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顺着女孩的额头滴下,巫鸰感到有什么东西攫住了自己的喉咙,她艰难地问道,“你、你在说什么力量?”

你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别装了,承认吧。灵魂中有个模糊不清的声音这样说道,她是如此自然听到了这个声音,就像饥饿时,会听到那个声音说“快去找东西吃吧”。

女人直起身体,倨傲如巡视领地的女王,冷冷地说,“其他孩子可不像你这样。只有你,最不听话。”女人的双手背在身后,如同拷问犯人的女囚官,围着巫鸰慢慢地绕圈子,冷酷地数落着她的种种罪行,“你可知你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吗?缺少你的那份力量,染花怎么也开不了。”

“等等,什么染花,什么力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听见巫鸰的话,女人终于停了下来,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凝滞在原地,“看我多么失礼,竟然忘记了向我的孩子做自我介绍......”

“等一下!”巫鸰打断了她,女人的突兀让她无法忍受,“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琉鸦之裔的后代,我出生没多久,父母就死于瘟疫。”

“噢,”女人说道,脸上的神情突然缓和,嘴角柔软挂着微笑,巫鸰熟悉那种表情,是每当孤儿院的小孩子说出异想天开、不着边际的话时,妈妈们总会露出的被小孩子的天真逗笑却又要憋着的表情,“我当然不是你的父母,但你是我的孩子,每一位食灵鬼都是我的孩子。”

“?!”

巫鸰吃惊地瞪大眼睛,她不敢相信女人刚才说了什么,“你说食灵鬼?”灵魂的最深处又有声音在嘎吱作响,你认识她的,你认识她的。巫鸰十分警惕地看着女人,握紧了拳头,“你对食灵鬼知道些什么?不,你到底是谁?”

你知道她是谁的,说出来吧。

女人沉默不语,巫鸰看不见她的眉眼,但她知道女人正低头凝视着自己,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说出来吧,说出来吧,你当然记得她。

你所要做的只是想起来,想起那一晚你看见了什么。

快点,照我所说的,想起来吧。

突然,巫鸰倒吸一口凉气,遥远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没错,她曾见过这个女人,那是在一个没有月色的深夜。女人站在她的床边,背对着窗外路边的烛光,巫鸰从睡眠中醒来,睡眼迷离地看见她的剪影,那时,她对自己说了什么。女人开口了,来自现在的话语与来自过去的话语交替重叠在一起,刺进巫鸰的脑海。

女人说,“我,就是你们人类口中的三树妖女,你们还给了我一个我很喜欢的称呼,‘冻裂霜原’。”

“......”

巫鸰的脑海“嗡”地一声炸开,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在孤儿院看见女人......妖女的那晚,正是和自己的伴灵鸰啼相处的最后一个晚上。她原本以为如果哪一天真的撞上了传说中带来厄运的三树妖女,自己会畏惧、会胆颤、会想逃跑,然而现在,她只有无穷无尽的愤怒。

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操纵了自己的一生。

女孩咬破了嘴唇,甜甜的血腥味传进口腔,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对我的鸰啼做了什么?!”

“吃掉了。”女人淡淡地回答,“我把你的伴灵吃掉了,把我的力量分给了你的灵魂。你为何不使用它呢?是嫌弃不够强大吗?”

“等等......”巫鸰被搞迷糊了,女人,或者说是三树妖女,出现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似乎只是为了追问她为何不使用「罪之力」,她不过只是食灵鬼中普通的一员,值得三树妖女亲自现身吗?

霜原妖女看穿了她的心事,“这只是我的分身之一。”她说道,亲自为巫鸰解惑一般亲切,她突然伸出一只手,刺穿了巫鸰的胸膛。但女孩丝毫没有痛感,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只洞穿胸膛的手,感到一丝虚幻和不真切。

“你做了什么?”

