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冷意透过靴底向心脏蔓延,脚底的触感十分奇妙,似乎踩在了光滑的冰面上,但是并不会打滑。刚开始巫鸰担心会被绊倒,或是撞上看不见的障碍物,走得犹犹豫豫。渐渐地,无事发生,她也变得更加大胆。左乐乐跟在她后面,她不敢走得太快。

走不出几步,便完全走入黑暗中了。

举目望去,只有一片漆黑包围着自己,举手不见五指,没有光明,没有一丝温暖,就连白赫煊和隐狐的身影也被完全隐去了,只听得见他们发出的“沙沙”脚步声,还能够证明他们的存在。自己就像是被剥夺了视觉的盲人,巫鸰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并不是深陷于黑暗之中,而是被恐惧与迷惘化身而成的魑魅魍魉的鬼影所包围,巨大的身影重叠哭泣。

“巫、巫鸰小、小姐,”身后传来左乐乐带着哭腔的呼唤,“我看、看不见路,你、你在哪里?”

“我为你唱歌吧,”巫鸰说,她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但白赫煊和隐狐的行动却让她相信,只管大胆向前走吧,以滚烫的勇气作为引导,相信自己所走的是正确的方向,就一定能走出黑暗。

“你循着我的歌声,大胆向前走便是了。”

巫鸰轻声唱起来,这是一首莫沧老师教给她的歌谣,据说来自他的故乡雾狼岛,人们在出征前总会在神明的塑像前虔诚地唱起这首歌,是一首祈求胜利和平的安平曲。

“日月星辰,佑我魂贞

斟美酒,别征人

利剑削冰纹,归时枝上花应肯

狼聚而生......”

女孩歌声空灵婉转,如同黑夜里为迎接黎明歌唱的日灵鸟在枝头泣血而歌,从她清脆如铃的声音中传递出了一种力量与一种渴望,仿佛唱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尽管他们看不见光明,但内心充实坚定,也就对黑暗无所畏惧。

“天河渐落,不死妄作

命薄,世恶,单孤哀雀夜夜过

日销月铄史诗陌,何日挥短戈.....”

左乐乐渐渐安静下来,巫鸰唱歌很好听,能够驱走内心的不安与迷惘,他顺着歌声的方向走去,干脆闭上了眼睛,抱着大不了前方坠入深渊的心情,步伐坚定,此刻腿脚仿佛也便利了起来。

待到巫鸰唱到第五段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团朦胧的光,再往前走便能够看得更加仔细了。那是一座小岛,岛中生长着一颗白色的大树,白色的枝桠贪婪地向空中索求空气,蓝色羊蹄印形状的树叶发着光,不知多少只体型修长的空舞虫在空中跳着缠绵的舞蹈,浑身被白色的光晕所围绕。突然出现在黑暗正中的梦幻小岛如同海市蜃楼,巫鸰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便是地灵口中的湖心岛吗?

白赫煊和隐狐率先上了岸,小草柔软地铺开来,两人感觉自己一脚踏上了温柔乡。湖心岛并不大,大约只有两百来方,岛上除了脚下的花草、中央的大树和空中的空舞虫外,并没有其他可见的生物。几只好奇的空舞虫飞到隐狐和白赫煊两人的身边,欢快地围绕着他们划圈子,有什么亮晶晶的粉末从它们的身上脱落。白赫煊用指尖轻轻拨弄在落在自己肩膀上的白色粉末,是空舞虫的鳞片。

在两人打量湖心岛的时候,巫鸰和非焰也上了岸。

“好美。”女孩抬头凝视着镜树,亲眼见到它,才发现它比“镜树”这个名字所暗示的还要美。白鹿非焰用鹿蹄刨刨草地,小巧的鼻子嗅来嗅去,克制了一会,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低头吃了起来。

“非焰。”白赫煊轻声提醒它。

白鹿就像偷吃缸中的猫粮被抓现行的心虚猫咪一样,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嘴巴一动,草屑陆陆续续地掉落下来。

“那瘸子还没到吗?”隐狐说着,向身后的黑暗望去,不看不得了,这一看,他微张嘴巴,愣在了原地。

看见隐狐奇怪的表现,巫鸰也不由得转过身去,“怎么了?”她问道,话刚出口,便也被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在湖的另一面所看到的景象只有一片黑暗,而当上了湖心岛,回望过去,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左乐乐走在血红色的湖面之上,他每走一步,便在仿佛被固体化的湖面上点出一圈涟漪。湖面之下深红色、宝石红、胭脂红、珊瑚红、绯红等等颜色如云团般晕染交杂在一起四处游动,就好像是滴入清水之中的血。湖面森森白骨密布,有大如小山的不知名生物的胸腔骨,有小如猪彘的动物的头骨,漫漫白骨,四下尽是尸骸。骸骨上燃烧着蓝色的火,蓝色的光焰肆意跳动,如果不是考虑到所处的环境,白色尸骸与蓝色火焰,倒组成了一幅以绝望与死亡为画料铺画而成的奇妙美境。

而左乐乐和冬风对他们所看见的丝毫不知,他们只是闭上眼睛,凭着直觉向前走。眼看着左乐乐会迎面撞上一只巨鹿的头骨,巫鸰想出声警告,隐狐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管他,我们转过去。”隐狐手搂着巫鸰,将两人的身子转向背对着左乐乐的方向。巫鸰嘴唇嚅动了几下,没有说什么,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这就是通过湖面的唯一途径。只要你下定决心在黑暗迈出步伐,无论你往哪个方向走,无论在现实中究竟会碰上什么,在黑暗的庇佑下,都能平安无事的到达湖心岛。

