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管,你只要在这里就够了,哪都别乱跑……”

曾经唯一的城堡依然被和煦的日光所照耀,仅有墙壁与顶盖之隔的屋内却下着滂沱的雨。

“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他无从知晓父母为何会如此暴跳如雷,也不打算探求其中的原因。只有一点他依稀可以明白,自己和妹妹两人生活的变数,大约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有话好好说!随手摔东西算是几个意思!”

清脆与沉闷的声响夹杂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中,玻璃水杯、陶瓷碗碟、木制的笔筒、塑料外壳的台灯……能够被一只手举起的物体几乎都在那天与地面撞击过,砸出比陨石坑更加难以磨灭的印记。

“孩子们要吃饭和念书,我的爸爸,孩子们的外公还指望这笔钱救命啊!”

“钱又没被我花到违反条律的地方,你也该知道熔断是迫不得已的举措……你能不能别再这样激动下去,身体吃得消吗……”

“哥,爸爸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不清楚,阿妹。有些事用不着你现在明白,或许永远都别明白才好。”

房门与薄层玻璃内是只属于两个孩子的“难民营”。一瓶喝了大半的葡萄酒被砸在玻璃上,稀里哗啦的声响在兄妹两人耳边炸裂开来。

“啊!呜啊……”

鲜红的痕迹从碎玻璃一角延伸到妹妹的后颈部,妹妹水灵的棕红色的眼睛向上转动,中间的小黑点不断变大,直至将边缘的棕红色完全盖住。

“阿妹!你可别吓我,快醒过来!醒啊!”

妹妹的眼皮紧闭着,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撑开。

“别离开我……求你了,千万别……不要啊!”

“你认为,我不会离开你的,对吗?”

眼前的妹妹睁开眼睛,却让他的后背出现凉意——原本应为白色的巩膜被染黑,头发则刚好相反,脸颊、肩膀、膝盖上原本光滑的皮肤出现暗红色的裂纹。

“你不过……是个连同辈之间的亲情,都不会主动付出的虚伪之人!”

“你……阿妹不会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你绝对不是我亲爱的阿妹,到底是什么人?从这里滚出去!”

原本的房间变成一片漆黑的虚无,除了他自己和“阿妹”以外,还有从某处传来的低语,自己发出的声音却被提前消除,连耳朵都没来得及收到。

“额哈哈哈哈哈哈……”

妹妹的嘴巴没有任何变化,声音却来源于她的喉头。妹妹晃悠悠地起身,拔出扎在后颈的玻璃碎片,向伸出右手指向自己的他快速冲过去。

“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一步,哪怕你不以任何形式存在,也赶紧给我从我妹妹的身体里滚出去!”

“不存在?呀哈……哈哈哈……有点意思,但还是毫无自知之明的家伙。”

沉重的低语捣入他的耳膜,他没能躲闪冲击,很快被扑在地上。闪着红光的玻璃碎片的尖端对准自己的右侧锁骨,他分不清那是葡萄酒的汁水,还是带有腥味的真正的血。

“你若是要杀我,请尽快吧,这大概……不是我第一次拥抱死亡。”

“对你而言,拥抱它意味着随时会失去它……算了,你听不懂这些,我会给你解释。”

玻璃碎片的尖端扎入他的锁骨,沿着脖子的方向移动,他眼睁睁地将一切收入眼底,无法避开也无从抵抗,

“任劳任怨的后母被你亲手推下;娇弱可怜的阿妹被忽略整整三年之久;就连某个无辜的小女儿,都被……”

“你可给我住口,抛开背景与前因后果对我进行道德谴责,简直……”

自己的喉咙已经挤不出声音,就连简单的呼吸也变成极其费劲的苦活。

“你终将陷入无人理解的漩涡,背负永无偿还可能的罪,地狱之火将你烧蚀殆尽,亦不足……”

耳边的低语逐渐消失,眼前的妹妹化作飘散的尘埃,唯一能感受到的,只剩下涌向脖颈与锁骨的温热。

……

“不要离开……不要……”

眼前依旧满是死气沉沉的黑,

“啊啊啊啊!”

