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赫煊向下爬了几米,忽而又开始往上面走。看到他的这个举动,巫鸰眼前一亮,暗自期待是不是那位聪慧的少年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然而让她大失所望的是,白赫煊只是突然想到他伴灵白鹿非焰无法顺着藤蔓爬下来,于是爬到地面之上,完成了「灵魂返还」。几根白色荆棘从他的腰间伸出,荆棘像是活物般温柔地缠绕上自“天窗”垂下的绿色藤蔓,白赫煊纵身一跃,被荆棘和藤蔓所缠绕而成的绳索拉住,晃荡在空中。

“现在怎么办?”隐狐在巫鸰的耳边耳语。

巫鸰担忧地来回打量着恶魔羊和逐渐下降的白赫煊,现在最好的情况是恶魔羊一直保持沉睡,那么在白赫煊进入结界之后,他们只需要默默地和他汇合,再从湖底取回晶石即可。怕就怕大魔王不知什么时候苏醒过来。

没时间犹豫了。

“我去取晶石。你留着在这里随机应变。”

听到巫鸰说出这话,隐狐挑起一边的眉毛,“你去?不应该由我来吗?”他没想到巫鸰身为一个女孩子,竟然会自告奋勇去做如此危险之事,“你都不知道湖下有些什么,危机四伏啊。”

巫鸰自信地咧开嘴角,“不要小瞧了我。”隐狐比她更适合坐观其变,如果有异样,凭借他出色的洞察力和感知力,一定能更早做出反应。

“你还真是充满了惊喜。”

两人商议完毕,巫鸰脱去了斗篷,平日遮盖在斗篷之下的身躯此刻更加清晰地展示在了隐狐的眼前。她深红色如火焰的卷发倾泻而下,带着慵懒和叛逆。巫鸰正低着头,一心一意地解开系在腰间的配饰,眼眸低垂,神情专注。她的身材并不傲人,胸前没有像先前酒馆中看见的那个女人一样装着夸张的水果,和隐狐过往所见的其他女性都不一样,她们要么成熟妖冶,要么天真无邪,隐狐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巫鸰带给他的感觉。那是在成熟与稚嫩之间的气息,既有属于人类的天性浪漫,也有属于野兽的本性狂野。巫鸰的双臂上的肌肉线条优雅匀称,她一举一动之中都隐隐透露着类似雌豹的爆发力。但隐狐看得出巫鸰本来身体虚弱,他无法想象女孩经历了怎样的训练,才有今天这样的模样。

“看什么呢?”隐狐专注的目光让巫鸰感到有些不自在,她撇过头去,卸下手腕和手套。

“你让我想到了以前我的狐狸妹妹。”

“啊?”

“算了,没什么。”隐狐想了想,没有说出来。那是收养他的狐狸养父母所诞下的一只雌性狐狸,爪牙锋利,性格倔强,丝毫不输于族群中的其他雄性成年狐狸。而巫鸰让他想起了它,离开族群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巫鸰弯腰手足并用地爬向湖泊,压低脚步声,恶魔羊打了声呼噜尾巴不耐烦地驱赶空中的蚊子,她立马停下动作。待到恶魔羊静止不动之后,才又开始继续移动。后方的隐狐一直注意着白赫煊的动向,只见白发少年一寸寸地放下荆棘,从他泰然自若的神情看,显然没有意识到在下方有什么等着他。

近了,近了。

巫鸰咽咽口水,竭力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她感到血脉喷张,身体的血液一股子地往脑袋涌上来。她知道这是在危险之前她的恐惧和兴奋交杂在一起的表现。终于,摸到了湖边,巫鸰转身向隐狐做了个手势。

隐狐点点头,没有出声,嘴唇动了动。

巫鸰看懂了他无声的叮嘱,他在说“小心”。女孩调转身姿,脚慢慢地滑进湖泊之中,然后是腰肢,然后是胸膛,在全身没入湖泊之前,巫鸰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鼓起腮帮子,完全潜入下去。

