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羽翼遮蔽了日光,白头海雕在天空中凄厉的鸣叫,庞大的阴影之下,亚门显得弱不禁风。

这只喙部畸形的白头海雕无法在强悍的同类中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它饿坏了,于是便瞄上了亚门,这个看起来比较好欺负的人类小孩。这里相对僻静,远离它不讲情面的同类,不会突然出现成群的闯入者,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它有着绝对的自信,尽管鸟喙不够锐利,但十五公分长的脚爪还是足以穿透亚门的皮袄,撕开他的皮肉,把他变成一顿丰盛的大餐。

亚门当然不情愿把好不容易得手的美食再次拱手让人,几番命运的跌宕折磨得他有些筋疲力尽。

“走开!回你的地方去!”他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钓杆,愤怒的叫嚷着。这次他不打算再退让,就算是神也不行。

白头海雕失去了耐心,这个笨拙的小个子远没有它想的那样识时务,看来它必须要拿出点真本事才行。

几百米的高空上,白头海雕突然俯冲直下,宽大的羽翼扇起的气旋让亚门险些喘不上气来,它用锐利的脚爪猛攻亚门的脑袋,迫使亚门不得不把身体缩成一团,手臂粗细的钓杆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驯鹿皮毛做成的外衣被撕破了,棉花都被掏了出来,撒的满地都是。亚门感觉肩膀上火辣辣的一阵阵剧痛,只好灰头土脸的滚到一旁,把刚钓到的狗鱼拱手让了出去。

白头海雕得手了,它用爪子按着仍在扑腾的狗鱼,扇动着巨大的翅膀高声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不,亚门不甘心。他摇晃着站起身,忍着肩膀剧烈的疼痛,趁着那头怪模怪样的大雕还忘乎所以的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把破旧的弩机。

不过这玩意射死一只松鸡或者雪兔大概还可以,用来对付无比强悍的空中霸主显然杀伤力有些不够,万一弄巧成拙激怒了对方,搞不好他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

可亚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这个咄咄逼人的强盗已经彻底激怒了他,甚至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的破开了鱼肚,扬起脖子贪婪的吞咽着可口的狗鱼脏腑,根本丝毫也不在意落败的亚门。

离开了杉木林的庇护,河岸刮起了北风,岸边的积雪被卷起,河面上碎裂的冰块浮浮沉沉。白头海雕撑开翅膀阻挡着猛烈的气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带着战利品飞走。

亚门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可在风雪中连握稳弩机都相当困难,跟别提瞄准了。他努力把弩机对准白头海雕,等待着,等待北风稍微平息下来。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他就会把箭射出去,中或是不中,还是对手先一步离开射程,亚门打算一切都听天由命,虽然他的“天命”一直以来都糟糕透顶。

不过,大自然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无论人们如何精密的盘算出多少可能的结果,它仍然还是有会出人意料的发展。

北风丝毫没有平息下来的意思,白头海雕的双脚也终于离开地面,亚门没有等到那个恰当的时机,可弩箭还应声射了出去,虽然这并非是他的本意——

一阵剧烈的狂风将他向前推了一把,在踉跄了两步之后,就一不小心就扣动了扳机。这支离弦的箭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迎着极速的气流向前飞驰而去,连同白头海雕凄厉的鸣叫一起,眨眼就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中。

亚门的祈祷并没有奏效,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走着霉运,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就是他的肚子,很争气的没有用饥饿继续折磨他。

只能去树林里碰碰运气了,北风和海雕带走了一切,什么都没有给自己留下。这么想着的亚门垂头丧气的掸着身上的泥土,被抓伤的地方火辣辣的滚烫,他需要一件新的皮袄,不然要不了多久就会冻死在这里。

蹲在河边简单的清洗了伤口之后,亚门看着水面倒映出自己的脸,惨兮兮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早就在心里假设过独自面对世界的种种困难,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拼尽了全力仍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亚门开始想念卡兹克,想念煌,甚至连那个不近人情的库尔德都觉得倍感亲切。想着想着,他又哼起了族人们离开村子时唱起的战歌,不过此时哼出的旋律已经不再有那份高亢和激昂。果然,人类这种生物一旦无法彼此协作,就什么也做不到。

碎裂的浮冰在风中撞击着河岸,亚门不能在这里继续耽搁了,河边的骚动也许会引来更多的白头海雕,他得到树林里去,即便是挖些野草和根茎也可以勉强填饱肚子,况且,他已经快要冻僵了。

顺着河道的方向逆流而上,很快就能看到不远处高耸的杉木林,冷杉树笔直而高耸,枝繁叶茂,到了那里,没准还可以找一个温暖的树洞睡上一觉。他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早就已经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

