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乐意在人们面前将你打得屁滚尿流。”巫鸰冷静地反击道,不仅仅是为了左乐乐,从刚才辛其白的只言片语中,巫鸰窥得一斑,他一定是动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才获得了妖兽巢穴的所在地,挂带之中竟然还装有青焰霹雳,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就像你说的,光、明、正、大。”她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故意讽刺他。
辛其白没有听出巫鸰的言下之意,他正沉浸在享受胜利喜悦的幻想中,恍惚中他听见巫鸰说道,“如果我赢了,你必须做一件事。”
“食灵鬼还有胆子向我提要求?”辛其白挑起眉毛,但没有否决。
“我赢了,你要将家徽换给左乐乐,还要为侮辱了他的家族而道歉。”巫鸰淡淡地说道,从情感上说,她无法接受辛其白的恃强凌弱,左乐乐被伤成这样,她感到十分愤怒。但隐狐有一件事说得很对,弱肉强食,左乐乐实力不如人,受伤也无话可说。而出言侮辱他人,尤其他人所珍视的东西,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辛其白嗤之以鼻,“我有什么理由答应你?”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巫鸰顿了顿,从莫沧那个不正经的老流氓身上她学到了在这个场景中可以使用两种方法,一是激将法,她没有选择这个,“那么所有祖笛城的市民都将听闻一则坊间传言,齐舞家族的人用贿赂的不正当手段通过图腾历练。”
此言一出,辛其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不出巫鸰是怎么看出自己收买了高级训导的,她说到了自己的痛处。假若这些传言传到了父亲的耳中,那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男人一定会让自己好看。
巫鸰当然不确定辛其白是不是贿赂了其他人,但她根据他的言谈做了一个胆大的推测。虽然只是猜测,但也是有根据的,那就是辛其白说他们将会在明天的对战中相遇。按道理来说,在第一阶段尚未结束的情况下,辛其白是无法知道明天对战的详细情况的。但他如此大言不惭,理由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在乎祖迪的人怎么安排。按照莫沧的话说,这是一次成功的唬诈。
“哼。”辛其白努力地用高昂的姿态掩饰自己的心虚,“虽然你纯粹是在胡言乱语,但出于人性的考量,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记好了,我可不会输!”最后几个字基本是像爆竹一样从辛其白的喉间迸发而出的。
“喂,如果你能操纵明天的对战安排的话,把我和巫鸰安排在一起。”隐狐突然插进话来,他理所当然地捅破了辛其白不当手段的这层窗户纸。
被当面揭穿的辛其白面红耳赤,“谁说我贿赂了别人?你”
“啊?”隐狐不明所以,他是真的感到迷惑,“我没有说你贿赂啊?你急着承认什么。其他的你别管,就问你一个字,答应不答应?”少年虎虎生风地厉声问道。
“喂喂,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字吧?”辛其白语塞,把柄在他人手,他也没有表示异议。不管巫鸰的搭档是谁结局都是一样的,辛其白对此十分有自信。
“隐狐,”巫鸰担忧地说,“你也受了不轻的伤,没必要和我一起以身涉险。”
少年转过身偷偷地对她眨眨眼,小声说道,“不用担心我,帮你驱赶臭鼬是豪猪应该做的事。”
众人一头雾水。
左乐乐的伤势被白赫煊稳定住了,白发少年不仅精通打斗,医术也十分精湛高超,巫鸰不禁想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白赫煊才能被培养得如此全能优异。左乐乐的睫毛动了动,半睁开眼睛,神情迷惑,看清周围的人的脸后,他突然激动地哭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努、努、努力拦住他、他们了。但我、我、我太不中用......”
巫鸰温柔地打断了他,将他们从深坑上来后发生的一切间段地告诉他,说完冲他称赞性地笑笑,“我们之所以能够活着,是因为你拼命拦住了辛其白。所以不存在什么不中用之事。”
左乐乐听完,脸上仍然深深刻着自责二字,他小声地埋汰着自己,巫鸰听不大清楚,有些是在说他无法保护朋友,有些是在说他辜负了家人的期望。见状,巫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求助似地望向白赫煊和隐狐,白赫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隐狐表情纠结地挠挠头,蹲下来拍了拍左乐乐的肩膀。
“你听说过一句话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吗?”
