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塔的南门处。
两只驮着车的大鹿正悠闲地吃着草,它它们都是经过特意训练的老鹿,不需要驾车人驱赶,只需要兽师告知它们目的地,它们便能训练有素地自行驮货前往,再驮着空车回来。
巫鸰坐在车上抱住肩膀,车厢没有顶篷,尽管用力拉紧兜帽,风仍吹得她小脸通红。
莫沧和灰溪在鹿车几米远的地方,正在和南北告别。南北披上了毛绒的斗篷,傍晚的这个时候总是特别冷。
他挥挥手,身后一个模样青涩的男孩抱着一个灰色大包裹上前,递给莫沧。“你们半夜就能到祖笛城,路上风大,把这些毛毯带上吧。你看你的学生冻成什么样了。”
莫沧转头看见巫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见他看过来,巫鸰连忙伸展身体冲他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谢谢南北大人,您有心了。”莫沧接过包裹,毕恭毕敬地道谢道。
“呵呵,没事没事,举手之劳而已。希望你的学生能让你骄傲”
“借您吉言,不过,她的成就属于她自己,与我无关。”
“喔?听听,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莫沧会说的话吗?哈哈哈。”南北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又咳嗽起来。一旁的年轻人见了,轻轻地拍着老人的背。
“大人您保重身体,烟还是少抽为好。”莫沧关切地说。
“小鬼你好意思说我?当年和我比试能在嘴里同时放进最多支烟的人难道不是你吗?现在装什么好孩子。你当时的记录是什么来着?老咯,记不清啦。”
“——”
“——”
两人的身后是北望塔最引人注意的高大建筑,双子瞭望塔中的一座。这座瞭望塔位于北望塔南门,名为南星,与守候在北方的北星遥遥相望,两者从上之下皆由洁白无瑕的白砾岩雕成。
不同于普通的瞭望塔,它们被雕成了持着高大盾牌的战士形象,其盾光洁闪耀,守望者们“洁白之盾”的绰号便由来于此。
“喂,他们在说什么?”第七肆悄悄凑到扶星辰的耳朵旁问道,他们站在南星塔顶,说是塔顶,其实是石砌战士面部盔甲的开口处。
“一些无趣的闲聊。”扶星辰冷冷地回答,她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能读懂两人的唇语。
"训导大人,你们其实......可以亲自下去的,不用站得这么远偷摸摸地偷看。”一位守望者小心翼翼地说。
“住嘴!谁说我们偷摸摸的?”第七肆不客气地一顿臭骂,“我们是在光明正大地偷看,光明正大你懂吗?!”
“......”扶星辰有些无语,他的一身肌肉都是用智商换来的吗?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过够了嘴瘾的第七肆转而对扶星辰说,“我听南北大人说你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以后再见到他可就难了,确定不下去吗?”
扶星辰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了。”风吹起她的银色长发,盯着莫沧的黄金双瞳一眨也不眨,任凭狂风吹进眼眶,眼球有些干涩难受。接着,她移开目光,移到了巫鸰的身上。
她让鹰隼去见巫鸰,告诉她莫沧曾对他们做过的事。扶星辰不明白为何自己要这么做,也许是想报复莫沧所以挑拨他的学生,也许是想保护对那个男人真面目一无所知的巫鸰。
鹰隼回来之后告诉了她一些话,巫鸰身上有一种她没有的特质,那个女孩太温柔了,温柔是一种致命的毒,她以后便会明白。
“扶——星——辰,第——七——肆——”风中传来一个男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扶星辰回过神来,看见莫沧正起来对他们挥手。
“再——见——啦——”
男人一只手拢住嘴,另一只手对着他们挥舞,样子傻透了。
看着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又蹦又跳的滑稽模样,第七肆难为情地皱起鼻子,将头撇向一旁。扶星辰无动于衷,连神色也没有改变,喉咙却哽咽了一下,她连忙克制住不让别人察觉。
快走吧,快走吧。扶星辰在心中默念,看见莫沧和灰溪登上了鹿车,她才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她是十分痛恨莫沧的,可今天看见他,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每当那个男人用烟灰色的双眼愧疚地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她就变回了六年前的女孩,只想在他温柔可靠的目光中大哭,告诉他一切委屈与悲伤,她相信强大的莫沧老师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支撑着扶星辰度过这六年的信念离崩塌就只剩一步之遥。
巫鸰对着身后的人挥挥手,尽管她与那些人并不熟悉,但她知道正是这些人帮了自己,她才没有死于夜狼之毒。只可惜这次来去都太匆忙,不然她想好好与那些人聊聊,她特别喜欢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人,就像一只人形的大老鼠,真古怪。
告别的时候莫沧让她向南北道谢,可没有人告诉过她老人叫什么名字,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说,“谢谢您的照顾......大老鼠大师。”
“叫南北大人!”