湖泊很清澈,液体接触眼球的奇妙触感让巫鸰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她向四周看了看,空乏沫沫等人在她的下方,那只幸存的黑齿蛇则还要在更下方一点。再往下,便是一片昏暗的蓝黑色迷雾,根本看不出湖泊底在哪里。晶石应该是落入了那团不知具体情形的迷雾之中了。

这样想着,巫鸰慢慢向下游去,她只能在水下憋气憋几分钟,必须加快速度。但经过空乏沫沫的身边时,还是不由得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巫鸰看清楚了,原来将空乏沫沫等人包裹在内的并不是什么水晶,而是一层淡淡的的气泡薄膜,薄膜内壁分泌着侵蚀性液体,空乏沫沫的左手指尖已经出现了被侵蚀而形成的浅褐色的斑点。

对不起了,巫鸰一咬牙,狠心地继续向下游去。

黑齿蛇庞大的身躯盘踞成一个圆,正好挡在她的路上,她不得不绕过黑齿蛇,又耽误了一些时间。越过黑齿蛇,巫鸰面对着的,只有那无尽的浓稠黑幕。女孩干脆闭上眼睛,一鼓作气地游进去。全身刚刚没入未知迷雾之中,她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她正在下坠。

失重感突如其来,攫住了巫鸰的咽喉,她感到自己仿佛是被扔进深渊中的一颗小石子,不知降落在何方。

“噗通”。

巫鸰一屁股着地,她就地翻滚几圈,减少对身体的冲击,胳膊和膝盖都被擦伤了,鲜血慢慢渗出来。此刻她顾不上疼痛,“这里是什么地方?”巫鸰双手支在膝盖上,艰难地站起来,脚踝也被擦伤了。她抬头四顾,头上是一片黑暗,脚下是一片黑暗,东南西北方向也是一片黑暗。不过似乎她是在一片浅浅的河滩之上,因为有水淹没过脚踝,冰冷的触感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又是一个结界吗?”巫鸰扬起脑袋,完全无法从头顶浑成一体的黑暗之中辨别出自己是从哪里落下来的,没想到在湖泊之下竟然还有另外一番景象。

不对,落在哪里都无所谓,现在应该先找到晶石,再担心该如何回去。在这偌大的黑色空间之中,巫鸰轻快地跑起来,此刻的她正如马上就要进入结界之中的白赫煊,对不久的未来将会面临的遭遇一无所知。

隐狐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恶魔羊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妖兽眨巴着眼睛,显然还没有完全睡醒,隐狐赶紧看向白赫煊,他已经下到山壁一半的位置了。

情急之下,隐狐的身体比头脑和理智更先做出了反应,他从藏身之处跳出来,冲着白赫煊大叫道,“快走!给我滚上去!”

在空中的少年身形一怔,但隐狐的警告给出的太晚了,白色荆棘向下放,白赫煊刚好跨进了结界之中,他看见了被隐狐的大吼驱赶走睡意的混沌妖兽。

妖兽一跃而起,大地竟然因为它的跳跃震动不已,看见地上的碎石被弹起,隐狐的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恶魔羊歪着头打量着他,显然是在思考隐狐是从哪里来的,不过下一秒,它便决定这并不重要,不论入侵者是谁,变成尸体之后都是一样的。

脚下的土地仍然在隆隆作响,隐狐突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由于妖兽的跳动所致,而是它使出了什么奇特的法术。一根根有一人高的尖锐石柱从脚下的土地突然冒出,以极快的速度向隐狐靠近。隐狐抓住身前的石头,一跃而上,没想到下一秒,那突起石柱从石头的正下方冒出,如此坚硬竟然将隐狐身下的石头刺成了碎片。

隐狐躲闪不及,在空中被碎片击中,落地之后狼狈地躲避着石柱的攻击,好几次差点被石柱从胸膛贯穿。一根白色的荆棘缠上隐狐的脚踝,将他拉至空中。隐狐倒吊在空中,被拉到了白赫煊的身边。

“白毛鬼,我不是让你走吗?”他狠狠地问道,现在天地在他看来都是颠倒的,换个方向看,白赫煊看起来十分滑稽,隐狐不由得不合时宜地笑了。

“我走了,你不是死了?”白赫煊不假思索答地道,没有在意隐狐的嘲讽。“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粗心大意,晶石被抢走是引你们到妖兽巢穴的诱饵,现在巫鸰正在湖泊之中寻找我们的晶石。我们要等她上来,一起离开。”

“离开?”白赫煊难得地露出笑意,“哪有这么容易?”

