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日子很快过去。上学日到来,我进行着周而复始的日常。

前文已经提到了,我的家离学校并不远。每天早上,我和妹妹一起走路上学,而总会有路人侧目。我的妹妹,高辇道,实在太漂亮了,耀眼夺目的金发实在看得人心驰神往。而眼神暗淡无光的我往往牺牲为她的陪衬。

不过就算这样,我的妹妹还是没有男朋友。我不能确定妹妹是否不想恋爱,因为她天天都会十分注意自己的打扮并咨询我的意见。女人还真是搞不懂啊。

从这周开始,上学路上又多了一个人,即刘渐台同学。“既然一起吃完早饭就一起来上学呗”,这是她的原话。对妹妹来说或许只是多了一位看起来傻乎乎的学姐,但和两位美少女一起上学,接受着路人的双重鄙视,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今天,刘渐台的鞋柜里仍然塞满了情书,打开鞋柜时散落一地。不过对此她心意阑珊,将散落的情书捡起一一捡起,好像打算把它们带走。

「渐台学姐不把这些情书扔掉吗,打算怎么处理它们呢?」一旁的妹妹也迫不及待地打开鞋柜,可是除了鞋子什么都没有。此时的她的语气简直是想杀了学姐。我的妹妹在校园里一向平和,不可能为了这点事生气。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渐台是优秀的c杯,而妹妹则是一马平川坦荡如砥。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我还记得妹妹刚上高中那天哭着对我说“上了高中胸部就会变大是骗人的”来着。局势不妙,我连忙发短信给妹妹:「何必和大胸天使去比,何况人家会弹竖琴。」

「滚。」来自妹妹友好的回复。

收拾完情书的刘渐台转过头来:「如果光明正大的丢掉,会被说坏话的,所以每天都要偷偷地干。」

看来天使都会有自己的烦恼,我本欲感叹,但渐台很快地凑到我们身边。

「两位,每天整理情书真的很烦,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这简直是对妹妹最严重的挑衅,她的脸都要气鼓了。

「也是呢。如果我封死鞋柜,那些男生也总有办法,毕竟我就是这么受欢迎啊。」刘渐台笑着说。

今天是春季来临后第一个艳阳天。下午放学,我坐在篮球场旁看男生们打篮球。篮球是一项有益的锻炼项目,场上的男生全都生龙活虎,为了一个球而玩命地抛洒汗水,大声呼喊。虽然我没有如此激情,但是看看总能吸取一些青春能量。

今天也看到了赵亦织,但是她并没有理我。不愧是她。

我在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瓶可乐,回来继续看着球。一位男生抢断,迅速过人,眼花缭乱的假动作,突破,上篮,迎接按照惯例到来的欢呼。篮球也无非是这样。

当下一场比赛再次开始的时候,我的肩突然被手指触了一下。

「看篮球?」是赵亦织的声音。

「反正闲着没事。」我没有回头,继续喝着可乐。

「既然没事,那就拜托你件事吧。」

「我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明明这个学校都是你的。」

「帮我弹钢琴。喂,边走边说,这里有很多人看着我。」

赵亦织来到我的右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实有很多男生在打球时装作不经意看着她,还故意做出帅气但无用的花哨操作。

「是是。」我站起身,被她带着往校门走。她好像第一次注意到我的身高,她的头只能到达我的肩膀。我告诉她我身高一米八三。

「这么高不打篮球?」

「懒得动,我蛮敬佩那些肯跑来跑去的人的。去哪?」

「我开的咖啡屋。」

于是我想起前几天的那杯意式拿铁咖啡。洁白的奶泡在淡棕色的咖啡中画成星星的形状,芳香馥郁。

“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意大利人的话实在有理。

随着和赵亦织的交谈,我了解到她父亲所领导的赵氏集团融资可观,业务广泛,房地产,教育,金融等都有涉及,是国内综合企业中的佼佼者。这样看来,父亲给女儿开一间自己的咖啡屋也在情理之中。我们走出学校,左转走一百米来到路口。咖啡屋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却处于最为显眼的拐角处。普普通通的木质招牌上只用用意大利语斜体和正体中文写着“咖啡”,不时有各式各样的人进进出出。

