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麻烦了。”科瓦瑞不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原本就焦虑的艾伊文更加紧张。

昏暗的房间中仅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光线,但足以照亮二人的面容,当艾伊文握紧手铳靠在门框上时,科瓦瑞正用一只手揪着她垂在脑后的长耳朵,目光始终不离腕表终端机的屏幕。过了几秒,她似乎有了发现。

“艾伊文,你看——”她将亮度调到最低的腕表屏幕凑到艾伊文眼前。

出现在青年视野中的是一个电视台演播室样子的房间,办公桌上放着话筒,后面开着落地窗。有几个身着红衣的打手正在肆意破坏,他们用手上的铁锤砸碎墙体,撕裂地板,像是在疯狂的找寻着什么东西,直到最后,几名弩手开始往天花板上射击,屋内火花四溅,视频也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他们是......”艾伊文认出了这群打手,他们是迪亚波罗斯的人——从鲜红长袍上夸张的烫金标志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大概是来替德恩讨回面子的。

青年从科瓦瑞斜睨的视线中看得出她也清楚这一切,幸好,她并没有拘泥于责任的推定。

“我有一个计划,”她收起令人发毛的责备眼神,开始专心分析情况:每当到关键时刻,她就变得专注而可靠了,“先不考虑为什么他们能找到发电机,迪亚波罗斯的人很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所以才先切断电源,再照门逐户地搜索。”

“所以你希望我趁他们搜索的时间去启动备用电源,这样你放在这一栋楼里的无人机军团就可以荡平他们了?”

“完全正确......你这是什么表情?”

“哦,我以为你会把我卖给德恩然后撇清关系呢。”

“别开玩笑了,就凭他的为人,你以为他会让我置身事外吗?”

科瓦瑞没有再浪费时间,将那台缩成水杯的无人机和手表交给了艾伊文。

青年半兴奋半疑惑地接过科瓦瑞的装备:“这玩意......怎么用啊?”

“你不需要知道,快走!”科瓦瑞头也不回地说道,此刻她正在想办法用备用电源启动计算机。

“啧......说得轻巧。”

说话的功夫,艾伊文将耳朵紧贴在门上聆听着外面的动静,握枪的手渗出一层冷汗——就在二人说话时,楼道里的脚步声已经近在门外了。

“哐当!”

一次呼吸的速度,艾伊文压低身形,转动手臂推开房门,敌明我暗,眼下的形式足以发动奇袭。

如果楼道里有一个人,就将他顶在墙上,直接把子弹打入他的头颅,绝不给他求救的机会,而如果有多个人,就用这可怜的家伙当肉盾,用枪将其他人一一解决。

青年便是这样构思着作战计划的,而且幸运的是,门外只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制服他不费吹灰之力。

但很快,艾伊文发现了异常:顶住那人喉头的手腕没有感知到想大声喊出什么的震动,也没有打手被束缚时本能的反抗,他所感觉到的只有恐惧的颤栗和惊慌的呜咽。

“难道这家伙是平民?!”青年暗骂一声,向后退去。

失去了青年手腕的支撑,那个“身影”急喘了两口气便瘫软在地,借由楼道窗口.射入的阳光照亮了她的面容——

“米莎!?”青年感到一种窒息的眩晕感,不仅仅是因为惊讶,还有恐惧:之差一瞬间,米莎就要被自己杀掉了。

“你怎么在这里?”青年追问道。

出乎意料现身的米莎无法回答艾伊文的问题,她双手撑地,止不住的咳嗽着。艾伊文一时间茫然无措,就像一个捡到重伤的珍稀动物,又完全不懂得医治的樵夫,而当科瓦瑞循声从门内探出头来时,他就更觉得无地自容了。

“该怎么办……”时间不多了,艾伊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抛开疑问,他将米莎扶起,抬进屋内,虽然小屋是一个秘密地点,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听着,米莎,我……”艾伊文拼命想着怎么把谎圆过去,“我现在要去办点事……你先和这个阿姨呆在一起,要是我半小时之后还没回来,你就和阿姨一起回电气餐车。好吗?”米莎艰难的点了点头。随后艾伊文看了看桌上的金卡,又向科瓦瑞投去求助的一瞥,后者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白眼,权当是同意了。

“那么,保重。”如此装正经的告别让艾伊文非常不适应,但他的确一句调侃也说不出口:因为一周前的冲动,不仅是他自己,连米莎和科瓦瑞的性命都已经受到了威胁,现在是要认真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艾伊文转身走进楼道,轻轻带上了身后的房门。

…………

……

视频中的演播室就位于贫民区北侧的一栋高层建筑中,这栋高楼曾属于乌萨斯帝国的某个电视台,在该台因“言论问题”被查禁后便一直废弃于此,近几年才被科瓦瑞用于存放器材和电源机械。

艾伊文回忆着,上次他来到这里时还是为了驱赶一批无家可归的乞丐,为了让他们离开,他不得不和米莎一起发物资给他们。这一次的问题就无法用几个罐头解决了。

光翼灼灼燃烧,艾伊文从小巷中现身,他系上领口的纽扣,将卫衣像斗篷一样披在身上,拉起的兜帽盖过眉毛,握枪的双手就隐藏在卫衣之下——这是他最常用的突击姿态。

“喂,你是什么人?!”、“退后!”