漆黑的房间被涂上颜色,阳光顺着窗户,试图闯入眼皮下方的瞳孔,书桌上的游戏本被打开,依然保持在休眠模式中。

“果然……只是个回不去的地方。”

焦作仁瞪大棕红色的眼睛,保持着和一周之前几乎无差的俯卧姿势。由于胸腹部受压导致呼吸不通畅,他从某个噩梦中再次惊醒过来。

“总算醒了呢,从五分钟前就开始大喊大叫,我和妹妹都被你吵到了……”

眼前的“女孩”托住焦作仁的脑袋,清爽的短发贴在他的左脸上,有些凉飕飕的。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40……现在叫你萧羽薇小姐比较好。”

焦作仁拨开几根扎到脸上的短发,萧羽薇将手松开,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贴紧后背上有些松开的几块敷料,再穿上红色的薄毛衣。

“11月3日了……不管如何,刨去刚才的那段,今天还是好的。”

“早上下过小雨,太阳还没出来,毕竟是周末,哪有什么不好呢?”

“等会儿先看委托金有没有到达,上午把剩下那点作业搞定,中午陪照顾阿妹的人吃顿好吃的,剩下的饭菜打包留给阿妹,顺便去E区把阿妹接回来,再去学校上晚自习……”

焦作仁提起衣领,遮住从肩膀延伸到脖颈的黑色痕迹,那是装饰,曾经还是标志,或许也什么都不是。

“昨天就不该到一点才睡的……但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能够有着落,至少还不坏。”

焦作仁晃动鼠标,游戏本的屏幕亮起,他娴熟地输入妹妹的生日后,打开东煌开发银行的查询窗口。

“一千九百……怎么还带零头的?”

转来的金额让焦作仁迟疑了下,

“兴许有人转错了……那也不是吧,就是今天凌晨两点的。”

没有人曾向自己借过钱,与他人在经济上的联系,大概就只是那些现在看来有点奇怪的线人委托了。

“金额可能与之前说好的的有些偏差,毕竟把你送回去的油费不算低。还有,好好理解我不让你抄近道的原因。Buonanotte.”

“油费?在委托的时候,好像没和我说还需要另行支付这些吧……”

说好报酬为两千新亚币的委托就这样被砍掉接近一百,自己在昨天对“獾”仅存的好感瞬间散去大半。

“我可以觉得如此的做法情有可原……但我不打算成为开此先例的人,既然没有事先说明,突如其来的这一条算是做甚呢?”

焦作仁打开“银幕隧道”,点击“历史委托记录”的链接,算上这次一共有三条。他点开昨天的记录,关于油费的事情“獾”并未有所提及。

“只是算个提醒吧……可能已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倒不如说,是我和你之间还不算太坏,我才这样做的吧……”

“举报委托记录中,请选择不良行为类别:”

“言语举止不得体……虽然讲的什么我也不明白,但他都算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史前人类……”

“危及委托人安全就更不可能了,这家伙好歹带着我一起跑的……”

“你电脑上的是……”

萧羽薇凑到电脑前,焦作仁把萧羽薇的肩膀向外推开。

“不关你的事情,你帮我看好粥烧到什么时候了,等我这里忙完,就煎两个蛋给你们吃,一人一个。”

不论萧羽薇的脖子扭到如何的角度——只要关键的接口或管道没有断裂,哪怕回转一整圈对于仿生智能而言都毫无问题。由于重量上的明显差距,焦作仁差点被顶翻在附近的地板上。

“难道是外语学习网站?这些也不是美联邦的语言啊……”

“没错,外语又不止学校里普遍教你们的那种……”

楼下的厨房传来,热粥已经准备就绪,萧羽洛早早地在厨房里守好,分成两碗将其盛出来。萧羽薇从焦作仁的房间中离开,焦作仁也得以继续进行刚才的行动。

“委托回报存在欺诈……就是这条了,具体内容的话……”

