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女孩子,你的警惕性真强。”男孩挠挠头,取下皮革刀鞘,放在桌上。“这是北望塔的惯例啦,无论是杂务工还是药剂师,必须随身携带武器。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生物闯进来。”

“啊。”巫鸰有些手足无措,脸颊飞上一片绯红,说话结结巴巴。“不,不好意思……我刚刚才结束一段危险的旅程,所以情不自禁就……”

男孩爽朗地笑出声,系回刀鞘,“没事没事。你这样很好,世间险恶,多点自我保护意识总是正确的。”他捧起木碗递给巫鸰,“来,快喝吧。”

巫鸰感激地道谢,连忙伸出双手想接过那碗汤。

“你快喝吧。”男孩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一次,语气中却透露出出乎意料的冷酷和恶狠,他的双腕猛地一抖动,冲着巫鸰的脸拍飞了木碗。

巫鸰愕然,伸出去的双手悬停在半空中。热气滚滚的浓汤飞洒在空中,她出于本能,埋身躲了过去。库容菇汤在她脚边撒得一地都是。

“不过要喝的话,就给我趴在地上用舌头舔吧,最好一滴都不要剩。”男孩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说,生怕巫鸰没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怎么?没认出我来吗?”男孩发出“咯咯”的笑声,像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也是,野狗的记性怎么靠得住呢?”

巫鸰眯起双眼,她突然认出了对方的那双细长的眼睛,一双毒蛇一般散发出恶毒光芒的眼睛。没错,仔细一看,他不经意地皱起鼻子,充斥着嫌弃与厌烦。皮囊之下惹人厌的灵魂正在慢慢浸入看似忠厚的外表。

“苏泽耳,真是好久不见。”

她冷冷地说。

“看来今年的新人不太行呀。”老人意味深长地说,用手捋捋灰白的山羊胡。他身旁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白发女人,向后梳上去的长发如她整个人般一丝不苟。如鹰般上挑的眼睛里流露出锋利如快刀的光芒。脸庞犹如被钢铁铸造般坚硬冰冷,她抿紧了薄唇,吝啬每一分言笑。明明是个美人坯子,但她站在那里,却只让人想到一台精密无情的机器。

她毕恭毕敬地说,“是的。不过您放心,在我的训练之下,他们绝不会丢了北望塔警备的脸,他们会成为不辜负「洁白之盾」名号的守望者。”

“呵呵,我相信你,不过你也别对他们太过严厉啦,他们还是孩子。”老人笑得眯起了双眼,深深刻在额头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孩子?哼,他们中最小的去年也已成年了。”女人嗤之以鼻。

“他们在我眼中就是孩子,你也一样。”老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烟斗与烟袋,试图将烟草倒进烟斗里,孱弱细小的手腕不住发抖,不少烟草跌落在烟斗之外。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南北大人。”女人俯下身握住老人颤抖的双手,为他把烟草倒进去,再点上。

“你们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孩子。”南北深吸一口烟,吐出几个漂浮的烟圈,“做孩子好啊,扶星辰。不要嫌弃孩子们幼稚,他们心就跟澄净的湖面一样,看东西可比大人还要清楚。”

扶星辰直起身来,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认同。

名叫南北的老人个子不高,一把山羊胡长至胸膛。他虽然年过古稀脊背却挺得笔直,白发赤颜、精神矍铄,朴素的才色长袍之下露出一截老鼠尾巴。他拄着一根木棍,手却不是人类的手,指背到手腕上长着浅灰色的细毛,四个趾头更像是某种鼠类的前趾。

此刻他正和扶星辰站在二楼的走廊下,俯视整座训练场。场上大都是刚入队不过几个月的新兵,正在组队进行格斗训练。看他们笨拙地举剑与持盾的样子,难怪南北会发出那样的感叹。

“司令大人!”一位传令官慌慌张张地从楼梯跑上来,一脸惊慌。

“你是怎么回事?”扶星辰转身看见手下士兵这样一幅不从容淡定的模样,不带感情地问道。

“不......不好了。您还记得前些日子从群星之森跑出来的那只受伤的须,须得兽吗?”

“站直了好好汇报!”传令官微胖的身躯倚在楼梯上,因为事态紧急反而说话口齿不清,扶星辰一向不欣赏一点也不训练有素的战士。

“温柔一点,扶星辰。”南北伸出一只手制止,宽厚地对那位拼命捋直舌头的传令官说,“冷静一点,孩子。须得兽怎么了?”