莫沧急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她的嘴撕下来缝在自己的嘴上,南北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笑眯眯地送了她干粮。
“莫沧老师,”车轮轧过一个石块,鹿车一阵颠簸,“老鼠大师他为什么是一只老鼠啊?”
“都给你说了叫南北大人!”莫沧语重心长地叹口气,他打开包裹,取出毛毯递给她,“那是他的「灵魂返还」。南北大人年事已高,肉体衰老,只有一直维持「灵魂返还」才能行动。”
“噢,这样啊,那老鼠,咳咳,南北大师多少岁了啊?”
“不知道,反正比你想象的要年长许多。”莫沧说。
巫鸰还想问些什么,不过她看见莫沧神色有些沉重,灰溪也是一副正经危坐的模样,便识趣地闭上嘴,靠在扶手上看着飞驰而过的景色。
“莫沧,南北大人有给你说吗?”沉默良久,灰溪终于开口问道。
“妖女兆言的事吗?说了。看来是我们过去几年太与世隔绝了,不仅是祖迪,连桑阳庭和抚曲乡也出现了相似的流言,人心惶惶。”莫沧压低声音,谈论这些让他感觉十分不自在。
“你觉得......有多少可信性?”
“不确定。不过我同意南北大人的话,顺其自然,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
“嗯,我也是这么和大地说的。万一兆言真的成真了......我们再顺势而为。”
巫鸰转过头,好奇地问道,“什么妖女的兆言?莫沧老师,你们在说什么呀?”
莫沧想了想,“说来话长,等纹章历练结束之后告诉你。”他不想让巫鸰被传言扰得心神不定,她应该专注于后天的纹章历练。“要不你再睡一会,到了叫你。”
“不睡了,今天我已经休息得够久了。”
“医务室的人告诉我你的那间休息室一片狼藉。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啊!”巫鸰完全把这事忘了,她出了医务室后便遇见了灰溪,它带她去厨房吃饭,然后莫沧也来了,说他们应该准备走了,灰溪便去与朋友道别。她完全忘了这茬。
“还好有目击者看见了全程,它向负责人和南北大人解释了一切,所以他们没有追究。”
目击者?巫鸰想到了那只无名的大鸟,她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莫沧老师,是我没有......”
“嘘——”莫沧伸出食指调皮地笑了,“不用告诉我过程,只给我说结果就好了。怎么样,赢了吗?”
“那当然赢啦!小小夜狼我都不放在心上。”莫沧的微笑安抚了巫鸰的内疚情绪,她又恢复了往常的口吻自吹道。
“大话精,不要命!如果不是你老师我把你背出森林,你就死在了小小夜狼手下好吧。”
莫沧和巫鸰你一句我一句地伴着嘴,灰溪打了个呵欠开始打盹,这一天对于它来说太过漫长了,它想好好休息。在两人不甘示弱的吵架声中,睡意像母亲轻柔的耳语,轻轻安慰着灰溪的神经。
渐渐地,莫沧和巫鸰也不再说话,他们都有些累了,却无法入睡。巫鸰安静地靠在莫沧的肩上,偷暼他的侧脸。
莫沧抿紧了薄唇,眼神坚定地看向前方,眼睛中有一片暗蓝色的深海,波光粼粼,皎洁的月光坐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在想什么呢?巫鸰不知道,莫沧沉默的时候就像一堵坚实的墙,让人安心又让人不知该从何揣摩,她疲惫地闭上双眼。
白月高悬,驱开了浓浓的黑云。
清冽的月光静静地铺在平整的大地上,照得每个细节都格外清晰。安静的旷原上只听得见大鹿的喘息声、车轮轱轱转动的声响与树叶婆娑的沙沙声。
突然,一阵如丝般轻透的歌声不知从某处滑落而来,是木灵在唱歌,它们在歌唱死去的同族,用歌声将其灵魂托上星空。始于星辰,归于星辰。
莫沧难得感到内心澄净,他伸手把巫鸰身上毛毯拢紧,蓝色的眼睛看向前方。
前路可知,前途不可知。
距离纹章历练还有三十六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