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灵沉默了一会,突然爆发出了豪迈的笑声,“没错,按照你们的说法,我的「灵魂文字」是「长眠祭祀」,能够操纵意识、植入幻觉。”

巫鸰看向周围酣睡着的队友们,看上去并未受什么伤,她松了一口气,“我想应该是我们一进入石林走到这里就被你催眠了吧,之后发生的事情全是脑海中的幻觉而已。包括我召唤出我的唤兽,也应该是我想象出来的。但是我没料到,一旦我想明白了你能力的真相,你就解除了能力。”

“呵呵,小姑娘,这也是你们图腾历练的一部分,我当然不会特意刁难你们。”

“不会吗?”巫鸰轻笑了一声,这可比参加历练前莫沧老师所描述的困难多了,竟然还不算是刁难,太讽刺了。“我有个问题。”

“你问吧。”

“反正不过是脑海中的幻觉,你大可以植入更加无解、更加恐怖的。为何还要特意留下一个隐狐怀中的伴灵消失他本人却丝毫不知的疑点呢?这样一来,只要我继续思考,得出你在玩弄我们意识的结论并不难。”

“小姑娘呀,游戏难度太大了,你们可还怎么通过呀,不留点明显的提示可不行。”

“那我现在......算通关了?”

“是的。我想看看来参加图腾历练的孩子们在一片未知诡异的土地上,接连经历了迷路、同伴与伴灵的接连消失,究竟还能否克制住恐惧,冷静地思考分析,就这一点来看,你们合格了。”

巫鸰皱起眉头,“我们?”

“那边那位白头发的少年,可以不用再睡了吧?”

巫鸰吃惊地向白赫煊看去,只见男孩长长的白色睫毛动了动,慵懒地睁开了一双迷离的眼瞳,“啊,被发现了。”他做出投降的姿势平静地说,却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慌张。

“白......白赫煊?你早就醒过来了吗?”

“差不多。”男孩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神色从容,他拍拍白鹿非焰的脑袋,“别睡了,被发现了。”

“我才刚做了一个美梦。”非焰咂咂嘴,嘟囔着抖擞身体站起来。巫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你们是多久发现真相的?”

回答她的是苍老的地灵,“在你醒来之前不久,我就解除了他们的幻觉。只是不知为何二位佯装仍在沉睡呢?”

白赫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呵啊——只要小组中有一人通过了你的试炼,你就会解除其他人的幻觉对吧?我相信我们聪明的公主早晚能想明白,那还不如我们趁机睡一觉。”

“你......!”巫鸰听得又恼又羞,白赫煊一本正经地夸奖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脸涨得通红,气得不停跺脚,“你要是早点醒过来,我们可以早点出发去找镜树呀!”

“别慌。我们从昏睡到现在其实才过了不到半小时而已。”白赫煊平静地说,他看了脸颊绯红的巫鸰一眼,移开了目光。

“半小时?”幻觉中仿佛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一样,这样说来,她们有着充足的时间去找镜树。

“等会你们可以把你们的同伴叫醒了,没有我的阻拦,走出这片石林应该不难。”

“等一下。”巫鸰说道,“在这地下秘境还有像你这样的存在吗?”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图腾历练第一阶段刚开始便遭遇了罕见的地灵,谁知道在之后的路程中还会遇见什么,有必要提前弄清楚。

但是地灵遗憾地叹息了一声,“这我就无法告诉你了,小姑娘,恕我无能为力。”

“那镜树的方位呢?这你能大概透露一下吗?”巫鸰仍然不死心,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提示,对于处于未知中的他们来说,任何蛛丝马迹、微小的线索都有着决定胜负的可能。

“......看见你们是第一组通过我的试炼的份上,简单告诉你们吧,离这里最近的镜树在湖心岛上,至于怎么过湖,可要看你们的胆量了。”

巫鸰还想追问下去,地灵轻笑了一声,“真是个得寸进尺的小姑娘,快走吧,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了。”说完,巫鸰似乎听到从石林深处传来的琴弦绷断的声音,一切又回归寂静了。

女孩叫了地灵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看来地灵是铁了心不再搭理他们了。巫鸰沮丧地摸摸长发,难得遇上一个知情的人......生物......灵体......管他什么东西,还以为可以套出更多的信息来,白赫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过去将左乐乐等人叫醒了。

