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其白猝然从沉眠中被惊醒的时候,他第一个看见的并不是对面的对手,而是看台上的他的父亲。男人的阴沉的眼光犹如压境的乌云,声势并不浩大,行动缓慢,然而却能让人感到战栗,直直地越过人群和战场,让你的寒毛直立。

“拉齐!”辛其白咬牙切齿地呐喊道,“你究竟是怎么搞的?!”

精疲力尽的拉齐唯唯诺诺,不敢应答。毕竟决定用深渊之酒殊死一搏的人是他,在这场拉锯战之中,拔得头筹的人明显不是他。

隐狐转着自己的手腕,刚才打在辛其白脸上的那一拳让他的手掌隐隐作痛,多亏了吱吱暴脾气的提醒,否则他还真就陷入敌人的圈套中出不来了。从幻觉中摆脱的巫鸰险些跪坐在地上,她眨眨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还没来得及消化所看到的景象。

怎么突然之间情势两极反转,辛其白被打飞出去好远?

恼羞成怒的辛其白懊恼地啐了一口,失望的看客们眼见情势被扭转,便朝辛其白吹着口哨起哄。

“英雄你行不行啊?要不改名叫‘狗熊’好了。”

“丢人!”

“我买了你啊!别让我破产了。”

形形色色失望的声音让辛其白重重锤在地上的双手死死地扣进沙土之中,指甲出血向上翻去,原来这就是与“荣耀”隔海相望的滋味,它的名字叫做“耻辱”。

现在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辛其白仰天发出一声咆哮,青筋暴起,他上肢的肌肉高高隆起,锋利的利爪从指甲变化而来,熊头更加狰狞,身形突然大出了原来的一倍。

“爆魂?”莫沧有些震惊,没想到齐舞家的少爷竟然年纪轻轻便掌握了这样的秘术。

“真的有人可以做到爆魂吗?”梅千兰问道。

爆魂是一种在灵魂返还的状态下短暂提升灵魂强度,突破自我限界的方式,是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秘术师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绝境之中摸索而出的绝境重生之法。莫沧表情沉重地点点头,“是的,但是爆魂的成功率极低,并不是像普通的法术这样你一次学会了,之后便可以使用的法术。哪怕你有一次成功使出了爆魂,也并不代表今后你可以自如地使用它。”

灰溪接着他的话头说,“我和莫沧年轻的时候不知怎地使出了爆魂,但从那以后,不管我们怎么回想当时的情景和做法,都无法再次成功。究竟怎么做到爆魂、诀窍为何、是否可以自如控制,这些疑点一直是大家所想知道的。”

“那......这孩子的爆魂只是巧合吗?”

灰溪摇摇头,“不,我不这么觉得。莫沧,你呢?”它问道。

莫沧摸摸自己看不见的那只眼睛,灰溪的话让他想起了旧事,不过只是迅速地划过脑海而已,“千兰,有一件事我很确定。但牵扯到齐舞家族的时候,你最好事先认定,每一件和他们有关的事,都是早有预谋。”

心跳高负荷地跳动着,那“砰砰砰”的声音似乎要冲破辛其白的肉体凡身,大脑突然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所控制,什么耻辱荣耀全都被抛在了脑后,爆魂状态下的辛其白,体会到了也许只有野兽才能感受到的纯粹。

对战斗的纯粹渴望。

对宣泄心中战意的纯粹追求。

这就是爆魂吗?父亲所说的果然不假。男孩戏谑地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细细品尝刚才被隐狐的拳头所划破的嘴唇所流出的鲜血。

他感到力量在他的四肢贯涌,他觉得自己此刻无所不能。男孩轻轻一点地,竟然跳至空中数米的地方,这是平常的人类根本所做不到的。耳畔的心跳声越来越强,辛其白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似乎只有动起来,才能将心跳的巨响宣泄至其他地方。

辛其白冷笑一声,向巫鸰所站的地方冲过去,隐狐摆出作战的架势试图迎接,没想到辛其白看也不看他。他看似随意地挥了挥手,就像驱赶看不见的蚊蝇一样,但那看似平常的挥手之中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隐狐双臂交叉护在胸前,仍然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震退,嘴角鲜血淌下。

他从未见过力量如此巨大的人类,此刻的辛其白,但怕可以举起一座小山,“巫鸰小心!”辛其白快速地掠过他的身边,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黑影,但他知道辛其白的目标一定是身后的女孩。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惊了,一个个大张着嘴巴,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刚才还被打趴在地的辛其白这时候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不对,而且他灵魂返还的体型也有所不同。但不了解这背后的缘由并不能阻止他们感到亢奋,如同往鸡群中撒了一把米,看客们又开始高声支持起辛其白来。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战场上时,齐舞家族的嘴角不引人注意地勾起,突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又隐藏起了笑意——尽管他知道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笑意。不显山不漏水,正因为齐舞家主时时刻刻面色不改,随意从来没有人能在赌场上打败过他。对于他来说,一生中最大的赌局才刚刚开始,辛其白的突然爆魂无疑是他迈往成功的第一个昭现。

速度太快了,躲不开的!