「事实上,我的咖啡屋缺个钢琴师,明明买了一架钢琴,却只是当成摆设。」

「我可没兴趣天天待在店内弹钢琴,而且我还要上学。」

「当我也不用上课啊?」亦织同学对我的说法表示不满,「每天下午放学没课的时候来一个小时就行,这个时候客人最多。我也只是下午放学来调会咖啡而已,其他时间都雇了人的。」

「钢琴师的工资是不会少的,还不够?」

本来还想抗拒的我干脆默许。我本是十分乐意在别人面前演奏的,根本就不是时间和钱的问题。

推开咖啡屋的玻璃门,我被少女拉进屋中,有些客人开始和亦织打招呼,并对她亲自拉进一位男生感到好奇。对咖啡屋环视一周,基本证明了我的判断:喝咖啡的多是辛勤工作的上班族白领和身着绫北私立高中校服的学生。店内座无虚席,想必和赵亦织的手艺有很大关系。

只要没有和钢琴界有关系的人就行,更何况我的事也是四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随便来一首先试试就行,但尽量要能雅俗共赏的。」赵亦织交给我一本厚厚的乐谱集,并指给我位于咖啡屋中央的木色雅马哈台式钢琴,我估摸价格只在十几万左右。

「好好。就这首贝多芬吧?《月光奏鸣曲》,我弹完三个乐章,大概花18分钟。」我随手翻了几页乐谱,找到了这首著名的奏鸣曲。其实我更喜欢贝尔格,勋伯格等人的表现主义,但是在这种地方来一首估计会吓死人。相比之下,贝多芬的月光第一乐章轻柔而典雅,又带些忧郁,适合在咖啡屋演奏。当我走向钢琴的时候,赵亦织又叫住了我。

「不喜欢吗?」

「不是的。事实上我也没听过。」亦织摇了摇头,指了指我手中的可乐,「如果演奏好的话,打算给你送杯咖啡作为奖励。喝可乐容易骨质疏松。」

「自然从命。」我看向一边的价目表,上面是各式各样我没见过的品种,以前的我只喝过超市里的速溶咖啡。「康宝蓝(Espresso Con Panna)?」

「康宝蓝就是意式浓缩加上鲜奶油和巧克力。」亦织解释道,「这个好吗?弹完估计就完成了。」

「可以。」我坐到琴凳上,开始试音,我先是测试了几个和弦和八度半音阶,音色还行。之后弹了一段巴赫的钢琴小品熟悉钢琴。咖啡馆中的说话声开始降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我。据赵亦织所说,这部钢琴还没被演奏过。今天由我来拿下它的第一次。

「路德维希·凡·贝多芬,《升c小调第十四奏鸣曲》。」我在心中默念,这才是它的真实名字。

手指归位于琴键上。然后,开始。

第一乐章,Adagio Sostenuto,稍慢的柔板。我的十指在琴键上缓慢移动,在右手不断的三连音中寻找最为合适的柔音效果。我只有四个小节的时间,四个小节后,乐曲在不经意间进入中音部的第一主题。低音踏板加入,我的右手逐渐向高音区迈进,还是三连音,左手低音线条只需不断轻轻按下琴键到音色完全消失。要做的非常简单,基本没什么技巧,冥想和沉思。第一乐章传唱程度很高也就是这个原因。

贝多芬在这首曲子中企图改变奏鸣曲的传统模式,在第一乐章就运用了慢板。我尝试感受作者在曲子中赋予的忧伤:明明好像仅仅是连续不变的三连音罢了,但是在不断的重复中又有作者感情的细腻改变,就像一瓶白开水中滴了几滴柠檬汁,即使不易察觉,可是冥冥之中也可知若隐若现的酸味。想起来了。听力逐渐丧失的贝多芬是在情人移情别恋之后作这首曲子的。我自然地笑了笑,这还真无法感同身受。

第一乐章结束后是短暂的歇息,普通人显然无法从简单的曲子中评判一个演奏者的好坏的,我待稀稀拉拉的掌声还没开始毫不犹豫进入第二乐章。

噔,第一个清音就是轻快灵动的乐符,我的心绪也几乎随着曲子跳起。“两个深渊中之间的一朵花”,其实就是阴郁和激动之间的过渡段。贝多芬在第二乐章回忆起了热恋时的甜蜜,实际上他也就是个喜欢上女大学生的花心大萝卜。