“你什么意思?”

马上,隐狐便了解到了白赫煊在说什么,地面之上的岩突突然停止了,随后从石壁之上冒出了尖锐的石柱。白赫煊操纵着白色荆棘试图躲避,隐狐在空中被甩来甩去,两人矫健的身姿躲过了石柱的攻击。但缠绕在白色荆棘之上的藤蔓没有躲过,一株扁平如刀片锋利般的岩突切断了藤蔓,没有了支撑,两人双双向地面坠去。

白赫煊眼疾手快,在落地之前用荆棘缠上了石壁上突出的石头,安全降落。而隐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结结实实地摔落在地,好在皮糙肉厚,没有受伤。

隐狐飞快地爬起来,和白赫煊并肩而立,两人正对着毛发直立的恶魔羊,后者眼露凶光,呲牙咧嘴,哪怕没有这些,光是它如小山般高大的体型便足以制造空前绝后的压迫感。

黑暗空间没有参照物,巫鸰感觉自己跑出了很远,却又像原地没有动过一样,周遭是一成不变的景色。按理说晶石应该是和她一样垂直坠落来到这里,着陆点和她差不了太多才对。可不管她跑向何方,都看不见晶石的光芒。

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她的心间,他们是不是错过了充能的时间?

有人在这里!

巫鸰突然停住了脚步,一种被人窥视着的感觉如海星般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湿滑而针刺般尖锐。四周只有黑暗,但本能在向她发出警报。巫鸰习惯性地想要拿出骨笛,手摸了个空,心中又是一沉。她什么武器也没有带下来。

“是谁?!”她假装镇定,厉声喝道。“我知道你在这里,现身吧。”

鸦雀无声。

但脊背的冰凉之感并没有散去,那人或者说是那东西仍然在盯着自己。突然,脖颈感到一阵微微凉风,那人就在自己后面,紧贴着自己的脊背。

巫鸰惊恐地捂住冰凉的后颈转身,她和那东西面对面,不过只隔了几厘米。

起初她没能辨认出是什么,眼前只看得见一块灰白相加的花纹,凹凸不平。然后她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是位女性,她正弯腰看着自己,而那花纹则是她所佩戴的面具上的一部分。巫鸰退后了几步,终于看清了她的全貌。

女人直起身来,高傲地扬起头,她很高,比莫沧和隐狐还要高,身材修长,一头淡金色的卷发如瀑布般落下,垂落至地面。紧紧抿着的嘴唇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嘴唇之上是宽大、横着舒展开来的白色面具,面具左右对称,底端扭曲而成鹿角的形状。女人身着一件似乎是由白雪和冷冰编织而成的长裙,长裙及地展开。

巫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女人,她能想象出面具隐藏起的眉眼,优雅?端庄?神秘?致命?恐怖?

或许皆有。

女人见巫鸰退后几步,便也向前而来,但似乎不是靠着长裙之下的双腿,她的身躯一动不动,平移一样移动至巫鸰的面前。

“你......是谁?”巫鸰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她似乎认识她,但灵魂深处却有声音在嘶叫,竭力否认这股熟悉之感。

女人没有答话,她又一次低下头,与巫鸰面对面。巫鸰的神智似乎凝滞了,女人的一举一动在她的眼中都被放慢了许多倍,她看见女人僵硬脸庞上小巧精致的双唇微微张开,喉咙发出颤抖,从那双冰冷不带感情的双唇之中,她听见了同样冰冷的话语,像是冰山吹来的冷风,硬削、寒冷。

女人说,“你为何要抗拒我赋予你的一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