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鸰睁大了好看的眼睛,鹰隼的话让她感到难以置信。它所描述的,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莫沧吗?那个无论何时,只要她身陷危险,就一定能够及时赶到的莫沧?那个给予她无人可比的安全感的莫沧?

“你觉得我在撒谎吗?”鹰隼歪着头问她,眼神却告诉她这句话不是一句疑问句。

靠,它是有读心术吗?

“不……我是说,莫沧老师他不是这样的人。”话刚出口,巫鸰便有些后悔,她对莫沧又了解多少呢?之前不是才发现她对他其实一无所知吗?“最起码,不会是抛弃学生,自己苟且偷生的人。”

鹰隼拍拍翅膀飞起来,“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他是一个不错的老师,但你最好小心,太过盲目相信他,也许最后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等一下!”巫鸰冲过去抓住栏杆,冲在半空中的鹰隼叫道,“你们没有想过也许背后有隐情呢?也许这全是一个误会。”

鹰隼沉默的眼神让巫鸰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愚蠢,他们曾对莫沧怀有同她一样的感情,如果还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一定不会走到如此憎恨他的地步。

“听我一句忠告吧。图腾历练一结束就离开他,以后别和他扯上关系。”说完,鹰隼拍拍翅膀飞走,它回头看了低头神伤的巫鸰一眼。女孩低垂着头,红发披肩,长长睫毛之下的棕色眼瞳色彩黯淡,她抿紧了嘴唇,有些不甘。

第七肆没有说错,她果真和年轻时的扶星辰有些相似。

不是眉眼,而是潜伏在那娇柔外表下的力量,第七肆说那是倔强,而它认为是坚强。

“我相信他!”蓦地,巫鸰扬起头,大声叫喊道。

“嗯?”听见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鹰隼连忙拍停翅膀,悬停在空中。

“我相信莫沧老师!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相信他!”巫鸰用力地握紧了栏杆,指尖发白,丝毫不觉粗糙栏杆上的锈刺已刺进了她的手掌。逗她笑的人是莫沧,带她逃离众人指责的人是莫沧,过去一次次赌上生命救她的人是莫沧。

没错,不是其他人,是莫沧。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她都不能背叛他。

鹰隼已飞出了一些距离,凭借它敏锐的视力,它看到女孩目光如炬。她自己斩断了迷茫——以一种最愚蠢的方式。

“随你吧,丫头。”它大声说。

鹰隼越飞越远,身影消失在了一座高塔之后。巫鸰有些怅然若失,莫沧的身上有着太多谜团,为什么他从没对自己提起过?

她不知自己在原地呆立了多久,回过神的时候正听见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巫鸰想起来自己早就饿了,她刚才原本是打算去找莫沧,顺便找找厨房的。那就先下楼走出这里看看再说吧。这样想着,她迈开有些僵硬的腿。

尽管兽场的各个角落里都堆放了吸收味道用的孔炭,弥漫在空气中的兽灵粪便的臭味、羊膻味还是让人敬而远之,除了传令官和兽师,一般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守望者们需要坐骑外出巡逻的时候,兽师们都是将爪羊牵出兽场,带到外面的空地上交给巡逻队员。

常年工作在这种气味的兽师们对常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倒是丝毫不觉。

几位戴着手套的驯兽师提着木箱子急匆匆地穿过羊厩,有几头怀孕的雌性爪羊快要分娩了,从兽场的另一头传来准妈妈们痛苦的叫声。

卫歌吃力地抱着有他身体一半大的箱子跟在最后,他个子有些矮小,经常被嘲笑说像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他原本是药剂师,按理说不用参与兽师们的工作,但他十分乐意多帮忙,顺便多长长知识。

照顾兽灵与照顾人类十分不一样,卫歌希望以后他能成为治愈一切痛苦的医师,不管对方是何种生灵。

“哎哟。”他撞上了什么东西,踉跄了几步,费好大劲才没让箱子落在地上。木箱遮住了他面前的视野,他连忙道歉,“实在是对不起,我赶时间,没有好好看路。如果不是我抱着箱子不好鞠躬,我一定给您好好道歉。”

“这不是卫歌吗?”

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卫歌从箱子后方探出头,原来他撞上了灰溪。

“啊,灰溪大人,非常不好意思。”

“不,没事,我也是在和朋友聊天,没有注意你过来了,要道歉也是我才对。”

卫歌这才看到灰溪的身旁屹立着一个棕黑色的庞然大物,因为它的体型太过庞大健壮以至于卫歌一开始把它当做了一堵墙。

“不好意思,大地大人,我没看见你在这里,”卫歌有些惊慌,像一只一惊一乍的小兔子。

厚重的毛发遮盖住了大野牛的大部分五官,它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灰溪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呢?”他好奇地问道。

“我们马上要出发去祖笛城了,我在和大地道别。”守望者的伴灵们要么和自己的伴族住在一起,要么住在为伴灵特意修建的区域,但大地特别喜欢兽场,在这里它有几位爪羊朋友。

“这么快,那位小姐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先前莫沧去看过她了。除了柳影大师的高超医术,也多亏了你啊。”