“妈妈啊!”左乐乐醒过来时惊慌地大叫一声,四肢在空中胡乱抓舞,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杀猪。

隐狐睡得死,无论巫鸰怎么叫他,他都毫无反应。“丛林出来的人就这警惕性?”白赫煊面无表情地哼哧一声,他轻轻推开巫鸰,“让我来。”白赫煊两腿一分开,跨坐在隐狐的身上,他面不改色地拎起隐狐的衣裳,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重重落在他的脸上。

“啪——”响亮的一声在石林中回荡,巫鸰听得浑身一颤缩起肩膀,不自觉地感受到了痛意,不过不是隐狐的脸被扇的疼痛,而是白赫煊结实的一巴掌打在了隐狐坚硬的面具上。白赫煊的手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在疼痛之下仍然保持一张面瘫脸的他默默地捂住手站起身子,默默走到角落里背对着大家蹲下,冷静地吹气止痛,小小的背影就像个委屈的香菇,巫鸰不由得感到同情。

隐狐似乎动静闹醒了,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看见同伴都围在四周,一脸疑惑,“发生了什么?”

巫鸰摆摆手,说先上路吧,详细的经过路上再说,说完她又同情地看了白赫煊几眼。

“哎,白毛鬼你蹲在哪里干吗?随地大小便?”隐狐发现了蹲在角落阴影中的白赫煊,不客气地问道。

白赫煊闻言一脸怨气地转过头来,巫鸰连忙拉开隐狐,“别问了,我们先上路吧,一会来不及了。”

路上,白赫煊捂着红肿的手无言地走在最后面,巫鸰为左乐乐他们讲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得不承认她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听到她是如何分析出地灵的真实能力那里,隐狐差点睡着一跟头栽在地上。左乐乐佩服地称赞了巫鸰和白赫煊几句,说完又自卑地低下头,显然他运气很好,和几位厉害的图腾历练者分在了一起,而他能为整个团体做什么呢?画肖像吗?

“有其他人的气息!”突然隐狐警惕起来,“就在那背后!”他低声说道,指向一片茂密的石柱。巫鸰摸出了骨笛,进入了准备作战的状态,他们刚才有些太过松懈了,忘记也许还有其他小组的人也进入了石林。

“不用大惊小怪的,”白赫煊瞥了那个方向一眼,低头说道,“他们还没从幻觉中醒过来。”

隐狐狐疑地“咦”了一声,弓下身子,利用石柱的阴影慢慢向对方靠近,那副样子,看起来和处于狩猎状态的捕食野兽没什么区别。绕过石柱,果然就如白赫煊所说,一共七个人和各自的伴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从人数上看应该是两队人马同时走过这里中了地灵的术。

隐狐舔舔嘴唇站起来,他原本以为丛林生活将他的感官已经磨砺得足够敏锐了,然而他只发现了对手的存在,白赫煊只用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所处的状态。巫鸰说那家伙是第一个识破地灵能力的人,那个看上去漫不经心的白毛鬼,到底是什么来头?

没有了地灵的干扰,走出这片石林十分地顺利,不多久,众人便已来到了石林的尽头。走出石林,外面是一片宽广,巫鸰不由得喃喃自语,“这片地下秘境究竟有多大?”

直立着连接溶洞顶端与底端的石柱消失了,流荧们也消失了,身后是五彩斑斓的石林,而身前则是一团无垠的黑暗,看不清路况、看不清地形、抬头望去甚至不知道黑暗在哪里终结。隐狐转身折下一根尖细的石枝,石枝上攀附着许多发光植菌,他像握着火把一样握着石柱,冲着黑暗有力一掷。

众人只见石枝在空中旋转,荧光划出一道美丽的曲线,飞出一段距离后,落在了地上,过了也许三秒,也许四秒,仿佛被一口生物一口吞下了一样,荧光瞬间消失了。

左乐乐看得目瞪口呆,“你、你们看到、到了吗?光突、突然就没、没了。”

巫鸰面色沉重,她刚才看得一清二楚,石枝在地面停留的几秒,光芒微弱地照亮了周围的空间,它的下方出现了模模糊糊的荧光倒影,看起来就像是落在水面上了。但为何石枝没有坠入水中呢?地灵曾说离这里最近的镜树在湖心岛,那这里应该就是那块湖了,巫鸰低头看看从自己脚边咫尺之外开始蔓延的黑暗,找不到湖与陆地的分界在哪里。