这是巫鸰的第一个念头,她的眼睛捕捉到了辛其白直奔她而来的身影,然而肢体的动作却慢了一拍。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回想起了在北望塔和苏泽耳的对战,他和现在的辛其白一样,都属于爆发力强、速度快的类型。但马上就要奔到眼前的辛其白,和苏泽耳之间还有五十个苏泽耳。

巫鸰心知不妙,她不敢与辛其白硬碰硬,还好她的思想早就传给了在一旁的豹灵三三。在辛其白的利爪刺进她的眼瞳之前,三三咬住了巫鸰的衣袖,用力将她拉开,消失在辛其白的进攻轨道之上。

然而这并不是良久之计,辛其白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扬起一片尘土,他甚至不需要蓄力,另一拳紧接着呼啸而至。这一次的巫鸰并没有那么幸运了,她还没有能来得及立足脚跟,身形仍然停滞在空中根本无法做出躲避的动作。

辛其白的那一拳,刚好打在了飞身救主的豹灵身上。强大的力量直直地打进了豹灵的身躯,将它击飞。三三连带着身后的巫鸰一齐被击飞,“扑通”,巫鸰撞上了身后坚硬的土墙,肋骨传来碎裂的疼痛。口中腥味四溢。

她来不及管体内和背上的疼痛,“三三,三三,你没事吧?”巫鸰连忙将豹灵轻轻地平放在地上,焦急地呼唤它。黑色的豹灵虚弱地展开眼睛,澄亮的蓝色眼瞳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巫鸰想要查看它伤到了哪里,但她一接触到三三的身躯,豹灵便疼痛地呻吟。巫鸰不敢莽撞地翻动它的身体,害怕伤及了内脏。

辛其白扭头,摆好架势,想要趁着巫鸰去关注豹灵的空档发动最后的一击。他的起身没能成功,因为隐狐从他的身后悄悄地接近,双臂死死地扣在他的腰间。

三三耷拉着耳朵,从微张着的嘴巴中呼出的气息微弱,巫鸰不由得鼻头一酸,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不让自己落泪,随后坚决地叫道,“隐狐,可以拜托你拖住他一会吗?”

纵然隐狐的身体被多年的丛林生活磨砺得有别于常人,但辛其白结实的手腕扣在他的双手之上,试图用他强大的力量硬掰开来。隐狐只觉得仿佛两只铁做成的钢铁之手无情地掰开自己的双臂,根本不留给自己反抗的余地。“没问题。”虽然如此,隐狐还是从咬紧的牙关之间之间挤出了模糊不清的三个字。

他和辛其白陷入了一场力量的角斗之中,但他心知肚明过不了多久便会分出胜负。

巫鸰知道在辛其白犹如怪物的力量前,隐狐只能坚持不到一分钟,甚至时间更短,但她只需要十几秒钟。只要十几秒钟,她就能扭转战局。

看见巫鸰将袖子挽起,右手覆盖在左手之上轻轻地盖在豹灵的躯体之上,灰溪扭头看向莫沧,“也该是时候了。”

莫沧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曾警告过巫鸰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这一招。说这句话的时候,莫沧隐隐地希望这个“万不得已”的时刻永远不会到来,这一秘术的副作用对于他来说尚且在容忍范围之内,巫鸰虽然不说,但莫沧知道她有多痛苦。

装给谁看呢,他动容地想。

“你到底教给了她什么?”梅千兰惊讶地捂住嘴巴,一开始她不知道巫鸰想做什么,现在她认出来了,“不,应该说她竟然如此有天赋?”

“是的。”莫沧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巫鸰是个唤兽天才。莫沧从小听惯了别人以“天才少年”来称呼他,他确实天赋异禀,在体术格斗、法术操纵、战局洞察、计谋分析等方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唤兽这一项上,巫鸰的天赋远远高过他。

有时候,男人会悲哀地想,假若没有食灵鬼诅咒这一回事,巫鸰将会走上他所走过的那条路——少年天才受人景仰,一路鲜花与掌声不断,无上的光荣在前方等着加冕。而现在呢?

可惜没有假若。

真是可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