江洲的六龙会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至少他们目前不是敌人?”
“没错,但凡事总得小心为上。闲话不多说了,但我敢肯定,他们的收尾不会比武士更好。”
“为何这样说呢?”
“你不会是身在火星吧?社安局长又换了,那个姓傅的,五十岁的‘苦胆’先生。”
“那与我们也没啥关系啊?”
“怎么会没有?梅女士执掌社安局事务的时候,来自亚美利加的公司的佣兵进驻新亚市,冲击伙伴‘Dash Mate’首当其冲,皇后走了,其余人也作鸟兽散;凶兽被重创,很久都没有下文;‘银幕’也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
“停!除了什么佣兵以外,其他的和我们现在的生活有很大关系吗?”
欧阳佳韵原本迷离的眼神最终固定在佐渡尚文的鼻头上。
“我只是觉得制裁者与社安员一体两面,也站在市民这边,尽管大多数人还在观望,但我不会怀疑他们。现在的叶市长和议员正在将新亚市变成下一个边野古,甚至可以直接快进到装甲车在公路上冲撞……”
“你也挺直白的。言归正传,战国的武士、西部的牛仔、铁肩担道义的文人墨客,许多都成了被时代之河卷走的沙砾……怎么和你谈起这个来了?”
通红的脸颊逐渐恢复原样,游走的意识被对话声逐渐拉回。佐渡尚文看着淡粉色的吉他,手指点在琴弦上,很快将手缩回。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聊过,虽然上一件糟心的事情还没过去……”
“有事一定得说。啊……最好的朋友和队友就在你身旁啊!”
欧阳佳韵伸了个懒腰,将双腿向两侧拉伸后,身体挪到佐渡尚文旁边的床铺上。
“这件事不准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头上有疤的……”
“快点说,我没……太多的精力……”
欧阳佳韵把被子盖上,头顶倒三角“发卡”的提醒甚至比自己的吃饭更加准点。
“难怪你得在这时候和我说,毕竟他才离开。”
“十一月份家长会后的那场海选赛前……”
……
“阿妹,我回来啦!萧姐……啊?”
平房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热闹,焦作仁站在直通客厅的走廊内,却没有一人回应他。
“别搞得又跟上次一样啊!公司狗和袋鼠帮已经够让人恼火了……”
焦作仁一拳打向左手边楼梯的侧面墙壁,吵闹声越发刺耳——或者说,只是更加靠近自己。
“老哥!老哥他……”
焦唯仁纯真的眼神让焦作仁感到些许的安心。
“没事,我在这里。但这个家是怎么了?像是要闹翻啊!”
吵闹的另一个源头在二楼的阳台上,声低气柔的萧羽洛不可能和她姐姐那样“霸蛮”——焦作仁如是想到。
“旧型号的仿生智能的确会隔三岔五出故障,但也别这么……阿妹,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昨天就是,不过老哥别太担心,我们有自己点外卖的,楼下也有……”
“知道了,今天大家都有好好吃晚饭吗?”
“刚才老哥也听到了,这……”
“我马上解决,房间里有些蛋糕,先凑合着吧。”
焦作仁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上蛋糕、螺丝刀和备用记忆体,看着她回到客厅后,他将通往阳台的移门挪开。
“我们……只要拿了这笔钱,就能够……征服故区,征服老黑和独冠龙,征服那里的所有……”
“你在说什么东西!萧羽薇,给我冷静下……”
没等焦作仁把话说完,摇头晃脑的“4035”号仿生智能失去重心,连同阳台的护栏一起,栽进平方旁边的草堆里,只露出覆盖有黄皮肤的脚底板。
“她不会出事吧!”
“她没有事的,阿妹。从二楼下来可不一定能摔死人。”
“萧姐明明是脑袋着地的!”
“啊这……这一时半会很难和你们作解释,你们在客厅等我,先别叫救护车。”
“可她是我的姐姐……”
“说了不要叫就是不要叫!萧妹,你听不懂吗?”