看来刚解决了一个难题,立马又迎来了另一个。

白赫煊拾起石子,冲着黑暗的中央丢去,小小的石子被黑暗巨兽的深渊巨口一口吞没,悄然没了声息。白鹿非焰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听见任何声响,“没有听见落地或者落水的声音。”它摇头,咂咂舌。

“当时那成精的柱子给你说什么了?”隐狐询问巫鸰。

“他说镜树就在湖心岛,要怎么过湖,他可没说。”

“不,”白赫煊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蹲下身,挽起裤腿,“‘至于怎么过湖,可要看你们的胆量了’。这才是他的原话。”

“有、有什么区别吗?”左乐乐十分不解,地灵也没说到底该怎么过去,这不说了等于没说吗?

“胆量啊......”隐狐看向黑暗沉吟了一会,“这个意思吗?”

巫鸰不免感到奇怪地左看看白赫煊,右看看隐狐。自一见面便有种心照不宣、剑拔弩张的敌对情绪的两位少年,此时突然有了一种不需要言说的默契,“怎么了?你们想到什么了?”

白赫煊没有回答,他一步一步走向前,直到他的鞋尖离完全的黑暗不过一片叶子的纤细经脉那么近,从巫鸰的角度看去,少年仿佛临着一堵黑暗的高墙,而他毫无惧色。“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帮我抱着吱吱。”隐狐将怀中的黑蛋交给巫鸰,巫鸰手中一沉,原来吱吱这么重,手心传来了微弱的震动,十分有节奏感,像是吱吱的心跳,就快要孵化了。

“小心一点。”非焰在身后对白赫煊轻声说。

左乐乐和冬风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一头雾水地看着白赫煊和隐狐,很想出声询问,但又怕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与懦弱。隐狐走上前,和白赫煊并肩而立,他的个子比白赫煊要高,肩膀也更加健壮。

巫鸰突然从两人的背影中读出了一丝相似,尽管两个人的气质和体格明显不同,如果说隐狐是荒原上离群索居,依本能而活的野狼,狂野不受拘束,追逐着鲜血与扬尘。那白赫煊更像是一处古老森林里栖居在自顾安然生长的高大杉树下的优雅雄鹿,山静日长,喜欢的是前者所嫌弃的悠然日子。隐狐身材健壮也如狼,而白赫煊体型修长更似鹿,然而此刻,巫鸰确确实实地感到两人的相似之处,只是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两人并肩站立了一会,隐狐侧过脸看着白赫煊,他问,“怕了?”

白赫煊发出一声轻哼作为回答,他向着黑暗迈出了第一步,隐狐紧随其后。

“小、小心!”左乐乐看着两人突然向黑暗走了进去,忍不住担惊受怕地叫起来,谁都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如果一脚踏空了该如何是好?巫鸰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他们两人心中有数。”

应该吧。

白赫煊和隐狐稳稳当当地走在黑暗之中,巫鸰看不清楚他们脚下踩的是什么,陆地吗?还是水面?两人面不改色地继续上前,也不害怕会有什么阻碍等着前方,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抛弃恐惧。

“这就是地灵说的‘胆量’吗?”巫鸰小声地自言自语,会不会未免太过鲁莽了?可许多时候,人不是被现状所拖累的,而是被心中的疑虑与恐惧。

白赫煊和隐狐越走越远,见两人并没有出事,巫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捶了捶还在发愣的左乐乐,“走,我们跟上他们,趁还看得见。”

“可、可、可、是,”左乐乐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水,他的小腿发软不住地颤抖,左乐乐用袖子擦去了头上的汗水,感到口干舌燥。“想想辛其白。”巫鸰提醒他,“我知道这不容易,但你必须想清楚你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左乐乐移开目光,咬紧了嘴唇。

冬风衔住他的裤脚,嘴里发出呜呜的催促声,“如果停在这里,我们永远拿不回家徽了。”

听了冬风的话,左乐乐咽了咽口水,攥紧了拳头,看起来终于下定了决心。

巫鸰冲他笑笑,也走进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