焦作仁附上两张图片,一张是委托记录中关于佣金的描述,另一张是汇款的数额。其中有关自己的信息,能剪的直接剪掉,或者进行模糊化处理,做完这些后,焦作仁按下最下面的按钮,完成本次提交。

“快下来吃饭吧!还有新闻可以看……”

焦作仁将自己的那碗粥放在桌上凉一段时间,自己弯腰站在洗浴间内,嘴里叼着黑色的牙刷,耳边传来准点播放的新闻:

“下面是新亚市内的新闻速览:

社安局接到匿名举报,局长‘苦胆’在报告晚会后疑似醉酒留宿于他人住宅。针对网上不断发酵的舆论,副局长‘莲心’表示,相关调查正在进行之中,在证据链不充足的前提下,社安局将密切关注网上的有关言论,违者最高将受到拘留一个月和一千新亚币的处罚……

印狄恩利亚群岛的乱局仍在持续中,前景尚不明朗……

梅登娜的全球巡回演唱预计在今年年末结束,最终演出地点暂定于东煌的新亚市内的千禧展览中心……”

……

“凭一张照片和一段口述,去找个身份不明的大活人,整个十月就这样过去了,我都有点后悔一时冲动接下这个委托。”

“你的意思是……要和当事人商量,退掉本次委托吗?”

留着短发的少女坐在“龙口渡”餐馆靠外侧玻璃墙一排的沙发椅上,将轻薄本放在桌上,敲击键盘写自己的建模作业。另一位长发少女面对着她坐下,抬头向外望去,又不时看着自己的机械手表。

“我可不想再回到F区的那座破城,没有海盗旗叔叔在旁边,借我十个胆都不敢在大白天进去。至于降级或者投诉之类的……管不了那么多。”

短发少女将两只衣袖往下拉,遮住白皙手臂上的黑色条纹,

“有别的孩子在吃饭,他们要是看到我的手臂,真的有可能把我当成彻头彻尾的坏小子……”

“你的选择我不会阻止,但好歹他是与孩子们走散,实在难以找到出路的父亲。我们可能是他最后能够看到的希望,至少我不太想辜负他的委托……”

“随你如何看待吧,小猎犬(beagle)。需要网络方面的帮助可以叫我,不用额外付钱的。”

“坏小子”的左手将端上来的小份海鲜汤滑向自己的正前方,她用勺子撇起汤汁和一块扇贝,送进自己嘴里,右手握着鼠标继续编辑论文。

“你能帮我注意下周围,有没有眼睛比较细的高瘦男子吗?”

“小猎犬”神情紧张地盯着窗外往来的人群,自从“坏小子”见到她入队后,每次一起外出时,她都会习惯性地向后看,或是在空旷的地带左顾右盼。

“不是不行的……”

“坏小子”的右手从鼠标上暂时移开,

“但总不见得,来个高瘦的男子就帮你制伏一个吧,我没有像逆火和獾那两人的身手,光是跑两百米就够我喘好几分钟的。”

“没让你制伏他们啊……除了高瘦以外,他们会左顾右盼,手上拿着某张照片,面色冷峻地咨询负责人有没有看到上面的人……”

“社安员没必要用如此古老的方式找人,难道是焯成科技那种大型企业的人员?”

“不对,他们极少亲自出手,哪怕是委托一些奇怪的闲散人,也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过来的。”

“那就是康格鲁斯或布列科沃的成员?”

“他们进这种店铺早就动手了,才不可能先礼后兵呢。”

“别让我陪你猜谜啊……话说刚刚那个进来的算不算?”

“坏小子”将头朝向穿着红色毛衣的少年,“小猎犬”瞄了一眼后,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你给个回答啊?光是笑算几个意思呢?”