“哪……哪有,我,我才没有帮上什么忙。”卫歌红着脸颊缩起脖子,耳根有些发烫,被人夸奖总让他难为情。

他突然想到他们来到北望塔还没到二十四小时,他们是凌晨时分来的,现在不过才是傍晚。虽然那位小姐体内的毒素已经被排干净了,但左手的伤口与身体的疲劳哪是那么快就能恢复的呢?只怕她是在逞强。

“你们是要去图腾历练对吧?报名明天晚上才会截止呢,为什么不多待一会?从这里坐大鹿拉的车很快就到祖笛城。”

“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事要做。”灰溪含糊其辞地回答,真实的原因它没能说出口,他们在这里并没有那么受欢迎。

卫歌还想说什么,一位兽师转过头发现他落在后面,于是对他招招手大声叫道,“喂!小鬼,你再不来我们就不管你啦!”

“对不起!我马上就来!”

卫歌对灰溪点点头,语速飞快地说,“那灰溪大人,我先走了,以后我们有缘再会。”

他走出几步,又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差点没抱稳怀中的大箱子,“希望巫鸰小姐能得到胜利之神的垂青。”说罢,微微鞠了个躬,又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真是个古怪的孩子。

“大地,好好保重。”灰溪目送卫歌远去,然后转头对老友轻声说。

说不上来为什么,灰溪很喜欢大地,它沉默寡言、宽厚忠实,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大地和第七肆让它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与莫沧。矮小的伴灵与瘦弱的男孩,总是被嘲笑的对象。

大地轻轻地“哞”了一声,“你也保重,”它说,低沉的声音像是回响在山谷中的沉重钟声。

犹豫了一会,它接着说,“我想你最好知道这件事……最近大家都在议论一些不详的消息,‘成群的黑鸦栖息在城外的枝木上,猫头鹰在视野之外唱着不详的歌,毒蛇从地底涌出盘踞在巨石阴影之下,深暗的迷雾四处弥漫......‘”

灰溪有些惊愕,大地刚才所说的,是古老传说中沼泽妖女兆言的其中一部分,尽管人人都知道它,但很少有人会提起,就像死亡,它就在那里,但人人都装作视而不见,“谁在说这种话?”

“每个人都在说,虽然表面上一派祥和,但大家私底下都十分不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个月前瓦祭里的大批商队经过祖迪,从那时候便传开了。”

“从北方吗......?”灰溪想起了流传在先辈中的一句话,阴影之地传来阴影的话语。瓦祭里在凛霜极地,位于集源大陆的北方,沼泽妖女的兆言一路从北来到这里吗?更多令人不安的想法掠过它的脑海,小时候在学庭上听来的远古传说在脑中重拾生命力,三树妖女、灵兽的遗息、没有人能读懂的咒语......灰溪打了个冷战,它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它的想象力确实太过丰富了。

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妖女的兆言绝对不会突然流传起来,灰溪问道,“有人说过北方发生什么了吗?”

大地点头,甩起几缕棕色的浮毛,“具体不知道,但据说瓦祭里有不少人在清晨的浓雾中见到妖女的魔像出没,还有人看见杯中清冽的泉水突然变成了浑浊的泥水,有辨不清种类的昆虫尸体在其中浮沉。成群的乌鸦在瓦祭里达热郊外徘徊,一位城主不相信妖女的兆言,派军队前去剿灭乌鸦,而几周之后,那位城主暴毙身亡。”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在北方啊,祖迪可是在西南方,大家的担忧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他们说......妖女的诅咒跟着南下的商队进入了祖迪。”

“……没事的,这些不过只是好事之人的妄言。你想想以前每年都有人说今年将是极夜纪的终结,结果呢?就没有一人说对过。”灰溪安慰大地道。

大地木讷地转过头,一双铜铃大的双眼中流露出不安,“你还记得下午的那只须得兽吗?”

灰溪点点头。

“它是这几个月跑出群星之森的第四只须得兽了。你应该知道,像须得兽这样的生物,是群星之森中的霸者之一,没有特别的理由它们绝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不仅如此,仅仅是这个月就有三只平日不会出现在群星之森外的野灵跑了出来。野灵感官没有像我们一样被磨钝,说不定它们察觉到了我们察觉不到的东西。”

灰溪不置可否,“这些事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能力,担忧并没有用。好好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吧。”

大地沉默地点头,“时间快到了吧,走吧,让我送送你,灰溪老师。”半响,它说,“没有谁比我更明白第七肆的心情,他并不恨莫沧,只是......只是十分失望......”

灰溪给它一个眼神示意不用再说,“相信我,莫沧一定知道的。毕竟,他好歹也是他们的老师。”

两只伴灵并肩而行,一路上沉默无言,该说的都说过了,不该说的谁也不会开口提及。它们走出了兽场,大地停下脚步,“就送你到这里了,老师。我的一位朋友快要分娩了,我想陪着它。”

灰溪笑笑,“可以了。那,再见吧。”

大地低下头表达敬意,“再见。”

它们心知肚明世事难料、命运弄人,下一次再会也许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