左乐乐擦擦眼泪和鼻涕点点头,他对这句话并不陌生。在阳庭上为他笨拙的打斗姿势而叹气的父亲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般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被发现偷偷对着故去的兄弟姐妹的画像落泪的母亲,自说自话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次又一次被嘲弄他的人掀翻在地,医馆的老人会安慰他和冬风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同样遍体鳞伤的冬风抬起鲜血刚刚止住的头问道,“这句话怎么了?”
隐狐叹了口气,“不要相信这句话,这是史上最大的谎言。事情永远不会自己好起来,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它还是一样糟。能够让一切好起来的,不是时间或者命运,只有靠你自己。而你刚才勇敢的举动,让我看见了一切正在慢慢好起来的希望。”
听完隐狐的话,左乐乐眼睛亮了起来,地下的荧光穿过厚厚的枝叶照在那满是干涸的血污之下的脸庞,巫鸰似乎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左乐乐的体内苏醒了,一点点地燃烧着,先是一株小小的火苗,而后连成了一片直冲天际的火海。
隐狐这家伙,倒挺会鼓励人的。
初阶图腾历练第一阶段在两小时又九分钟后正式结束,第一阶段参加者四百四十八人,第一阶段结束后,剩余一百四十人。
历练结束后的众人纷纷被送至了祖笛城的各个临时医疗帐篷治疗伤势,高级训导们在地下秘境清点着死亡人数,许多焦急的人们等候在城门外,他们要么是历练者的老师或者后辈,要么是家人好友。不少听闻噩耗的人们难掩悲痛之意,但他们全都无一没有表露出来,最起码没有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死得其所,懦弱的眼泪是对图腾历练中丧命之人的一种侮辱。
莫沧这样说道,他坐在巫鸰躺着的床的一旁,为她的双手缠上绷带。先前在群星之森所受的伤竟然已经痊愈了,巫鸰在地下秘境的伤口也正在已缓慢的速度愈合,莫沧知道巫鸰并不需要任何伤药,但他仍然假装不知情,巫鸰一直想摆脱食灵鬼的身份,此时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再让其他人知道身为食灵鬼所带来的种种便利。
隐狐在巫鸰的身旁呼呼大睡,他们已离开地下秘境,隐狐立马倒地就睡着了,巫鸰只得抓住他的脚将他拖进了帐篷之中,他竟然也没被吵醒。为隐狐治疗的医师惊奇地说隐狐是他所见过的本体肌肉骨骼最为强健的人之一,断了几根肋骨,他的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不知是受了多少磨练,才能拥有今天这样一副不寻常的身躯。左乐乐和白赫煊在另外的帐篷之中,巫鸰从医师们的口中听闻那两人虽然伤势严重,但没有触及内脏,在医师恢复性的「灵魂文字」的治愈下并无大碍。
灰溪终于有机会将它先前所准备的鼓励演讲派上用场了,它刚兴致勃勃地开了个头,就被若有所思的巫鸰给打断了。
“莫沧老师,你觉得妖女真实存在吗?”