只有短短的两分钟,双手缓缓抬起,优雅地放到大腿上。片刻的休息,之后是第三乐章…

「你弹的还有失火候,贝多芬要这么弹。」耳旁是唐紫安老师的声音,面前的中年女人让刚弹完第三乐章的我坐到一边,我乖乖照做。她是我从五岁开始学习钢琴时一直跟着的老师,绫北音乐学院中的钢琴祭司。

我猛地清醒过来,我离开唐老师已经四年。我死死地盯着她,甚至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手臂,触感如此真实。

「怎么了?」

唐老师为我奇怪的反应感到有些迷惑。此时此刻,没有赵亦织,没有咖啡屋,那些实感已经抛之脑后。我现在刚满9岁,照常在唐老师的家里练习。明媚但不刺眼的阳光倾洒在色泽柔润的大理石窗台上,眼前是她挚爱的白色施坦威三角钢琴,协调地摆在这个宽大的房间中,与周围的欧式简约装饰对比的恰到好处。

唐老师要为我点评并示范这首曲子。曲目:《升c小调第十四奏鸣曲》,第三乐章。

「唔,没事。」

我听话地坐在老师的身边,看着她翻动乐谱的双手,修长而纤细,皱纹略显又生机勃勃。手是钢琴家创造奇迹的基本,而她的手保养得就像奇迹。唐老师在问题记录本上记录好要改正的地方后也开始点评。

「你很有天赋,对于乐曲中的形象能有准确的表达,这也是我当初选择你的原因。但是你的弹奏还是有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月光第三乐章一进入就很激烈,为此你需要强有力的高抬指,掌关节也要突出做好支撑。」唐老师顺手抓住我的手腕甩了甩,「还是有点硬,不够灵活。」

我点点头。

「第二个就是,右手在分解和弦琶音结束之后快速的跑动要自己多练,这里的抬指高度是开始的一半,力度不能减少,尾声的断奏要有颗粒感。你的演奏只能说勉勉强强, sf的进入不突出,琶音之后的炸裂和弦不够响。类似的问题很多,但是我也不会苛求你做到最好。最后一个问题——」

说到这,老师说话声突然停顿了下来,眼睛注视着身前的黑白色键盘,又转头看了看我,接着又看着键盘不动。我不是很理解她在想什么,房间内只剩下落地钟微弱的滴答声和白轻纱窗帘被风吹起又落下的梦幻感。如果她不是还在眨着眼睛,我甚至都以为她睡着了。

「最后一个问题,高天弁。你想成为钢琴师吗?」

「老师,无论如何都想。因为我想让全世界都能听到我的钢琴。」我正欲开口,但是自己的嘴巴不随我控制地动了起来,听上去分明是我9岁时稚嫩的声音,我的身体拥有自己的意识。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身体。现在的我,是受到打击就临阵脱逃,不敢面对自己的的败者。

我,或许代表不了我自己。

老师没有回应我。她开始演奏,第一个音符直接穿透了我的耳膜,我的大脑下意识捕捉到和我刚刚演奏之间巨大的差异。美丽的音色,富有生机的音律,从琴弦中不断发出的呐喊,每个音都让人回味无穷。老师的演奏彻底把我从惆怅中拉扯出来。

「这……」我欲言又止,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明明是同一首曲子,再现同一个音符,可是老师的演奏却狠狠地给我的脑袋一拳重击。我的心脏止不住地颤抖,身体感到有些恶心。魔法般的演奏,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唐紫安能被称为钢琴祭司,她的演奏似有鬼神相助,就像和恶魔签订了契约的帕格尼尼。

听着唐老师浑厚有力的八分音符,我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我是否想成为一名钢琴师”,这不是她本来想要问我的原话。她的演奏指引着我向贝多芬在暴风雨中前进的意志,那是即使残酷的命运也绝不低头的意志。

她的琴声在叩问我,不断的叩问我。我头脑一阵发麻。

「高天弁,你果真能拥有属于钢琴师的决心吗?」

这首曲子即使到结束也没能平静下来,贝多芬的激情一直影响着整首曲子。老师的双手优雅地抬起。

我眼前一黑,场景突然变换。发现是我的手在键盘上不住颤抖,继而缓缓抬起,似乎刚刚结束了演奏。键盘前的“YAMAHA”商标提示我我正在咖啡屋中。我站起,转过身。所有的客人都在呆呆地盯着我,这使我略略吃惊,他们的眼神好像我盯着唐紫安老师的感觉。准确来讲,是见到了本不可能出现的事物的眼神。