“就他的身材……都快赶上村里养的小牛了,我说的是高瘦的,库雷尔族很少有那种……”

“不对吧……致良知和天语宫高中的田径队伍里面也有好几个库雷尔族的大块头的……”

“你们点的鸡扒饭都好了,支付一下餐费吧。”

“小猎犬”将“坏小子”平时使用的手机打开,连同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等待服务生一同扫过去。

“欢迎光临龙口渡餐馆。”

焦作仁的后方传来标准的问候。与此同时响起的,是熟悉的如少女般细软的嗓音:

“等你多时了,焦作仁同学。”

“五分钟的时间果然也挺长的,下次再早点就是了。”

焦作仁将服务生刚呈上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服务生将杯子重新倒满,焦作仁仰起头,又喝下去满满一杯,左手习惯性地向桌子轻叩三下。

“干脆点个两人份的小火锅好了,我来请你,照顾阿妹的活实在是辛苦你们家了。”

“没事的,我的那份自己付就可以了,我不喜欢拖欠什么的……”

“都说是请客了,别推却,我的意思你可绝非不明白的……”

“呦,两位挺快乐的啊,不如带上我们,一起高兴起来,这样如何?”

“蹭吃蹭喝就别了,我想多陪他一会儿,嘿哈哈哈……”

颧骨高突的人和有着绯红色眼睛的人一同走到两人所坐的沙发椅旁边,欧阳佳韵将身边的位置空出半边,让给坐到焦作仁对面的黎辰砂。焦作仁纹丝不动,佐渡尚文见挤不进去,索性将两腿甩得老高,顺着座椅靠背一翻身进入焦作仁的里侧,位置正对着欧阳佳韵。

“新亚是个小村子吗?聚起来这么容易?”

连同一宿舍的人都很少天天见面,社团的其他人却像事先约好了那般,挑上合适的时段全都聚起来了——除了平时就有些游离的林琪慧和高争锋两人。

“我听父亲说过,这边以前确实是捕捞水产的村子,在成为试验都市以前,这里从来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更别提那个焯成科技,哈哈……”

“怎么说你也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当然没有我们这些生于此地的……嗷!啊……”

“你能不能先住口啊?佐渡尚文……话说我们有人知道另外两位的去向吗?是退出了,还是……”

焦作仁的两脚向右边踹过去,刚好碰到佐渡尚文的膝盖,佐渡尚文来不及控制反射的后劲,一脚踢到欧阳佳韵小腿旁边的沙发椅底座。

“是不是诸葛老师懒得管你,又开始了对吧?你……”

“能不能别吵了?”

黎辰砂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桌角的油漆被蹭掉一块,她的手臂却连道红印都没留下来,

“焦作仁。”

“我承认刚才是偏激了点,如果佐渡尚文的语气可以少点嘲……”

“我们换个位置坐。”

黎辰砂拎起焦作仁的一条胳膊,转头就将其向外拖出。

“我本来还想的,但凭什么你说的话,我就一定要听……”

焦作仁猛地用力,想着黎辰砂被一把拽回,扑到自己身上的场景。他稍稍放松些力气,黎辰砂仍然站在原地。

“手……手就快断了啊……”

腕关节和肘关节几乎要同时脱位,发觉阻止毫无效果,焦作仁没有继续硬抗。黎辰砂还是与他正面对视,旁边的人换成了温和许多的欧阳佳韵,佐渡尚文坐在离自己最远的对角位置。

“黎辰砂还真是位豪杰,轻易就做到了我们没法对焦作仁干的事情。”

“你再……哎呦……”

小火锅与另外两人点的烧肋排和什锦面同时被端上,焦作仁的左手有些难以用上力气,哪怕就是举起一根稍大些的肋排都可能抖掉上面的肉。原本只是两人的私会转为大半个社团成员的聚餐,本想与欧阳佳韵悄悄谈论的部分私事也被焦作仁暂时封入口中。

……

“吃饱喝足,只能勉强算是第一层;消除暂时让自己担心的事情,就是第二层;如若始终可以活得酣畅,死的那时也足够痛快,那可以说是第三层了……”

焦作仁和欧阳佳韵并排坐在前往E区的巴士上,欧阳佳韵背靠座椅闭目养神,焦作仁则在看着窗外的同时念叨着什么。

原本用于午睡的时间被消耗在车程中,还有一小时左右才能到站,索性把两段时间放到一起过去,算是不错的选择。

欧阳佳韵会叫自己起来的——焦作仁如是想到,眼前的景色从变换的空旷外景再度变成幽闭的黑。

“爷爷,爷爷!那些叔叔阿姨一定是在骗人,对吧!”

