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刘昭昭只是一名外貌甜美的老师,想不到她的心思也很透彻,这让晓风对她的印象有所改变。无论如何,他遵照了对方的建议,这才会与苇澄一起来到郊区。

她的计划是这样的,既然要让苇澄改变硬性子是不可能,那就顺着她的特性而行。

『那即是怎样? 』

『所谓沟通是不限于言语的,话语会骗人,引起互相猜疑,但体验却是直觉式的。 』

晓风请昭昭老师别再卖关子。

『如果孩子想学游泳,就把孩子推下水,如果想同学了解郊区,就带他们郊区乐而忘返吧。 』

晓风迅速忽略了前段的比喻,尝试确认老师意思说:

『妳是想让文同学当秋季旅行的导赏? 』

就像欣赏把答卷拿个满分的学生般,年轻的女老师对着晓风满意地点头。

由市区乘车到达郊区的外围用了约一小时,下车之后到现在也差不多半小时了,甚少到郊区的晓风跟在苇澄后边,对于自己将会被带往何方毫无概念。

「喂,还有多远啊?」

「走了还不到一半,你的体力不是那么差吧?」

苇澄转过身来却没有停下,竟然一边倒后步行一边回答,像是宣示这里就像自己的后花园一样熟悉和安全。

「还说要跟我来看看郊区,好让旅行当天做好导赏,我看你就不要说大话了。」

苇澄想起两天前,昭昭老师和晓风向她提起这件事时,自己都有一刻感到难以置信。不过想了一想后,便觉得让冥顽不灵的城市人作亲身体验的想法很符合自己的个性,就算改变不了他们,也能在肉体上给他们一番劳役,所以就同意了两人的提议。

「妳不知道有明确的目标,才容易激发干劲吗?不知道终点的话,很难坚持下去的啊。」

被苇澄说成大言不惭的人,晓风不得不为自己辩护。

「目标吗?对我来说就是要守护这片由自己一手一脚开拓的郊区吧,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轻易倒下的。但是…」苇澄话风一转便说:

「你又为何要来帮我呢?」

本来晓风只是想知道还有多少路程,却不知不觉地被对方直击问题的核心。

『老师的想法我明白,也知道现在大概只有我能跟文同学谈上两句,但是我为何要插手别人的事呢? 』

晓风当时向昭昭老师提出了这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所谓助人为快乐之本,这种道德高地式的说词在共和书院的学生之间只有很薄弱的制约力。这里的学生大都从一己出发,为了自己的兴趣、利益、信念而做事,如果在行动时顺道帮助了他人,他们也不会抗拒。但如果要将帮人当作最高的目标,这就不是共和书院的学生,也不是晓风的个性了。

『我不过是给你建议,也没有强迫的意思,做不做就看你了,自由自主嘛。 』

不打算给晓风明确的答案,要由他自己去想,昭昭老师贯彻书院的作风说。

晓风不知道昭昭老师对严宇奇背地里做的事知道多少,但被一直挑衅的自己确实有反击的理由。

「不是说了吗?妳一直被针对是因为严宇奇要对付我,就连妳被淋湿那一次也是。」

「于是就利用我作为与那人的斗争棋子?」

苇澄突然用权谋的角度来解释晓风的话,让他反应不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提出另一个说法:

「或者是同情我的遭遇而义助?是哪一个?」

不论是昭昭老师,还是眼前的同班同学,她们一直都在诘问晓风的真意,而这恰恰是他一直不愿曝露人前的一块心田。不,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真的去寻找过。

面对宇奇的追逼,晓风向来以回避应付,就算这次对方把苇澄扯进来,也不见得他就必须回应。退一步来说,就算要回应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打击宇奇,例如找施灯挖对方的黑历史,并不一定要选择帮苇澄。说实在的,率直但不愚笨的苇澄也许就是看出了这点,才会有此刻的提问。

尖锐的提问让两人停下了脚步,苇澄定眼看着晓风,就像要看穿眼前人协助她的真正目的。

「真麻烦…乖乖的接受帮助不好吗?」

晓风心里感叹,自己如果有一刻对她有过同情的话,实在是太失礼了。这个目标清晰、对疑问追根究底、不向人情世故妥协的女子文苇澄,绝对不是可以被人怜悯的对象。直至此刻他仍然说不出一直以来,对所有事留有一线距离的自己何以会介入她的事,但至少有一点是明白的,就是她高洁的个性让自己有难以置之不理的理由。

「我也有自己的原则。不过…」苇澄再次坚定自己的立场之余也松了口气说:

「你的答案就暂且保留吧。」

没想到苇澄竟没有继续追问,出乎了晓风的意料。看到了他感到意外的反应,她补充说:

「平常你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刚刚却一脸苦恼,就算是我也不忍这样对待帮助我的人啊。」

晓风曾经以为她不通人情才会与四周格格不入,但现在看来她并不是不懂察言观色,只是她不想跟着那让人扭曲的氛围去改变自己而已。

「但你的答卷并不是无限期延迟,我期待着你的答案。」

一直以来,晓风在群体中相处已建立了一套有效的模式,他清楚知道自己在群体中的定位,不会偷懒,也不会超过,恰如其份地完成自己的角色责任,换取在群体中被人接纳。不过这种人际关系太过讲求察言观色,在人前扮演着自己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自己呢?天性敏感的少年在年幼时已经在想像这些问题,能够看到真正自己的人是存在的吗?又或者说,「真正的自己」是存在的吗?经历岁月的洗礼,他已经很久没有再问这些问题了。

自己被人「期待着」,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仅仅是因为「想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发生了呢?听着苇澄那包含着「期待」的话,晓风不禁轻轻的笑了。原本自己是站于助人者,对方是受助者的立场。现在被她这么一说,两者之间的高低却好像消失了。

看着傻笑的晓风,苇澄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何可笑之处,但见他回复了生气,也就感到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