这里没有白色斯坦威三角钢琴,没有唐紫安。这里是咖啡屋,我刚刚演奏完了《升c小调第十四奏鸣曲》“月光”第三乐章。

我习惯性地向大家鞠了一躬,大家才突然想起什么,咖啡屋里响起经久不绝的欢呼和掌声。我还记得刚刚老师精彩绝伦的技法。我没有演奏,他们是在为我老师的演奏而鼓掌。我走向在吧台里正调制咖啡的赵亦织,而赵亦织刚刚抬起的脸上也也露出一丝惊讶。

我在吧台前找了个对着赵亦织的位置坐下。有些客人想上来和我套近乎,但是看到我的行为也就不再打扰。

「我没想到你能弹那么好,大家似乎都很喜欢你的演奏。」掌声还没有停下。

「谢谢。」

「这下你必须留下来了,无论如何加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我本来也很乐意让别人听到我的钢琴。」

她把调制好的康宝蓝递给我,大片嫩白的奶油漂浮在 特浓Espresso之上,看起来更像微缩的棕色冰淇淋奶昔,精致得让我不忍喝下。装杯子的咖啡碟上除了小金属勺,还盛放着一片巧克力。

「诶,巧克力不是溶在咖啡里的巧克力酱?」

「康宝蓝的做法还是略有不同的,有些人只会放意式浓缩和鲜奶油。我更喜欢这一种:将巧克力含在嘴里再喝咖啡,两者的味道能一起出来。」

我按照她的方法来做。康宝蓝搅拌后再和巧克力一起服下,口中荡漾着苦甜交织的味道。康宝蓝真的很小杯,不到几口就可以喝完了。我和赵亦织开始聊一些关于咖啡屋的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赵亦织突然指给我坐在窗台旁的一个人。

「这里的客人有很多都是熟客,大家也都和我聊得来。但是除了那位。」

我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那人看起来衣冠整洁,风度翩翩,应该说这是咖啡屋这种场所理所当然该出现的客人。我不解其意。

「跟踪狂。他跟踪我有些时日了,有时还会拿相机偷拍。」赵亦织补充道。从语气听来,她比较厌恶这样的衣冠禽兽。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叫我的保镖等他出去后教训他一顿,恐吓为主,顺便把他的相机储存卡摔了。实在不行就稍稍动手打他一顿。」

「漂亮。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不过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警告你不要以身试法。」亦织不动声色地调制下一位客人的咖啡,「但更重要的是,和我交友会摊上很多麻烦。如果你遇到了,一定告诉我。我真的很担心你。」

赵亦织向我介绍了这间私立学校学生的构成,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凭成绩考入的真正的好学生,由学校聘请的优秀教师来指导;另一部分则花高价进来的学生,其中社会青年不在少数,他们会对看不顺眼的学生挑事甚至校园暴力。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晚上留校和找刘玉方,我的课余活动多了一项,下午放学时到赵亦织的咖啡屋弹琴。以我的水平,应对咖啡屋这种场所可谓绰绰有余。诚如赵亦织言,下午放学时的客流量正在不断变大。这使她放弃了原本想购置唱片机的想法:亦织同学是升入高中之后才开店的,很多配套设施还没有完善。

「可能有真人演奏效果真的比较好。」她如此说。

「或许单纯只是你手艺好。」我回复道。

客流量变大有一部分来自绫北私立高中。咖啡屋中的学生顾客将赵亦织开的咖啡屋和我在此演奏的消息传到了整个学校,更有甚者还拍下我们交谈的视频。果不其然,校园里的学生遇见我时不再无视,而是多了一份惊奇和嫉妒。我从不知道自从上一次被刘玉方点名之后,我就很久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了。我没有放心上,只要我不更进一步,热度就会过去,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我过着学校和家,咖啡屋三点一线的单调日子,但是人活着也许本就是单调而无聊的。我拒绝社交,拒绝团体,处理着自己行有余力的事情,这是我能专注学习的原因。很显然,赵亦织看起来也不是很活跃的人:白日学习,傍晚经营咖啡屋,有时晚上看看星星。在不活跃这点上我们惊人的相似。