焦作仁用夹杂呵斥的语气让萧羽洛离开阳台,焦唯仁回到客厅,屋外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
“处理记忆的时候删坏了?还是被黑客攻击……黑客,没错,我猜的不会有错。”
焯成的人盯上自己的仿生智能是迟早的事,从“獾”在科技博物馆前要求自己帮他取那些次品时,那些公司员工就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而且并非传统的派人尾随——没准还会成为“特别游戏”的考核项目之一。
“焯成的公司狗……明的不行,开始玩阴的……”
焦作仁从草堆里拽出“4035”的躯体,粗糙的枝干将皮肤层划破,露出纯白色的底漆。焦作仁背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她平放在床边预留的垫子上。
“真不知道两个小姑娘是怎么面对这个失智的仿生智能的……”
焦作仁用螺丝刀将保护壳拆开,取出内置的U盘——让“4035”成为“萧羽薇”的记忆体,将它插在自己游戏本的接口中。
……
“好久不见了,魂风(Soulwind)先生,兀鹫基地的环境看来还不错嘛。”
“你可真会冷嘲热讽,狂热(Mania)小姐,那里的帝王蚊子把我们当作难得的食粮,待在那里无异于活活受罪。”
“我有听说帝企鹅和帝王蟹,抓过边野古附近的大章鱼,这帝王蚊子倒是头回听到……统领(Chieftain)人呢?”
“魂风”小队的八人打扮成码头员工的模样,重新聚集在十九号港口前的干道旁边。“超燃”握着空荡荡的刀鞘发呆,“狂热”看着背对着自己跑回来的“统领”副队长。所有人的随身武器被藏在布列科沃大饭店旁边的地下停车场内。
“别小看那些老大不小的家伙,被它们盯上的大都发病死了……毕竟是印狄恩利亚,现在的无主之地,除了地堡以外的基础设施所剩无几,到处都有自立为王的人,扛着无后坐力炮都不会被当地人注意。”
“统领”停顿几秒,敲击着旁边的半挂卡车,集装箱内的“简易公寓”不足以提供完整的生活资料,但若仅是住上几宿,亦是能被整支小队所接受的,
“新亚市才是真正的赛博要塞,除非社安员、皇家卫队或是驻军,否则拿把手枪都会被送进去喝茶。要不是我在布列科沃认识个大点的后门,海……什么希的……”
“海因里希·潘泽·施瓦兹,试验都市新亚市成立以前,他就是皇家卫队的次长,现在是长官,更是布列科沃庄家会的重要人物。”
“他不是联合王国的人,尤其是那个姓氏,施瓦兹(Schwartz)明显是凯撒里尔语,意为黑色。”
“我们不是去打听他的消息的,至少和那个施瓦兹无关。梅女士被收押入狱,对大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什么?”
“你又在犯蠢了,统领先生!银幕组织不惜付出两倍的伤亡代价,去搅黄我们的行动,特洛伊的手上还有雷轰的东西。梅女士本来是对抗银幕组织的,现在……”
“魂风”用左侧的义肢手臂撑开左眼皮,露出一只亮黄色的眼睛,旁边的蓝眼变得有些黯淡而缺乏光泽。
“可我们也并非没付出任何代价……”
“联邦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军事运输网络,补充无人机、枪械和载具简直轻而易举;至于不幸损失的佣兵,就从皎月岛、天照和南库雷尔的基地中抽调,数额几乎不限,这是克利夫先生给我们的特权。”
“这个月不能再继续莽撞下去,特洛伊把雷轰抛尸于联邦的办事处附近。你也知道旁边那个只是复制品,名为‘雷轰二世’的复制品……”
“够了,统领先生!照计划的做,我同意,行吧。”
“魂风”的右手揪住统领的工作服,当头怒喝起来,
“在我没改变主意,同意迈尔斯将你取而代之以前……其他人都有,暂时蛰伏起来,保持低调。做新亚人都会做的事情。”
“但是……不准租房买车,不准旅游唱歌,但凡要出示身份卡的,统统长个心眼。”
“统领”掰开魂风的手指,随口补充过后,和其余六人坐上破旧的厢型车,离开港口区域。
“超燃(Overburning),你留一下。”
“魂风”踩上踏板,将车门向左侧打开,进入驾驶位,探出半边身体并关上车门。等待“超燃”进入。
“我早就和你说过,用淬毒的刀刃,直接结果银幕成员的性命,就会省去很多麻烦事。”
“结果也没差,他没抓住我的手,然后啊……”
“不一定,克利夫先生提醒过我,那个孩子……相当强运。”
“魂风”将半挂卡车驶出码头区域,暂时停一个临时帐篷营地附近,丢掉挂载的“简易公寓”。
“那个在港口外面打黑枪的,以及,中途杀进来的混乱分子‘特洛伊’,这些人进来搅局后,那位银幕成员的生死,就是个迷了。更何况,你也被他用弹出的袖刃击伤过。”
“至少他不同于那些混乱分子,否则中毒死去的,就是你旁边的武士了。”
“我欣赏武德充沛的家伙,天照最后的武士就在我身旁,看来不能像上次那样……”
“只要他继续出现,我随时待命。荣誉或生命,即为决斗落败者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