霜原妖女拔出手掌,平静地说,“对你不听话的一点小惩罚,你到时候便知道了。”说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对,巫鸰猛然发现,并不是妖女在消失,而是她的视线变模糊了。她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出现了多重重影,模糊不清,渐渐地,眼前的事物变成混沌不清的一整团,巫鸰感到天旋地转。

水。

巫鸰呛了一口水,冰冷的液体涌入鼻腔和喉咙,突然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竟然处在湖泊的底部,下方是布满泥沙的河床,许多光芒已经熄灭的晶石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刚才是怎么回事?穿越深湖迷雾的瞬间她进入到了另一个结界之中,现在想起来感觉十分不真切,仿佛做了一个奇怪的飘渺之梦。

“咳咳。”越来越多的氧气从身体中离开,她感到意识渐渐模糊,摆动身体更加困难,河床之中没有看见仍然在发光的晶石,无论他们的晶石落在了哪里,都不重要了。光芒熄灭了,而他们无法给晶石充能,巫鸰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功亏一篑。

现在不是悲伤和难受的时候,巫鸰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她划动着双臂向湖面上方游去。但她感到身体变得越来越沉,方向感也受了影响,她距离湖面还有多远,此刻也看不出来。巫鸰正处于严重缺氧的状态,唯一清醒的念头是她知道凭自己现在的状态,能够游出湖面。

她将目光移至不远处,知道马上要做的事很冒险,但是她没有选择。

“没用的。”白赫煊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他和隐狐肩并肩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恶魔羊就在两人的正面来回地兜着圈子,鼻孔不耐烦地喘着粗气,比起消灭这两个突然闯进深坑的“食物”,它似乎更懊恼一直以来深为信赖的盟友小精灵Aave竟然没有及时地向它通报,两人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

“什么意思?”

“公主不应该下湖的,就算她能找到晶石,也晚了。”

隐狐的脸上闪过怀疑之色,“难道说......过了充能时间了吗?”

白赫煊点点头,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晶石刚好是卡着第三次充能的时间被抢走的,路上又过了一些时间,现在只怕是光芒早就熄灭了。”

“怎么会......”隐狐倒吸一口气,“我就说你这白毛鬼做事不靠谱。”说完,他瞧瞧打量白赫煊,白发少年看上去真的很失落,但是先前在湖心岛那里见识过他惊人的实力之后,隐狐很难相信白赫煊竟然会疏忽到让人夺走晶石。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么做的动机,隐狐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让Aave抢走晶石的。

深坑之中突然安静了下来,隐狐和白赫煊立马进入了战斗状态,恶魔羊似乎抱怨够了,他向着空中狠狠地用大角一顶,警告Aave们这是最后一次发生这样的事,然后它恢复了平静。眼睛死死地盯着白赫煊和隐狐,充满杀意。

恶魔羊低下头,紫色的混沌能量在它的双角之间聚集,只见那能量球越来越庞大,夺目的光芒让隐狐和白赫煊心知不妙,“快躲开。”隐狐低声咆哮道。妖兽猛地扬起头颅,能量球直奔两人而来,席卷着一路的沙尘,来势汹汹。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吞没隐狐和白赫煊两人先前所站着的地方,幸而两人动作都是一般灵敏,才没有被能量球打个正着。

隐狐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着能量球所击中的地方,地面上一个大洞赫然凭空出现,若是被能量球击中,怕是连死亡是何时来临地都不知道,便已化成了灰。

白色荆棘燃烧在石壁突起的一处岩石之上,白赫煊悬在空中,眼睁睁地看着能量球擦着自己的靴底而过,他的动作如果再慢一点,只怕已葬身于此了。

第一次的攻击落了空,似乎让恶魔羊更加狂暴起来,它改变了主意,它不打算让这些小人儿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无痛地慢慢死去,它要狠狠地将他们撕碎,给他们一个教训。恶魔羊张开血盆大口,能量再一次在口中的聚集,带着蓝白色火焰的能量球从恶魔羊的血盆大口中飞出,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仿佛是投石机扔出的巨大圆石。隐狐高高跃起躲过了第一发的袭击,能量球像流星坠地一样炸开,迸发出酷烈的火焰。深坑之中里回荡着着恶魔羊恶毒而暴躁的嗤嗤声,亘古以降的血腥本能享受着以折磨他人这一最为迷醉的乐趣。

