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公园赴约的前一天傍晚,我被妹妹拉到了超市。按照妹妹的计划,超市的会员日就是我们家的采购日期。

现在,我正推着购物车跟着妹妹走在超市的生鲜区,而她正按照购物清单选择要购买的肉类。

「喂喂,真的要买这么多吗?」我指了指身前的购物车,里面被妹妹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鱼肉。

「毕竟是会员日嘛,自然要多囤些。何况家中又多了一个人。」

言之有理。多出的人自然是指刘渐台。在这些天的蹭饭生活中,我发现她的食量真的很大。要么是我妹妹做饭太好吃,要么就是因为她单纯就是个饭桶。我不得不以悲观的出发点考虑她未来的生计问题。

「我能有一个贤惠的妹妹真是太幸福了。」看着眼前专注的妹妹,我由衷地发出赞叹。

「闭上你的臭嘴。有这么优秀的妹妹还要跑去和别的女人建社团?」妹妹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将刚拿到的鳕鱼肉狠狠地丢进购物车。

「顺水人情,顺水人情。」

我马上将这块鳕鱼肉安放地整整齐齐,妹妹决不能容忍一个乱七八糟的购物车。自从我把社团申请书给她看后,她就一直是这副表情。

「其实我是支持你去参加社团的。」妹妹叹了一口气,「毕竟除了渐台学姐,哥哥就再没交到过朋友。参加社团说不定可以缓解病情。」

「我已经三年没有发病了。」

「我不是指你的各种幻觉,而是指并发的社交障碍。哥哥以前是个很活泼的人呢。」

我实在想不起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但应该和普通的小孩差不多。捉迷藏,跷跷板,吹泡泡。

「会偷看我换衣服。」妹妹补充。

过了过了,我神色凝重。虽然没有印象但是绝不可能是我这个优等生能做出来的事。

「既然支持的话,为什么要摆出这副臭脸啊。」

「当然是因为亦织同学啊。为什么要和这么漂亮的学妹组建社团啊?你们在学校的晚上不会在干什么不雅之事吧?」

「我觉得妹妹也是很不错的。」中肯的评价,但显然没有发挥多大的圆场作用。妹妹一声不吭走在我的前面。我心里产生了些许愧疚感。搬到绫北市的一年来,妹妹一直无怨无悔地承担起所有的家务和三餐问题,我却不能去好好了解她的心情。在我眼中,她有朋友,有爱好,也会臭美,是个正常的女子高中生。仅此而已。

「你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吧?」冷寂的声音。

「嗯。」

妹妹自顾自向前走着。

「其实我很喜欢哥哥,一直都是。哥哥虽然被精分搞成现在这样,只能怪遗传。如果没有那次事故诱发出来,现在的哥哥应该会很受欢迎吧?成绩又好,钢琴特长,长得很帅,性格也不算差。」

「嗯。」

「除此以外就没啥优点了,废物一个。而且发病的时候真的像个疯子。不过,我还是喜欢哥哥。现在的情况,我觉得就像是自己养的小狗被人抱走了一样。」少女的语调逐渐变得柔软,罕见地还有些拘谨。

「所以真的只是一个社团而已啦,况且...」

妹妹打断了我的话。

「哥哥,喜欢我吗?」

「喜欢,百分之百喜欢。」我毫不迟疑地回答。妹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需思考。

「可是,只是对妹妹的喜欢吧?」

妹妹转过头对我笑笑,她的眼眶却有些红润,她用自嘲的语气说出的话,让我心情沉重悳喘不过气来。纵使再不解风情,我也明白了妹妹的话中所包含的意思:

我的所有努力,换来的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我的喜欢,是恋人之间的喜欢。

妹妹的眼神愈发温柔,含情脉脉。我几乎无法直视她的眼眸。

「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们会相恋吗?」

「谁都会喜欢上你吧,一切都做的井井有条,样子也很可爱哦。」

问题很简单。而关键却在于“如果”。如果有如果,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和妹妹坠入爱河。

可是,没有如果。这决定了我对妹妹的感情只能止步于此,和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恋爱无疑违反伦理。我会用自己的一生来保护可爱的妹妹。我是哥哥,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那我就可以放心啦,其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哈?」

少女带来了爆炸性的发言。

「你头发是什么颜色的?父母又是什么颜色?」

「黑色。」

「继续,哥哥的生日是几号呢?」

「五月十三号。」

「这就对了嘛,我是九月十四号。我们的生日,只差八个月。」

我发现我忽视了某些重要的事实。我妹妹的生日,居然是九月十四日。

「说不定是妈妈八个月时早产然后两个人又努力的...」

「如果你现在打电话给他们的话说不定他们会告诉你一个沉重事实哦?」

少女的泪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我读懂了微笑之中所包含的深刻现实意义。我的大脑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巨大反差。