“他们不是骗子,是尽全力救过我的人啊……而且,我其实是你们的外公,以后不要再叫错了。”

“这是……以前的诊所?”

自己在故区的诊所度过陪伴外祖父的最后时光,这段记忆在他脑海中的牢固程度,仅次于妹妹身上的伤以及坠入海中的后来的母亲。

“治不了的,姑息疗法尚且能让他享受最后一周的快乐,如果真要转到市中心的医院去抢救,不过是把钱丢到火坑里。”

距离父母的那一次吵架,也只过去不到半个年头,外公的身体如同勉强上路的老爷车,每一个部件都在故区的风雨下逐渐磨损,而且早已经走过可以完全维修的年头了。

“那个……医生……”

“想问啥就快说!一脸穷样的小东西……”

“你……”

“你什么你啊?就你那跑泥腿子的命,一辈子要是能突然赚个十万百万,就去给躺床上的老爷子烧高香去吧!”

“外公还没……我今天非得揍烂你的破嘴!”

自己那时的拳头和肌肉还太过羸弱,根本不足以和比自己高出几个头的诊所大夫相提并论。故区的诊所大夫轻轻一躲,让向前出拳的他扑了个空,他尝试第二次出拳,自己的后脖颈却被牢牢摁住,单薄的身体猛地向前倾。

“老哥!你……你千万别……”

若是没有剥落两层墙纸的内壁挡住,自己恐怕那天就直接飞出诊所摔到地上,替外公先去打探前路了。但被挡住后的自己状态也已经够呛——整张脸被墙上的滑石粉染得惨白,中间流出两股殷红的血流。

“有跟我斗嘴动手的时候,还不如赶紧陪着你爷爷去!真是的,一帮付不起钱的玩意全来我的小诊所,呸……”

“他是我外公!你给我……”

诊所的医生往垃圾桶里啐了一口,关门从病房中离开,沾有脓液与污渍的白大褂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瘫倒在地上,在意识恍惚的瞬间,他摸到一根中空的短铁管,左边那头完好无缺,右边由于长年累月的锈蚀变得坑坑洼洼,还多出几根锐利的尖刺。

“克……仁……你怎……样了……”

“就是鼻子磕了一下,外公,你安心在这里等着,不用担心我。”

他的一只手握住铁管,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外公的手,力量与决心正在涌入他单薄的躯壳,尽管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能否为他带来改变。

“他总得要休息的,或者他总得要过来清理床位,他不可能防住我一辈子,哪怕只有七天,他的躯壳早就过了风光的时刻,我长大的同时,他就会如枯树般萎缩老去。对家人出手的混蛋,迟早会被……”

他的腿猛地用力,举起铁管准备开门往另一头的诊室冲去,但还没等他跨出第二步,就被外公拉回原地,那只由于营养过度消耗而变得干瘪瘦削的手臂,却让他难以再走动一步。

“听着……克仁……”

“我在听,外公慢慢说。”

“你是……打算去……杀掉……”

“不是的,外公!我只是太生气,那个家伙早就忘了为什么要当医生了……”

“你无法……支配……别人,咳咳……”

咳嗽的重压几乎将外公逐渐瘪塌的肺部挤平,他拿来门旁的垃圾桶,接住外公咳出的血痰。

“噗……但你可以支配的,是你自己。外公这辈子,没赚过什么大钱、快钱,女儿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能活到给自己留个后,也算是少了些遗憾。至于你们的父亲,要如何安排新的家庭,这个……我也管不到了……”

“外公,你可以再劝一下父亲的,不要将我和阿妹……”