第二发能量球被掷向了白赫煊所在的方向,荡在空中的少年无法像地面上的隐狐那样动作迅捷,眼看就要正面迎接那一击,白色荆棘开出红色的鲜花,娇艳欲滴。尽管大部分的能量被吸收,但强烈的余波让白赫煊吃不消,他听到自己肩膀脱臼的“咔嚓声”,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花染其五·泊足子。”肉眼难以发觉的透明色的花蕊沿着伤口的缝隙浸入了身体,小花正在修复他的受伤之处,十分艰难地,肩膀里的碎骨开始重新聚拢到一起,他感到重拾了使用手臂的自主权,但还未完全恢复。恶魔羊的第三发能量球呼啸而来,白赫煊一送力,白色荆棘松开了缠绕着的岩石,在重力的作用下白赫煊躲过一劫。

隐狐瞧准白赫煊坠地的地方,猛然扑身过去,拦腰接住了坠落的少年,“别一直为我添麻烦呀。”他不耐烦地低嚎道,但身体老老实实地将白赫煊放下来。“我可能不行了。”白赫煊说道,他眯起眼睛,先前一块迸裂成锋利的碎片插进了他的大腿,他咬牙用力拔出尖块,闪着微光的鲜血从伤口流下来。

“你在说什么梦话?”隐狐怒目而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眼下吱吱还没有孵化,巫鸰骨笛丢失,白赫煊是他们最重要的作战希望,这个时候却说了一句像遗言的东西,“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别担心,死不了。”

“不,今天我使用「灵魂文字」的次数太多了,体力已经要到极限了。”他的喉咙仿佛贴上了一层干草,尊嘴唇干裂,如火烧一般灼痛,双眼失焦,这都是身体超负荷的表现。

“我知道了。”隐狐说道,自他和巫鸰与队伍分开之后,想也不用想在那个不中用的瘸子和白赫煊之中,一定是白赫煊一直尽着保护晶石的责任,神也有劳累的时刻,何况白赫煊不是神。他将吱吱递给白赫煊,“那你可要躲好了。”隐狐双拳相击,现在他能够依赖的,只有这一双拳头而已。

“别做傻事,笨蛋。”双腿无力的白赫煊虚弱地靠着石壁坐下,用小小的声音叮嘱隐狐一声。他还不敢解除「灵魂返还」,只有靠着铁打一般的意志硬撑着。

隐狐压低上身奔跑,上半身基本与地面平行,这是在丛林中学来的奔袭方式。他就地一翻滚,从地上拾起先前炸裂开来的岩石碎片,长而细,正好如一把短剑的模样。如雷的心跳在耳边震响,每一次的呼吸都犹如亘古般绵长,像这样赤裸裸地冲向一只混沌妖兽还是第一次,但隐狐不能退缩,白赫煊为这四个人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现在为了保护他和巫鸰,轮到自己了。

不同于前几次,蓝紫色的焰火布满了恶魔羊的双角,蓄积起不祥的能量,一环墨染的光轮环环套在两只大角之上,它对这敢于直面自己的人类两脚兽十分感兴趣,如果它想要肉搏,那就肉搏吧。

深深呼吸,出手迅速,瞄准要害,毫不留情。隐狐在心里最后一次重温捕猎先锋们对自己的教导,高高地一跃而起。

蹩脚的攻击。

恶魔羊的大角直直撞上了隐狐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口吐鲜血,腥甜味肌肉和骨骼受到巨大冲击的痛苦具象化,他听见几根肋骨碎裂的声音,但他不在乎。

恶魔羊对对手拙劣的伎俩不屑一顾,原以为是位高超的猎手,没想到竟会愚蠢到与自己正面相击。然而,当隐狐被击飞至半空中,妖兽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隐狐一直没有使用先前拾起的那块碎片。

恶魔羊犹豫的瞬间出现了空挡,这是隐狐一直在等的机会,微光一闪,放在背后的右手用力一掷。岩石碎片如一条出洞的潜鲨,死死地盯住猎物,发起了意料之外的袭击。

碎片径直地扎入了恶魔羊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