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鸰手撑着腰,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她没有想到想要从精神上与一只被混沌妖兽所操纵的兽灵沟通那么费体力。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过程。就像漫长的马拉松中期,费力、口干舌燥、鼓鼓的心跳就在耳边回响。

黑齿蛇用粗壮的尾巴卷起它丈夫的头骨,一溜烟地从来时的那个通道消失不见了。白赫煊解除了自己的能力,正在一旁和伴灵疗伤。而隐狐从湖泊中探出头来,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位男性历练者虚弱的身躯。这是最后一位被困在湖泊之下的受害者,他将那人平放在地上,把头放在他的胸膛上。虽然心跳声十分微弱,但是仍然传递出顽强的生命力,并没有放弃。

十几位图腾历练者之中有几位已经没有了呼吸,巫鸰不免感到沮丧,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死于混沌妖兽之手。自从在湖底的结界之中遇上了霜原妖女的分身,巫鸰就一直惴惴不安,如果说妖女;真的存在,那么混沌妖兽也一定是如众口相传的那样是被妖女所创造出的生物,自己也一样。一想到自己和混沌妖兽同根同源,她有一种仿佛自己也该为那些被妖兽杀死的人们负责的错觉。

三人在深坑之中短暂休息了一会,各有各的心事。隐狐揉搓着肿胀的伤口,他的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坐在角落,用余光瞥着巫鸰。巫鸰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但她从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对疼痛的屈服,相反,在面临着混沌妖兽这样的危急情况之中,女孩的胆量让他刮目相看。吱吱孵化在即,如果刚才它能孵化而出就好了,自己能够派上更大的用场。

巫鸰突然说道,“我们这样应该算是过关了吧?”

白赫煊默默地点点头,虽然他们三人都受了或多或少的伤,对于之后的图腾历练来说十分不利,但是好歹拿稳了这一关的过关门票。

“对了,那瘸子呢?”隐狐问道。

“我让他留在上面等我们。”

“行。”巫鸰点点头,“我们再休息一会就上去吧。”她指了指正处于昏迷之中的历练者们,“他们没问题吧?”

“没事,”隐狐答道,“只是晕过去了,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可能会发现大不一样了吧。”

不只是空乏沫沫,基本上每一个人的身体多多少少都被腐蚀性液体所侵蚀了,要么少了胳膊,要么少了腿。这便是图腾历练的残酷之处,一步不慎,丢失的不仅是获取图腾的资格,也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人生。

又短暂休息了一会,白赫煊不顾巫鸰的反对再一次和白鹿非焰进行了合体,他知道巫鸰和隐狐两人都伤着手,攀爬藤蔓十分费劲。他用自己的白色荆棘一头缠绕上藤蔓,一头缠绕着其他两个人的腰身,慢慢地将两人拉上去。三人的重量让白色荆棘不堪重负,白赫煊死死地咬紧了牙关,眼瞳中红色的血丝若隐若现,他太过专注于操纵自己的能力,甚至没空去处理正在往外淌血的伤口。

好不容易出了深坑,白发少年松开隐狐和巫鸰,两眼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巫鸰连忙过去扶住他,正想开口问他的情况,另外一样事物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个仰面躺在地上的人影,倒在血泊之中,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衣服被撕裂得奇缺不整,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伤口从右肩横拉至左肩,血肉模糊。巫鸰一开始被认出那人是谁,因为他的脸被血液和泥土所形成的混合物所覆盖着,隐狐率先从那人的衣着上认出了他。

“是左乐乐!”隐狐叫道,疲惫的身躯立马进入了警备的姿态。

巫鸰将白赫煊交给隐狐搀扶,她蹲踞在左乐乐的身旁,担忧地用手指感受着男孩的脉搏。

还好,还活着。

女孩温柔地抬起左乐乐的脑袋,轻声呼唤他。左乐乐神志不清地嘟哝了几句,他说,“要小心。”她立马撕下自己的衣角为左乐乐止血,同时打量着周遭,不知是谁袭击了他。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从树林的隐蔽之处传来,这让她想起了一个本该在这次历练中万分注意、却不慎被其他事分心的担忧。

那是辛其白的嘲讽之声。

辛其白从来不觉得图腾历练是一件有多困难的事。因为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可以被称得上是“不容易”的事。小时候他花钱雇佣那些在贫民窟因为偷馒头而被暴打一顿的小孩子替他读书、替他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而那些因为有了钱可以为家人买食物的小屁孩们对他感恩戴德,完全不知道他们被利用了,当然也不会知道其实辛其白给他们的那些钱正是从他们辛勤而衰苦的父母身上剥削而来的一部分。

自从明白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之后,辛其白就很少亲自动手去做任何事了。打架?一出价,自有来自全城四面八方的高手愿意为他出战。谈恋爱?辛其白刚开始还傻傻地试着花钱去请教那些情场高手,向他们讨教讨女孩子欢心的秘诀,不过很快他便发现,比起他费尽心力学会的变出花来的小把戏,女孩们似乎更倾心于他高贵而富裕的家庭背景。所以辛其白常常说,没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来的,就连仰慕也不除外。

直到辛其白到了上学庭的年纪,他才终于懂得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金钱无法购买的东西。

那便是荣耀。

在战斗课上,辛其白发觉了自己以前懒得注意的天赋——他的「灵魂文字」。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向讨厌麻烦事的自己,竟然会对战斗培养出如此狂热的热爱和冲动。他享受每一次在课上击败对方,众人眼中的倾慕之意,和以往的那些被雇佣的人群不同。辛其白看得出被自己的实力所征服的人们是真正地崇拜着自己。他开始期待每一次的战斗训练、每一次的外出巡逻,久而久之,辛其白也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对战斗有着钟爱,还是说仅仅享受击败对手后大家的称赞。