大半个月过去,春天真的到了。古典社教室里的女孩们也逐渐熟络起来。

在咖啡屋待够一个小时后,我在古典社教室在看女生们玩足球机,或者叫波比足球。所谓足球机,就是用双手转动操纵杆,带动穿在操纵杆上的小人踢球的机器。少见地,我的妹妹和渐台亦织三人都在。

「妍妍不来玩吗?」正玩得兴致勃勃的渐台同学对我发出邀请。她的对手是赵亦织和高辇道两人。

「没兴趣。」一如既往地拒绝。我也不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

「诶,那还真是没办法啊。我现在一对二简直手忙脚乱。」相处一年,刘渐台也知道了我的性格。见我拒绝又很快地投入到体育运动中,古典社教室只剩下转动操纵杆的噼里啪啦声。这台足球机是赵亦织从家里带来的专业足球机,一边有四个操纵杆,对一个人来说可能会应接不暇,但是到了刘渐台手上足球小人却神出鬼没,轻松吊打两人。不过几分钟,妹妹和赵亦织又被射进一球。

「厉害。」赵亦织放下操作杆,抹去头上沁出的汗珠,神色凝重。「我练了那么久居然一败涂地。」

「毕竟我就是这么厉害嘛。所以我让妍妍也加入,不然显得我太目中无人。说起来,织酱应该找到新社员了吧?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欺负他们了。」

「诶,新社员…」

「离天文社废社只有五天了吧?」

赵亦织表情显得有些慌乱,她似乎并没有将对这件事放心上。。

「啊,那还真是抱歉,我很强的。」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少女的话。然后站到少女对面准备迎战。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来试试吧?」刘渐台又进入元气满满的战斗状态,「我用一只手就可以灭了妍妍哦。」

渐台同学真的只用了一只手。半分钟后,我落败得干干脆脆,毫无悬念。

「是不是我太强了?要不要换辇道同学来试试?」少女提醒道,于是妹妹也顺理成章地站到了我的对面,「难得哥哥亲自出马,就让我来收服哥哥吧!」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败给自己的妹妹的。我全神贯注地操纵着足球小人,使出了漂亮的长传突破,抓住时机一脚把球射入了自己的球门里。在我如此凌冽的攻势下,妹妹几乎都没来得及动,只是在获胜后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那接下来是织酱…」渐台本想招呼亦织,但是赵亦织的位子已经空无一人。渐台对此非常疑惑。

晚上十一点,赵亦织主动出现在了我班级的教室门前。

「学长,晚上好。」

「晚上好。」我关掉播放中的收音机,整理好各类书籍,招呼她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赵亦织挑了一个离我四个座位远的位置。

「。」我尝试友好地提醒她。明明相处接近一个月,可是有时就会莫名其妙地警戒起来。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学长是个变态来着,现在我的行为等于在空无一人的地方给变态投怀送抱。」

「可是如果我真的动手你也毫无办法吧?」我指出关键。这是实话,赵亦织的身高和我相差了20cm,体型方面也较为薄弱,我非常有信心就地扑倒她。

对此,赵亦织指了指突然出现门外的几个彪形大汉,示意我尽可放马过来。我回忆第一天进入咖啡屋时赵亦织对待那个跟踪狂的做法。虽然她嘴上说恐吓为主,但我偷偷跟到小巷里时,那个跟踪狂不仅相机已经被摔烂,衣服凌乱,而且被打得差点找不到逃跑的路。

我果断放弃了对面前美少女下手的打算。不过,我非常清楚她来的目的。

「为什么不当面和她们说呢?」

「唔。」少女发出勉强附和的声音。

「为了天文社的事,对吧?渐台同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距离天文社废社还有五天。而高二高三对天文有兴趣的早就该加入了,你的招新范围只有高一,但是你拒绝了七十个学生。」

「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

「但是,你无法分辨这其中的鱼龙混杂。你没办法分清他们是喜欢天文还是喜欢你,这两者非常可能交织在一起,而辨明其中少数真正对天文感兴趣的人又需要很大精力。对于你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股脑拒绝掉。但之前的日子里你并没有对招新有所行动,现在你只有五天。」

