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了。

在喷涌而出的血雾将视野完全沾染时,百目鬼 楔也萌生了悔意。他高估了自己的正面战斗力,更是小看了眼前这个有着灰白头发与红色双瞳的独臂男人。“死者眼眸”确实能轻松抹去绝大多数人的生念,将人置于死地。然而楔却没考虑到,独臂男人的体内还隐藏着一只怪物。那只怪物有远超灵长类的意志,更重要的是……不具理智的怪物能将狂暴表达到极致。本以为自己能借“死者眼眸”来终结独臂男人的生命,但没曾想到,会在此身首异处的竟是自己。

灰黑色的利爪轻易撕开了自己的胸膛,随着暗红色的电流将独臂男人进一步包裹着,空气中的铁砂开始逐步覆盖他的身躯。这个过程之迅速令楔瞠目结舌,而当楔意识到疼痛正在噬咬自己意识的时候,伏下身子的独臂男人已转变为一只不折不扣的怪物。这个被灰黑色金属所覆盖的怪物有着极为可怖的造型,即便他的腰腹虽与独臂男人保持一致。可他的四肢却异常发达,特别是男人本所不具的右臂,更是缠绕有暗红电流。

“咔啊。”

本就低沉的嗓音在经由金属的扩散后变得更为模糊,如同正在捕食的野兽一般,那只怪物死盯着自己。他的口腔中会时不时冒出黑烟,而那堪比刀刃的鼻翼更是对准着自己的咽喉。连接着背脊的长尾好比钢鞭,不住抽打着周遭的地面。尾巴的末端则是闪着寒光的枪头,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独臂男人已成了一种活体兵器。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给我留个全尸吗?”

回答楔的是一声低吼,和所有出色的猎手一样。一旦猎物示弱,那怪物便发起了犹如闪电般的迅猛攻势。

身负重伤的楔已无从躲闪,只得闭眼祈祷。他希望眼前的怪物能给自己一个痛快。然而直到对方重新落地,他的首级还是没有离开肩膀。

“怎么……回事?”

怪物并没如楔所想的那样对自己痛下杀手,相反,那怪物不过是在自己的身旁留下了一个大坑。就在楔不知所措的时候,再度发出咆哮的怪物也给了自己一记头槌。一瞬间,无数的滋味于楔的鼻腔喷涌而出,紧接着,他直直倒了下去。而密布其全身的眼眸也在这一时刻统一合上……

沙……哑黑色的金属外壳在夜风的吹拂下逐渐沙化,待武装解除后,精疲力尽的阿格雷尔也依靠在了街角的石壁上:

他能听得到自己此刻的心跳,紊乱且狂乱。那些引得自己狂暴的因子虽在一点点褪去,可残留的部分还是绞着自己的意识,让自己难以恢复平静。明明是形同灾祸的力量,但每当自己深陷绝境时都会不由自主依仗它,依仗那条只懂杀伐的邪龙……

“不去追她吗?”

闻到月季芳香的阿格雷尔微微侧目,他率先看到的是一双赤足。进而抬头,戴着夸张女巫帽的妮妙也缓步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已经派遣使魔前去追踪了。”

身形娇小且苗条的妖精魔女拄着一根山楂木法杖,传闻山楂木有着左右生死的强大魔性,而贵为“湖中女士”的妮妙更是将一株山楂树制成了活体法杖。比起其他的木质法杖,妮妙手中的那根在外形上要更为狂野与自然,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镶嵌在其顶端的金绿宝石。这颗巨大且在夜幕中仍散发着珠光的宝石凝结着难以想象的魔力,伴随妮妙的巧妙引导,那缓缓注入阿格雷尔体内的魔力也令他就此平复:

“百目鬼一族也介入了,看来事情远比我们所想的更为复杂。”

不由得望向那倒在一旁的百目鬼 楔,妮妙的神情也于此时变得微妙起来。她确实有预测到这一情况的发生,可她却不曾想到,对“不幸少女”的争夺竟会引起半妖族群的介入。

“不,复杂的并不是因此介入的势力。”摇了摇脑袋后,阿格雷尔也道出了自己的担忧,“而是这些势力想要号令的存在。”

倘若将那位“不幸少女”比作钥匙的话,那定然会有对应的门存在。所以真正让阿格雷尔与妮妙在意的并非门本身,而是那些被锁在门后的怪力乱神。

“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索性侧过身子,妮妙也将法杖对准了仍处于昏死的百目鬼 楔,“我想他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是。”

轻轻挥动手中的法杖,当萤绿色的光芒扩散时,一场名为“梦境”的骗局也就此上演。

本就阴冷的地下外加异常单薄的外套使得绫野 祭不得不蜷缩起身子,将脑袋埋进双臂之中的她用余光瞥视着这间简陋无比的拘留室,而那些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老鼠则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自己。饥饿与寒冷打消了绫野 祭出逃的念头,越发强烈的悔意则一点点在蚕食自己仅存的意志:

一望无际的黑暗本就不具实体,更不会夹带丝毫情感。然而当人身居黑暗之中的时候,蕴藏心中的情绪却会由此放大。当绫野 祭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是这般低落的时候,无力感与不甘也随之交错袭来。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受人摆布的提线木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绫野 祭自幼就被告知,其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属于绫野家的。她就应该像风筝一样,被家族攥在手里牢牢操纵。而当家族需要的时候,她也应该尽到自己的义务与价值。没错,她并没作为一个人诞生。相反,她是作为物品存在的,一件只为绫野家谋取利用价值的物品……

“不,不是这样的!”

死死环住自己的双臂,指甲都险些陷进皮肤之中。跪倒在地的绫野 祭垂着头,她什么都看不见,可其思想却在黑暗中越发清晰:

对绫野家来说,自己不过是献祭仪式中一件祭品,若不是如此的话,自己也不会因此得名。绫野家认为只要不给自己一丝温暖,自己就会心甘情愿赴死。却不知当自己沉入海底后,当自己被那无尽的冰寒吞没后,自己是有多么不甘与绝望。绫野家无时无刻不想将自己的人生漂白,可他们殊不知越是惨白的纸张就越是容易沾染颜色……

颠沛流离曾是绫野 祭生活的代名词,不愿面对过去,同时也不敢反抗的她用药物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若没遇上陆赟轩,遇上这个与自己有着相似之处的“怪物”。自己或许真的会就此沉沦,而当与陆赟轩相关的人一点点走进自己生活的时候,绫野 祭也随之意识到自己已无法继续自欺欺人。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比过去何时都要强烈,不光如此,受到陆赟轩影响的绫野 祭也开始奢望自己不光是单纯的活着,而且必须是自由的活下去。

痛苦、不甘、懊悔、愤恨,这些原本模糊的情感于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绫野 祭抬起了头,她开始摸索搜寻能够协助自己逃离的东西,无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为无用功,她都不能该继续无动于衷。绫野 祭虽称不上多么了解陆赟轩,但她清楚这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怪物”向来言出必行。

前来救助自己并不是陆赟轩的义务,更何况,自己还欠他与徐梓馨一个道歉。想到这,绫野 祭不禁加快手头的动作,也是在同一时间,一个陌生却不意外的声音从黑暗的彼方缓缓传来。如北风般冰寒的呼喊冻结了绫野 祭的思维与身躯,不由得抬起头,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能看到了声音的主人正在缓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