事实上,莫沧的这一整天都在为妖女兆言一事而忙碌,他先是和梅千兰发现了一位来自北方的商人在祖笛城遭遇伤害然后身份被冒名顶替一事,又在前不久从另一位顶替者的口中闻出了“栖木蛇”这三个字。说出栖木蛇名字的那个人身穿黑黄相接的制服,披着一条绣着两把交叉长剑的披风,这不同于祖笛警备的其他制服,是专门看守祖迪的古物遗址的守卫员的制服。
据此推定,这个名为“栖木蛇”的组织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古物遗址,遗址中存放着重要物品,莫沧不敢粗心大意。他告诉梅千兰让她将此事完完整整地通报上去,除了移去他的名字外,只是对整个故事稍作修饰。祖笛城增加了古物遗址的守备力量,这让莫沧稍微感到安心,但接踵而至的,是更多的疑点。
他原本以为抽丝剥茧最后会将他引至三树妖女身上,但没想到得到的答案确是一个他从未听闻的组织。现在的事实就像被一刀切下去的土豆,被分为了两半。一半是与三树妖女相关的北方商人一案,妖女兆言既然与他怀孕的妻子息息相关,那有理由认定,北方商人被杀、身份被冒充是与妖女脱不了干系的。而另一半,则与祖迪的古物遗址以及这个叫做栖木蛇的秘密结社有关。莫沧当下所能作出的最好的推定,是栖木蛇与妖女也一定有着不为人所知的联系,或者说,栖木蛇压根就是效忠于三树妖女的。
一切又回了巫鸰所提出的那个许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三树妖女真的存在吗?
莫沧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突然想到了。”巫鸰心虚地说道,她想把在地下秘境遇见了妖女的分身一事告诉莫沧,潜意识一直叫嚣着想要寻求莫沧的庇护,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要告诉莫沧,最起码在她弄清三树妖女一直撺掇她使用「罪之力」的原因之前,莫沧不需要担心这件事。
“不知道呢。”莫沧移开目光,他熟练地将散发着药香的伤药用木棍均匀地涂在绷带之上。巫鸰有事瞒着他,但莫沧现在被栖木蛇和妖女的事搅得心烦意乱,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继续问下去。他相信巫鸰心中自有分寸,这也是他没有问下去的另一个理由。“给你的老师讲讲今天在地下的事呗。”
于是巫鸰绘声绘色地从今天南门外的集合讲了起来,在莫沧面前,她感到安心而放松,讲故事的水平竟然也不知不觉地提高了上去。当莫沧听到初阶图腾历练中竟然有使用御魂术的人时十分惊讶,而后巫鸰讲到了宇泊和猎人法庭,莫沧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不引人注意地和灰溪交换了几个眼神,猎人法庭中的人竟然出现在了图腾历练之中,背后的缘由不由得引人深思。
妖女现身的种种暗示,似乎也渗入了图腾历练之中。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孩子啊?”莫沧随口问道,他注意到巫鸰提及白赫煊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倾慕之意,
“不,”替巫鸰回答的是不知何时醒来的隐狐,他奇怪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巫鸰她喜欢的是.......”
“啊明天是星裂之夜好激动啊我好想去看星星星星好美丽好好看我太喜欢星星了!”巫鸰突然大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想把隐狐的声音压下去,她朝着隐狐挤眉弄眼示意他闭嘴。
莫沧奇怪地打量着眉飞色舞的两个人,似乎这两位孩子之间在他所不在的时候培养出了某种默契。“星裂之夜你看到的可不是普通的星星哦。每一颗星都是死去的圣人的化身,是星神。传说当星神们寿命将至时,他们会选择最为悲壮而洒脱的方式了结一生,那便是将自己的力量分撒给世界上的在这一晚出生的婴儿们,而作为载体的星星,也会因为力量的坍缩而崩裂开来,载着继承了无数力量分子的碎片,驶往新生的希望。星裂是很罕见的景观呢。”
“莫沧老师你见过几次星裂啊?”巫鸰好奇地问道。
“喂,为什么只有婴儿才有资格获得力量啊?凭什么我不行?”隐狐皱起眉头,十分不满。
莫沧和灰溪无奈地笑笑,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为何会从护卫队卸职。果然,比起做一头在野外时刻保持警惕追踪鲜血踪迹的狼,他更喜欢现在这样,在温暖帐篷内的烛光中和学生安然地分享关于世界的见闻。没有激烈搏斗,没有勾心斗角,莫沧难得地感到,时间慢了下来。
如果他可以,他愿意让妖女、栖木蛇、阴谋、猎人法庭这样令人不安的词汇永远被隔绝在帐篷之外。
但他也知道,命运不允人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