「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恋爱,无关伦理。我呢,最喜欢学长了呢。」

妹妹此刻不是以妹妹的身份向我对话,而是以青春期少女的身份。能维护我的逃避的最后一道屏障消失,我慌乱到无法直视妹妹。更准确的说,是义妹。

「学长,长大之后就和我结婚吧?」

「喂喂喂...路人都看过来了啊!」妹妹毫不留情地向我靠近,我甚至闻到了她的体香。声音如此响亮以至于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下一秒,我的嘴唇就将接触到柔软的东西。妹妹踮起脚尖,毅然决然地走向了不可逆转的一步。她的呼吸十分凌乱,但脸也和我一样因为激动而热乎乎的。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无论何时,我都是你的哥哥。」

这是我应该做出的答复,我尽量温柔地推开了她。

(既然审核不给吻那就不吻咯略略略。・`ω´・)

以上,就是那天我和妹妹发生的事情。

醒来之后,我确认了这里是医院的普通病房:熟悉的消毒水味和熟悉的白色床单。床边有医院的绍介单,市综合医院的精神科。鉴于我现在自我感觉良好,亦可下床自由活动,病情估计并不严重。

我按下服务铃呼叫护士。护士见我醒来先去报告了医师,然后告诉了我基本情况:我是两天前因为昏迷被送到这里的,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估计只是精神受到强烈刺激,身体并无大碍。当时的建议是入院观察,于是我睡到现在。

「现在需要住院吗?」

「不用。医生说只是刺激,精分症状没有发作。以后按时吃药,注意避免就是。等会会联系你的监护人。」

我父母从长河赶回来了。

我不再多想,不用治疗无疑最好。长呼一口气,身子放松地倒在病床上。护士为我拿来了座式电话机,示意我可以自由使用。这里的精神科和其他地方一样不允许患者持有手机。

现在的我当然想给妹妹打电话了。表白后的那天晚上,我们的关系就再没像以前一样轻松自然,很明显有些疏远。但是她却很快答应加入古典天文社,貌似认为我当时害羞的样子已经非常有戏,不用担心我被亦织拐跑。

我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但电话总归要打。

「喂喂?」

「唔…学长醒了?」里面是妹妹还没起床的声音。我拿起床边的腕表,周日,上午十点五十。

「学长?我是你哥耶。」

「我认真地想了想,发现叫哥哥的话是不能推动关系的,所以叫学长最好了。」越来越离谱了,明明有好好拒绝的。

「好好,可爱的妹妹说啥都对。」

「你也不许叫我妹妹!起码在外人面前叫我学妹。」

挂断电话,妹妹很快就提着保温饭盒来到病房。因为刚刚起床,所以饭菜是从医院的食堂打的。病房是三人间,但只有我一个人住。妹妹坐到我隔壁的床上,有些拘谨地把两人的午餐分开。看来两人的兄妹关系姑且能维持。

「好久没吃医院的饭菜了。」不同于妹妹,口味清淡的伙食也让人怀念。

「最后吃是在三年前吧?准备出院的时候。当时以为再也不会来这种鬼地方了。」

「世事难料。当时什么情况?」

「我接到医院电话说你晕倒了嘛,然后就马上赶过来了。父母是随后到的。刘老师一直在道歉,然后被医生痛骂一顿。渐台学姐也过来了,幸好你没什么大事。」

「唔,刘渐台呢?」她是在我们家解决三餐的。

「今天回到自己家里了。」

我突然想起刘玉方的质问来。明明对这对父女毫无印象,但是对方却对我很熟悉,甚至知晓我的过去。为此还要亲自逼问我。

我仔细思考了一会以前遇到刘渐台的可能性。没印象,可能性为零。

「我们之前认识刘渐台吗?」

「谁?」

「刘渐台。」

「虽然说刘老师的行为是很奇怪,但是在上高中之前,我们并不认识渐台学姐。这个问题学长也和父母确认过了吧?」

我不再说话。无论怎么问,答案都是一样的。我过去的钢琴记忆里没有竖琴。

古典天文社的成立告示被贴在社团活动楼门口了。

按照学生会规定,新成立的社团其成立消息要被贴出告示一个星期。社团的审核由学生会和每周轮值的社团管理老师负责,而从我准备出院时将申请表自妹妹之手交还给赵亦织,到现在看到社团成立的告示不过两天,审核通过之快让我吃惊。这里面想必有校长的权力推波助澜。

而且古典天文社的社团教室居然是整个四楼(其实也就是原古典社和天文社的教室)。

按理说,这个社团不会成立的。因为古典乐和天文实在相差太远,风马牛不相及。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父亲是校长还真好。

不过这样三女一男配置的莫名其妙社团,看起来更像是开后宫...