巫鸰猜想,假若踌躇想返回了,可能所遭遇的又是另外一幅景象了,毕竟只有“胆量”之人才能通过湖泊。

这便是胆量的试炼。

刚刚踏上湖心岛时,看见湖心岛另一面仍然是一片黑暗,而当他们回首发现湖面的真相之后,湖心岛四周的真实面目也展现出来,这是一片燃烧着的血湖。

巫鸰苦笑了一下,祖迪人个个是哲学家吗?就连地下秘境的机关也如此有哲理。黑暗降临的时候,除了一鼓作气冲破它没有其余的选择,待到相安无事回首望去,才能意识到自己走过了一段多么艰险的苦境。

等左乐乐上岸,巫鸰笑着让他回头看看时,他被自己所走过的路的真实面目惊得合不拢下巴,如果当初让他知道他要经过这样一片骇人景色,打死他也不愿意。

白赫煊和非焰正在近距离打量着镜树,原来每一片树叶都如蓝色琉璃般透明轻脆,难怪得以此名。他们应该是第一批到达这里的历练者,没有在草地上发现别人的脚印。

白赫煊从行囊中取出晶石,晶石仍然发着光,他拿着晶石上下左右比划了几番,想不出要如何通过镜树充能,巫鸰在他的身边蹲下,手轻轻抚摸着镜树树干的表皮。树干光滑,一点也不似其他树干那样纹路粗糙扎手,她绕着镜树走了几圈,并没有发现可以将晶石放在其中的凹槽。

“我记得白夏考官说晶石每三小时需要一次充能,对吧?”她抬头问白赫煊。

白发少年轻轻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时间未到它原本的能量耗尽之时,是无法进行充能的。”白赫煊突然轻蔑地笑笑,“哼,我看他们是不让我们争斗不罢休。”

正围绕着镜树一旁追逐着空舞虫的冬风扑了个空,四脚朝天地摔在草坪上,听见他们的谈话支棱起耳朵,“为什么这么说?”

“晶石统一会在第一个三小时后耗尽能量,那么即使是像我们这种提前找到镜树的也必须要等待,到时候不同小组的人一齐碰面,狼多肉少,你想想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白赫煊的眼中却流露出神秘的喜悦,因为可以战斗而开心吗?巫鸰看不出来。

“既然先到了这里,我们得利用好这一先机才行。”她四下打量着小岛,这地方根本藏不了人,镜树枝干光滑,树叶透明发亮,如果躲在树上,多半也会被发现,难得敌在明、我在暗,真的没有办法利用这一优势吗?

白赫煊似乎看穿了巫鸰在想什么,“你们可以躲在我的「灵魂文字」之中。”

巫鸰眼前一亮,“你是什么能力?”

“到时候就知道了。”白赫煊淡淡地说,巫鸰原以为他会立即展示出来,没想到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坐下靠着镜树假寐起来。巫鸰有点着急,“什么时候还想着睡觉,我们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也就无法预料其他人大约会什么时候过来,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一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非焰冷不丁地说。

“什么?”

“从离开集合点到现在,过了一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时间还早。燃烧湖上的状况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只要有一人望风就好。”说完,非焰也跪坐下来,将头枕在白赫煊的腿上,闭上眼睛睡起来。

“你们......不是之前才睡了吗?”见非焰说得有道理,巫鸰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经意中多看了假寐中的白赫煊一眼。

男孩的皮肤白皙无暇,犹如精细雕琢的白玉,让她这个女孩子都感到自愧不如。发如白雪,颈如白瓷,长长的白色睫毛微微颤动,整个人都如同他的名字那般浩浩之中不缺文雅秀气。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出身?白赫煊先是第一个看破了石林地灵能力的真相,又想到地灵关于渡湖的提示,在众人对时间都云里雾里的时候,他的伴灵竟然能准确地说出过了多久。

这个被白色浸染进身体的神秘男孩,似乎也如天上的落雪,渺渺不知来落去处。

隐狐抱着吱吱站在岛边,望向来时的方向,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伴灵,感受着它微弱的心跳。吱吱这一次的孵化时间比以往都要长,隐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能做的不多,只有尽心保护好自己的伴灵,耐心等待。从湖心岛到石林外的沿岸差不多要走十多分钟,现在还未看见人影。

“这肯定不是集合点外唯一的一株镜树,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来?”巫鸰问道。

隐狐摇摇头,“不清楚。”

“假若其他小组的人正在渡湖,我们看得一清二楚,要干涉吗?”巫鸰问道,她的内心对这种做法感到不齿,但不可否认确实有效。其他渡湖者正处在一片黑暗之中,神经十分敏感,如果他们在岸边出声干涉,比如假扮妖兽恐吓之声将他们吓走,又或是把他们往错误的方向误导,都能让其他人到不了湖心岛。

“你想这么做?”隐狐歪着头问,和往常一样,听不出他是支持或反对。

“不。”巫鸰想了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渡湖是他们胆量的试炼,我们无权干涉,再者,我猜想在黑暗中的时候,是听不见岛上人说话的,否则这一试炼便失去了意义。”

隐狐咧嘴一笑,露出可爱的虎牙,“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