「或许你真的很厉害。」赵亦织注视着我,从背包中翻出一张纸让我过来拿,「那你已经知道我来干什么了吧?求人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还是蛮羞耻的。」

「是啊,所以就让我去说服刘渐台和高辇道加入社团,顺便再带我一起凑数呗。为这点事害羞的冰霜少女说不定会很可爱。」

「吵死了。」赵亦织并无表情,但顺手抄起背包对走过来的我就是狠狠一砸。

我忍痛接过她递来的纸。社团申请书,而社团名字上面写着「古典天文社」。

「其实我真的觉得天文社废社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有三位朋友,不是孤身一人。社团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天文社以前是大社团,是很多前辈的回忆,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回忆破灭。既然我是这一届天文社社长,就要肩负起振兴社团的责任。」

「你要合并古典社和天文社?拉我们进天文社不就好了。」

「准确来说,古典社已经被废社了,我只能算扩充改造天文社。不过高彦学长,你了解过古典社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用在占用古典社教室,并且知道古典社给我留下了很多音乐遗产。

「这座学校是我父亲的基业,所以我能知道。绫北私立高中古典社,曾代表绫北市在五年前拿过全国高校管弦乐团比赛的金奖,一战成名。古典社是绫北私高的荣耀,而今天被已经被学生忘的干干净净。」

我沉默,我对高校比赛并不熟悉。而赵亦织要做的,是继承先辈的意志之类的事。

「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做。不过,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摸摸你的天文望远镜?」这是实话,最近一直没见她上过天台。

「社团建立之后,有关天文的活动就会开展,还请学长拭目以待了。我一个人观星总会无聊的。」

「还有,注意现在的学生会长,他和古典社可能也有联系。」这是赵亦织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对于学生会长,我只能知道他是常年稳居绫北私高的年级第一,为此我只能万年老二。在我眼中,他是一个办事雷厉风行而专注学习的人,和古典社实在扯不到关系。

在收到赵亦织社团申请书的那天夜里,我还少有地收到了刘玉方老师的短信。

我隐约有些不安。

在处理这条短信之前,我一如既往地到医院取药。

按照刘玉方老师的请求,我来到了绫北市立公园。

绫北市立公园是绫北市赫赫有名的老牌公园,除了给市民提供休息游玩的场所,市立公园更承担着培育樱花珍稀品种的任务。时值二月,樱花即将进入盛放期,园内可以看见绽出点点花苞的樱花树,和春天独有的满园嫩绿相得益彰。

刘老师告诉我他就在园中央的游廊里。事实上也非常好找,当我发现他时,他正在游廊里拉二胡。时断时续的二胡声凄凉,哀怨,配上他不修边幅的中年沧桑模样,我想起晚年的阿炳颤颤巍巍拉起《二泉映月》的场景。

听众很多,大半是在公园锻炼的退休老人,大家都在认真聆听刘老师的二胡。我不好上前打断演奏,只好上前坐下等他拉完。

从他持弓手法的细微改变中,我明白他已经发觉我来了。他两指在交换按弦,琴弓摩擦角度不断变化的同时,二胡的音色也愈加深沉和嘶哑。

「讲究多种技法的修饰,能使乐手形成独特的演奏风格,也会增强乐曲的表现力。」我突然想起他在学校音乐课上对二胡演奏技巧的分析。「实践证明,普通乐器的缺陷可以通过个人的手法来弥补,比如二胡的滑揉技法。」课上,他为我们亲自示范了滑揉技法,权威对此手法的定义是「以手指在琴弦上围绕音准基线上下滑动,来改变弦长产生音波」。而在我个人听来只是个简单的手指移动,但是只要这点细微滑动,曲子的韵味就能立现。

眼下,他不过如出一辙地来炫技罢了,而听众们也自然是不明觉厉。看来再厉害的人都需要从他人中获得成就感。

曲毕,他放下二胡来到的我的身边,亲切地坐在我的一旁。

「老刘,你儿子?」

「是啊,你看他生得多俊,又高。」他像展示自己的多年的成就一样把我推介给每一个人,自然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只好笑脸相迎。两人看起来十分合拍。