入口的两名帮派成员察觉到了艾伊文的存在,立即发出恶狠狠的警告。

枪手也不废话,掏出双铳,交叉开火,两名守卫连弩箭都没来得及拿起就双双中弹倒地。这正应了艾伊文的猜想:故作凶狠的人中很少有强者,而大楼里的帮众也大致如此。

艾伊文贴在大门上,见过了一会没有动静,便一个转身溜进了室内,电力照明失去作用后,光线窦地变暗了,但也不至于失去视野。

青年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厅,接着一个垫步冲进了旁边的男厕所里。即便是一群乌合之众,毕竟人数众多,在艾伊文看来将大部分敌人引到大厅再绕过他们才是正道。

然而,胳膊都贴麻了,门外还是不见动静,反而是身后,腐臭味越来越浓重了。

“哪里是有什么东西吗?”艾伊文注意到自己又开始自言自语了,“太暗了……看不清。”

“滴滴!”

两声清脆的电子音响起,接着从背后传出了科瓦瑞的声音:“检测到用户的使用需求。”

“什么鬼?”突如其来的声响将艾伊文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声音是从那架缩成一团的“水杯”里发出的,在说话的功夫,水杯就自作主张的展开,飞到了空中。

“正在执行照明程序。”科瓦瑞没有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

“科瓦瑞,是你在那里吗?”艾伊文试探性的对无人机问道。

“指令错误,请下达正确的指令。”

看来这架无人机并不是科瓦瑞本人在操作,只是用她的声音取样做了个AI而已。

“驱动程序安装完毕,开始照明。”见青年没有新命令,无人机便自顾自的打开了旋翼臂上长方形的探照灯,照亮了房间深处看不见的那片区域。

“这……这些是?!”眼前的景象让青年出了一身冷汗——几个肉块向叠沙包一样被堆在一起,中间还像生日蛋糕上插蜡烛似的插着一把长刀,还有几个依稀可以辨认出人样的,被刀从喉咙穿过,钉在墙上。

所有的武器上都有迪亚波罗斯帮的印记。

“嗡嗡嗡……”无人机放出一道光幕,快速扫过肉块所在的区域:“物质:人类尸体;推测身份:拾荒者;死因:“多处反复刀伤,失血过多致死……”

耳边回响着“科瓦瑞”无情感的死亡宣告,一股恶臭的粘液一般恶心的感觉在青年心中弥漫开来:“够了,不用再说了。”

无人机的声音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越来越强烈的呼喊,队友的死状,德恩嘴上说着“惨烈”,但实际上头也不抬一下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青年顿时觉得火冒三丈——这愤怒不是源自古朴老派的正义感,而是作为求生者对亵渎生命的行为的本能厌恶。

就在青年打开厕所门,穿过空旷的大厅往楼上走去时,他的脑海中已经立下了一个可怕的誓言。

…………

……

前往大厦的路上,有更多倒伏在路边的尸体,而且几乎没有完整的一具。尸体的身份也有所改变,不再是无辜的流浪汉,而是穿着红袍的帮派成员,这让怀疑刚刚的情景是帮派所为的艾伊文再一次陷入了疑惑:难道在这里有第三方势力加入了战斗吗?”

“死因:致命锐器刺伤、多处割伤、头部缺失……”科瓦瑞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将紧张悬疑的气氛破坏殆尽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青年不耐烦的命令道,“科瓦瑞那只死兔子……为什么要加上分析死因这种恶趣味功能……”

“已保存用户评价,将于联网后上传至开发者。”

“啧……”这一次轮到艾伊文闭嘴了。

随着楼层的升高,尸体的数量也不断增多,死相也越来越狰狞,好像在断气之前经受了不能,至少不应该经受的折磨。这让艾伊文紧张不已,但他还不能停下,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艾伊文小心翼翼的避让着楼梯上的尸体和残肢时,上层空间中的打斗与惨叫声变得越来越明显了:“快点支援啊!弩箭小组到底在干什么?!”、“冲我来啊,怪物!额啊——!”、“求求你……不要……我真的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

临死者们的哀嚎回荡在楼道内,将这片不大的空间渲染得如此可怖,艾伊文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地狱。

“等一下……别走!”一名倒在尸体堆里的“死者”忽然伸出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揪住艾伊文的小腿。

青年回过头来,发现幸存者堆满恐惧与痛苦的脸上被划上了一道可怖的伤疤,他跑不了,因为他的两条腿已经被切掉了。

看到艾伊文的脸,幸存者扭曲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哦……我认识你,你就是在酒吧里用枪指着德恩脑袋的小子,你……你还用另一把枪指过我的脸。”

青年报以一个同样苦涩的微笑——他已经把这个人给忘了。

“听着,你给我听着……”将死的战士没有理会艾伊文的表情,他担心自己的话说不完,于是自顾自的说道,“你是……对的,德恩他骗了我们……根本就没有增援!”

年轻人蹲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这个因疼痛和失血而开始胡言乱语的人,他很明白自己已经不能为他做什么了。

那战士还在继续说着:“银色的狼……你一定要小心银色的狼……然后,安全了之后……就快跑!”

“……我知道了。”

青年说着,同时接到了战士的另一个请求——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眼神,表情,和全身——战士让青年杀了他。

战士松开了紧握着艾伊文小腿的手腕,后者站起身来,掏出手枪抵住他的头颅。

“谢谢。”战士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枪响,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合掌默祷数秒后,艾伊文摘下胸前的十字架,对着尸体画了一个十字:“愿你在来生免于折磨。”

然后,他捡起战士掉在身边的长刀和匕首,分别将它们放在背后和腰间。

“银色的狼吗……就让我来会会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