出院的手续很快办好。当第一天回到班级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班上所有学生的炙热眼光。我叹息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场血雨腥风是免不了了。

我将目光投向教室另一边的刘渐台,她正在和一群女生快活地聊着什么,脸上是属于天使的轻松自然的微笑。刘渐台在学校的人缘一直很好。自从我被送进医院后,她很快就答应加入古典天文社。也许有愧疚,但我相信更多的是无所谓。「反正都是玩加入社团还可以有活动经费不是更好」这样的想法。但是,刘渐台之前的在校园里树立的形象就会沾上污点。

在察觉到那群女生异样的目光后,我将精力重新转回我手上的书本。她想必也被许多议论困扰着:就算投怀送抱也不应该找高彦这种书呆子吧?而且还要和高一的冰霜美人一起?

这就是我拒绝社交的原因,青春期少男少女的心思实在太麻烦了。

然而莫扎特说:「生活的苦难压不垮我。」

「hello妍妍~」当我打算开始学习的时候,刘渐台出现到了我的面前。

「早上好,渐台同学。如果你再不离开,全班人的目光都要聚焦过来了。」

「反正你也早该知道是这个后果了吧?干脆破罐破摔。找你有事啦,出去说出去说。」

我被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强拉出了教室,教室里一片嘘声。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过去一年我和渐台同学在同一间教室练习却无人在意了。除了在古典社教室,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但现在她不仅在我家一起吃饭一起上学,甚至要和我建立后宫社团,简直匪夷所思。

在跟着她跑到了校园的一处角落后,刘渐台首先对我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妍妍,我爸爸给你带来麻烦了,他不是故意的。我们也是第一次知道你有这种病。」

「这个没关系,受到刺激是躲不过的。但如果原因出自你的话,可能你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你真的弹不了钢琴了?」少女看起来根本没有在意我的话,而是提出了她感兴趣的问题。

「弹不了的。在舞台上演奏的时候,你会听到周围有人在大声谩骂你的演奏,还会看到有人把你面前的乐谱撕掉,即使你明白并没有这些事,因为保安会马上冲上来抓人。但是幻象就是在那里。喂,不要把我的病说出去。」

既然父女两人都知道我的失踪,那我便实言相告。刘渐台用沉重的附和声对我的情况表示遗憾。

「妍妍还戴着项链吗?」

「什么?」

「啊不是,其实我今天是来拜托你的。关于我下次的竖琴比赛。」

「是那个华路竖琴大赛?你不会拉我去做伴奏吧?」

华路竖琴大赛由全国竖琴协会举办,旨在推广竖琴文化和发掘竖琴人才,两年一届,其在整个演奏界都赫赫有名,像我这样的竖琴白痴都懂。近日刘渐台也开始为这次比赛做准备。

「怎么可能,我要找一个长笛伴奏。」

「长笛,和我有关系?」

长笛,现代管弦乐的高音旋律乐器,在乐团中也是炫技和吹奏华丽片段的角色,从这点看和竖琴简直天生一对。因此为竖琴伴奏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他说可以给我伴奏,但是需要你去求他。就在我们学校。」

「哈?我们学校?」

「就是张海山啊!学生会长懂了没?长笛吹得让人心动。虽然他从来不显摆这项本领。」

学生会长是和古典社有关系的人。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求你了!」少女猛然抓住我的双手,脸色泫然欲泣,谁见了都要心疼一番。「这是竖琴界最重要的比赛...」

我从未认真感受过她的双手。因为演奏竖琴的关系,她的双手上满是厚厚的茧。她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事实,蛮不好意思的把手抽回来。

「见笑了。」

「唔,大家都是这样的,我的小指也是...」我给她展示了我的手,小指因为要经常勾琴键的关系所以发育有些畸形。演奏家就是这样,看似华丽的演奏需要付出不为人知的代价。

「如果你用刚刚的样子去哀求他的话说不定他就会答应了。」这是实话。

「早试过了啊,可是人家只要你。」

「好好,我去就是了,不过下不为例。」

演奏家的话,总该要互相支持。可是为什么张海山会要我去求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