“他答应过我了,哪怕是重组新家,他也会带着你们一块生活,不要因为一时的愤怒,把自己和他人的未来彻底撕碎,记得好好跟新的妈妈相处。更不要舍弃自己的尊严,你是个能屈能伸的家伙,所做的选择,一定会让自己感到踏实的。”

他的右手空空如也,只记得耳边曾传来过金属敲击地板的声响,那根铁管的踪迹已经难以寻觅。

“还有……”

“请说,我一直在这里听的。”

他将双手分别搭在外公的手背和手心上,耳边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外公为自己留下的最后的记忆。

“下车……快下车……”

……

焦作仁隐约感觉有人在晃动自己的身子,但自己连将眼皮撑开都难以做到,更别说从座位上站起来。

“快下车!我们整整坐过一站啦!”

同样在不久后进入梦乡的欧阳佳韵已经自行醒来,在刚好到站的时候,欧阳佳韵没有下车,直到在下一站前将他叫醒。

“我不走……不走……”

“再不起来就要坐过第二站了!到时候还得再乘回去浪费钱……”

“好的,外……佳……佳韵同学,怎么是你……”

“本来这次就是我和你一起回去,让你把妹妹接走的。”

欧阳佳韵将手搭在焦作仁带有瘢痕的额头上,试探下温度后,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始终盯着焦作仁自己的正脸,

“父亲有事忙,你不用像上次特别拘谨的,那样不像你。”

两人沿着坐过的路线走回,不出二十分钟,焦作仁看到门牌号为1624的橙色住宅以及停靠在树下的灰色猛禽皮卡,欧阳佳韵用钥匙将门打开。相较于自家的平房,面积和装修并不是焦作仁关心的方面,但有自己绝对无法给予阿妹的东西——来自年长一辈的出于本能的关爱。

“佳韵回来了啊……门前这一位是谁呢?”

大门口站着两位女孩,焦作仁凭借直觉立刻认出右边的那位是自己的妹妹。

“焦作仁,焦糖的焦,作业的作,仁爱的……”

没等焦作仁把话说完,从门内走出的焦唯仁飞扑到他的胸前,与焦作仁相拥在一起,棕红色的大眼睛不舍得看着站在后面的姐弟两人。

“我好像有点印象……”

同样有着碧蓝色眼睛的少女,也是欧阳佳韵的姐姐——欧阳佳音将亚麻色的长发向后甩开,飘扬的发丝带着清爽的香味,焦作仁都看得有些出神。

“我是来接妹妹回家的,请不要为难我,要带的东西我也顺便带好了。”

焦作仁回过神后,迅速从口袋里拿出数张一百面额的新亚币。

“三百元就行了,老爸不止一次当着我们姐弟俩的面夸过你妹妹,她是让人相当省心的孩子。”

“好的,再次感谢令尊、学姐和佳韵同学。我就带着阿妹先离开了,有空我们多多联系,拜拜——”

“下周见!一起准备期中!别忘掉下下周六的比赛!”

“忘不了的!哈哈哈……”

焦作仁拉着自己的妹妹焦唯仁的手快跑到车站,等候巴士的站台上难得成为只属于兄妹俩的世界。

“你兴冲冲地过来肯定是有好消息,对吧!”

“当然没错!你老哥将那些困扰你的家伙们全都教训了一遍,在医院的,被关押的,见主上的……虽然我一个人肯定办不到这些,但至少……无视条律继续作恶的家伙们统统受到制裁了!过去不会再将我束缚住,是我们做到了!”

焦作仁甩了甩不再发痛的左臂,将妹妹高举到与自己头顶齐平的位置。焦唯仁相较于十月初明显增重了些,在他抱起来的那一刻,两臂的肌肉早已有所感觉。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啊?”

“当然是去D0880啦,老哥晚上给你买最好吃的套餐,顺便再展示下我自己的新创菜式。还有句话,我从十月份——准确来说还能追到三年前的六月份,从那时就一直放到现在。”

焦作仁蹲下身子,等待焦唯仁的双脚碰到地面后站稳,自己没有立刻起身,保持与她平视的高度,同时向前张开双臂的怀抱。

“欢迎回家,我的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