当身边的人皆挨个倒下,当自己成为唯一站到最后的那个人时,辛其白觉得此刻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王。他的未来无限宽广,他的实力将会名震天下,所有人,包括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都将臣服于他无可争议的实力之下。

他将那种被众人拥戴的骄傲,称为“荣耀”。

听闻祖迪历练以艰难困险著称,辛其白当然跃跃欲试,不过在纯粹地依赖自己的实力之外,他也不介意耍一点小花招。比如从内部人员那里购买而来标着镜树地点的地图,比如让自己和自己的心腹们组在一起,比如混沌妖兽的巢穴在地图上一目了然,比如带上可摧毁一座小镇的炸药“青焰”。

试想一下,他辛其白不仅通过正规途径完成了许多人望而却步的图腾历练,他还率领着自己的下属,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剿灭了混沌妖兽。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该用着怎样崇拜的语气去谈论他,和他的丰功伟绩啊!

每每想到这里,辛其白便感到一阵被闪电劈中般的兴奋之意爬过脊背。他甚至无需亲自面对传说中一夜可吃光镇上所有家畜的混沌妖兽,只要远远地将早已备好的青焰霹雳投进它们的巢穴,他辛其白便能成就“历练中的妖兽杀手”之名!

前两只都十分顺利,但在前往第三只巢穴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阻碍。

沃犬家族不成器的继承人,那个瘸着腿的懦夫,竟然挡在他的跟前,伸开双臂挡住了去路。辛其白觉得左乐乐看起来和昨天并不一样了。昨天的左乐乐似乎总是不敢抬头看人,说话唯唯诺诺,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之中。而此时的他,挺起了胸膛,一双眼睛中丝毫看不到任何的惧意。虽然说起话来仍然结结巴巴,但铿锵有力。

“你、你们不许过去!”他这样说道。

左乐乐的突然转变下了辛其白一跳,在坚定的“败犬”家族继承人身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一丝惧意。不过很快他便镇定下来,他的身边有三个人,更何况那可是昨天被他踩在脚下的左乐乐,那个胆小怕事的瘸子、结巴。

教训左乐乐并不费劲,辛其白都没有亲自出手,他身边的小跟班对付一个「灵魂文字」并不强力的人绰绰有余。他冷冷地看着那三人像是踢着皮球一般有说有笑地教训着左乐乐,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事,左乐乐肯定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于是他两腿一拍,让双头熊向前走,他低头向深坑中一看,喜出望外,深坑中食灵鬼正骑在一只大蛇之上与混沌妖兽缠斗在一起。

这个意外的收获让辛其白得意忘形,没想到消灭妖兽的同时还能顺便让昨天那个冒犯自己的食灵鬼也一并上西天,这一定是神明对自己的赏赐。辛其白正得意的时候,他感到喉咙一紧,紧接着脸上挨了一拳。

左乐乐不知突然来的力量冲出了三人的围攻,跳上了双头熊的背,一把抓过辛其白衣领,一拳招呼了上去,“我说了不准靠、靠近他们!”男孩满是怒意,似乎完全忘记了昨天自己的伴灵正是差点丧命在这个人的手下。

辛其白被打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待他看清袭击自己的是谁后,他怒了。

没想到区区一个来自被众贵族唾弃的没落家庭中的低贱孩子,竟然有勇气对自己出手。在一时的愤怒之下,辛其白忘记了深坑之下的妖兽与食灵鬼,这一下,他懂了真格。

左乐乐当然无法招架在气头上的辛其白,没多久,他便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之中了。辛其白收了手,击败左乐乐就像随手捏死一只小虫子,他无法从中获取任何的满足。这时,他想起来妖兽之事,连忙一看,懊恼地发现食灵鬼那帮人不知怎的竟然击败了混沌妖兽。

“他妈的!”辛其白淬了一口,他想用青焰霹雳炸死抢在自己前面的食灵鬼以发泄心头之恨,不过转念一想,他有了更好的主意。

“辛、其、白!”巫鸰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她不知道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有一件事是明确的,那就是将左乐乐打伤至此的一定是他。

“哎哟哎哟,”辛其白虚伪地赔着笑脸,“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呢?”

“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辛其白装作无辜的样子努力思考着,“让我想想,啊,对了。我本来只是想把你们和妖兽一起炸死,谁想到死瘸子非要挡在我前面。要我说,他被伤成这样这都怪你?”

“怪我?”巫鸰感到莫名其妙,“打伤他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我可没有否认是我。但你想想,昨天他还是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遇见你之后就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阻拦我了,你说这是不是该责怪你?如果没有你,左乐乐可不敢拦我,自然也就不会被我打到半死。”

“你到底想做什么?”巫鸰压低了声音,充满戒备,她当然恨不得冲上去将辛其白收拾一顿,然而现在不是最佳时机,“你本来还是可以选择将我们炸死,但你没有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吧。”

“哼,说到点子上了。”辛其白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你知道图腾历练的第二阶段是什么吗?”

“什么?”

“是二对二的作战,明天,我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将你击败!”他得意洋洋地说道,辛其白从不介意多为自己挣得被称赞和崇拜的机会,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收拾掉食灵鬼当然可以接受。但他一想到昨天巫鸰是如何让他在父亲以及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只有同样在众目之下杀掉食灵鬼,才能真正解他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