「上高中没?」

「上啦,就在绫北私立高中。」

「哎呀,好学校,你儿子也是一表人才….」

我赶紧把他拉走,这个中年男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莫名其妙就占了我便宜。我就不应该跟他来公园这个老龄化严重的地方。

「高彦同学,对比赛真的没兴趣?」走在公园的樱花树道间,他如此问我。

「不敢有。」直接拒绝。

「不然跟我学二胡?只要你够骚,绝对能吸引到富婆的注意。」

「您是器乐教授不是民乐教授吧?」

「二胡是我和同事学的,大家都一起上班,也能互相教下乐器。说是同事,也就是央音的民乐教授,国内民乐的顶尖人才。他们的弟子绝对差不到哪去。」

我承认他的说法。我随他转到林间的小道,周围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

「刘老师叫我来,不是让我学二胡的吧?」

「只要你想,自然可以学。我只是在担心我的女儿。」

「刘渐台?」

「我就这一个女儿。」刘老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云烟,「这种时候,如果配上烟就有一种沧桑感。抽不?」

我摇头。

「也是,你才17岁。不过这间学校倒是有蛮多抽烟的,央音的老师也有。」他又熟练地把烟塞回口袋,「我也不抽。」

「您担心的事和我有关系?」

「准确来讲,是有很大关系。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他细细的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打量一块玉石的成色,而我干脆和他对视:他的眼神中并没有写着什么,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那便是空洞。他很快避开我的目光。

「高天弁同学,你为什么要离开长河市?」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放弃钢琴?你是真不记得我还是假不记得我?刘渐台呢?刘渐台也不记得?你还记得些什么?」他的语气突然急切起来。

「你知道我发生了什么。」看来我的销声匿迹做的并不是很彻底,总会有感兴趣的人知道我的踪迹。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老毛病了,只要想到过去就会疼。虽然我已经尽量避免。

「喂!」他狠狠抓住我的肩膀,我本就缺乏锻炼,他的指甲好像要深深嵌入我的肉内,里面好像包含着不为人知的恨意。「我现在要救我的女儿啊!」

「喂!说话啊!」

尽管威胁近在眼前,我却模模糊糊听到另一种声音,来自一个女人,我在几周前见过的女人。我的头几乎要裂开,钻骨刺心的疼。

「高天弁,你果真能拥有属于钢琴师的决心吗?」

我不能。

几分钟后,刘老师见我一动不动和死人无异,便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我。而我扶着树干瘫坐到一边的长椅上。

等我缓一会,我就告诉你。我向刘老师打着手势,又指了指我的背包:您自己打开。

「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

「毕竟央音教授是不可能只听人弹了一首曲子就会坚持收他为徒的啊。」我用虚弱的语气回复,同时报以苦笑。

我带来的东西用大号黑色塑料袋装着,十分显眼,刘老师毫不客气地打开。许多纸盒包装和药瓶显露在我们的眼前。他的脸上像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云,而我尚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病情值得他如此关心。

「这些都是什么药?氟…」他随手拿起一个药瓶辨认着上面的名字。

「氟哌啶醇,旁边的是氯丙嗪。」我帮他念出了药瓶上的字,「这些都是我在过去四年吃的。我这个病要吃一辈子的药。」

「可你不像病人。」

「我是精神方面的疾病,不知道哪天就会发作。」

「精神方面的疾病吗...」刘老师喃喃道,「奥菲斯因为精神病所以离开钢琴舞台,放弃大好前途?」

「准确来说,我的病和遗传有很大关系。而一次蛮严重的打击就导致了它的发作。当时能看到很多幻象呢,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打击?」

我避而不答。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刚刚对不起了,那样对你。」

「没事的。可能您女儿真的因为我而做错了什么。」

「先别管我女儿。其实我来这个学校找你也有你老师的原因,唐紫安。当年你消失时,她一直都很担心你。」

「世界这么小?」

「我们是绫北音乐学院的同届生。不过她放弃了去国外的机会,选择到长河市做绫音分校的校长。她托我捎来一句话,说是很想问你的。」

我示意他说下去。

刘老师掏出手机,仔细地翻着每一条备忘录,然后把文字一字一顿地念出。

「高天弁,你果真能拥有属于钢琴师的决心吗?」

我再没能笑出来。眼前一白,我重重地倒在了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