“昨天兽师们给它打了麻醉药,清理了伤口。它本应该一直沉睡的,可没想到它刚刚竟然恢复了神智!它冲破了兽场的牢笼,在场没有能够制服它的战斗员......”

“嗯?”扶星辰心中一惊,须得兽是身形庞大的生物,高约四五楼,如同一座会移动的小山,横冲直撞,压平前方路上的一切事物。前些日子制服它时,她也在场,只靠低级图腾实力的一般战斗员根本奈何不了它。

“冲破了牢笼吗?”南北沉吟,“那可是用镜钢制成的牢笼啊。”

“南北大人,我这就带人过去。”扶星辰绷紧了面部,兽场是饲养爪羊的地方,特殊时候也会暂时收纳从群星之森中跑出的各种生灵,有的负伤失智,有的是与母亲或者族群走失的幼崽。

紧挨着兽场的是药剂院与后勤杂务兵的居住地,全都没有能够制服须得兽的战斗员的驻守。而初级以上图腾战斗员的驻扎地在北望塔的另一头。

扶星辰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兽场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希望在这十五分钟中不会出现人员伤亡。

“司令大人,”楼梯下传来了另一位传令官的声音。他听上去比先前那位上气不接下气的同行镇静得多。第二位传令官“噔噔”地跑上楼梯,向南北与扶星辰行了个礼,不慌不忙地说:“总司令大人,总训导大人,不用担心,须得兽引起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有人受伤吗?”南北关切地问道。

“除了几位刚好在兽场照顾爪羊的兽师受了外伤,没有其他的伤亡。不过请司令大人放心,他们都没有大碍。”

“你说危机解除了?怎么回事?”扶星辰微微皱起好看的眉毛,两位传令官来报的时间前后没有超过三分钟,如果他们接收到消息后立即出发,在路上所花的时间也差不多,也就是说须得兽在三分钟内就被打到了?

这怎么可能!即使像她这样拥有六月图腾的人制服一只野生的须得兽也得费上一番功夫。更何况在这个时间,兽场附近应该没有初级图腾以上级别的人物才对。

“是今早上第七肆大人带回来的那位旅人打倒了它,然后兽师们用了三倍剂量的麻药,它应该能睡到明天晚上。”

扶星辰眼神一厉,“你说谁?”

南北发出“喔嚯嚯”的笑声,“你是说莫沧吗?”老者突然来了兴致,容光焕发,眉眼舒展,似乎更年轻了。

“没错。那位旅人和他的伴灵刚好路过,出手制服了须得兽。”

“你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吗?”扶星辰问道。

刚刚在传令官说话时她才注意到一个细节。他脚上所穿的皮靴底部周遭沾上了泥土,颜色鲜艳,有些泥浆还未凝固,也就是说才溅上不久,这就说明他是一路从兽场跑过来的。右腿上还缠着绷带,不知受的是什么伤,这一定会影响到奔跑的速度。而第一位传令官的皮靴周遭的泥浆早已干涸,皮靴与裤脚没有任何新鲜泥土的痕迹,很明显他是骑着爪羊过来的。

他们出发的起点是同一个消息站,第一位传令官的速度快于第二位,那么苏希路安多击败须得兽的时间一定小于他们到达这里的时间差。可扶星辰想不出他怎样才能做到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放倒大出人类体型几十倍的庞然大物。

难道,他们之间的实力相差如此巨大吗?

她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早就超越了那个让她与第七肆承受难以言喻的哀痛与苦难的男人。

“不,这个我不太清楚。原本在第一位传令官离开之后,我的任务是向附近的单位传达消息疏散人群,刚离开消息站没几步,有一位驯兽师大声对我说不用了,须得兽已经被打倒了。”

“哦?这么说来我们得好好感谢这位客人才是。”南北轻轻用拐杖点地,扶星辰不明白他看上去为何如此轻松,“南北大人,您别忘记莫沧他可是......”

“嘘——有什么话等他来了再说吧,瞧,他过来了。”

扶星辰顺着老者指向的方向低头看向训练场,莫沧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穿过操练着的新兵群中,畏手畏脚的模样无法让人把他和在几十秒内击败须得兽的强大战士联想起来。

他抬头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好久不见啦,扶星辰。”

喧响的广场上,扶星辰读懂了他的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