亚门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在雪地上走着,尽管积雪并不深,每迈出一步还是倍感艰难,短短不过几公里的路程显得异常遥远,这种颓丧并非仅仅来源于身体上的痛苦和疲惫,一次次残酷的遭遇把亚门的信心也击打的七零八落。

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的夸下海口,任性的要求卡兹克带着他参加村里的狩猎,亚门就觉得无比惭愧。那次,卡兹克在猎场上几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拿着长矛在亚门的附近转悠,理所当然的,他没有为狩猎作出任何一点贡献,亚门还为此数落过他整整一年。

时过境迁,如今独自面对世界的亚门才终于明白,那个粗犷的大胡子悄悄藏匿起来的,如云朵一样柔软的温柔。再碰面的话,一定要好好道谢才行,为卡兹克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好的道谢,如果还能有那样的机会。

亚门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不知道是不是被风迷了眼睛。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要不是他自己亲眼见到,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距离树林只有百十米远的地方,一只白头海雕侧卧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支短小的羽箭,鲜血从它的嘴角流出来,染血的羽毛散落一地。

“不会吧?”亚门掏出小刀,蹑手蹑脚的靠近,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看到亚门走近,白头海雕猛得扇动翅膀,发出尖锐的鸣叫,但它太虚弱了,连从地上站起来都做不到。

“居然射中了?!”亚门怎么也没法想像那样慌张射出的弩箭居然能命中目标,除了按捺不住的惊讶与欣喜之外,还有一种大仇得报的酣畅快感都一齐涌入心口,先前的所有沮丧和疲惫仿佛在一瞬间就被轻易的一扫而空。

狗鱼已经不见了,除了插在胸前的弩箭,白头海雕的翅膀,脖子和背上还有写深深浅浅的抓痕。想来是它想带着箭伤飞去树林的途中,被其他海雕打劫,抢走了猎物。

哈!可真是活该!亚门把小刀绑在随手捡来的树枝上。即使对方已经身受重伤,但那又长又锐利的爪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要对任何动物临死前的挣扎掉以轻心,那样一定会让你丧命!”这可是那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阿尔反复强调的事情。

“感谢天主神,感谢先祖。”亚门祈祷着。

这是一种赏赐,是上天将他的使者赐给了亚门,不然又该如何解释这宿命般的巧合呢?运气,是这片残酷冰原里弱者唯一的制胜武器,这一次,它终于选择了跟亚门站在一起。

温暖的杉木林中,亚门拎着白头海雕的尸体一蹦一跳,他很开心能够得到上天和先祖们的眷顾。“神的使者”,就连历代首领都没有尝过它的味道。它太大了无法整个塞进背包里去,所以他必须要找个地方处理一下,找一个隐蔽一点地方,比如前面那棵巨大的杉树底下。

小群的鸣禽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亚门根本顾不上注意它们,光是拔干净海雕的羽毛就费了半天的功夫,他得赶在自己被其他掠食者盯上之前把尸体分割掉,但这是他第一次分解大型猛禽的骨头,远比预想的要费劲得多,只不过才割了几下刀刃就变得又糙又钝。

必须要在岩石上磨磨刀才行,可是放眼望去,这片萧索的森林尽是些斑驳的野草和笔挺的树干,只有那片嘈杂的河岸才遍布着足以打磨刀刃的岩石。拎着海雕的尸体回到河边无疑是非常冒险的事情,亚门没有任何足以自保的手段,虽然没有听说过白头海雕有同类相食的习惯,但冰原族人本来就对它们知之甚少,亚门不能再冒这样的风险。

不然埋起来怎么样?亚门早就听说像狐狸这样的小型肉食动物会有掩埋猎物的习惯,它们跟亚门一样,没有任何足以自保的手段,带着猎物大摇大摆的话,很快就会被其他动物盯上。可是这里没有厚厚的积雪,冻土层又硬得根本就挖不开,连骨锯都无能为力。

正在亚门犯难的时候,一丝冰凉而熟悉的寒意撩起了亚门整个背脊的寒毛。他微微转动脖子,用余光一点一点的向后挪移,终于在视线的边缘发现了——那头曾对亚门紧追不放的猞猁。

“快走开!!!”亚门转身挥舞着骨锯,可是这根本就无济于事。老虎的气味,麝牛群的保护,所有的小伎俩此刻都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了。猞猁的喉咙里发出隆隆的低吼,它那宽大的爪子正一步一步逼近,宛如死神一般冰冷的眼神宣告着面前猎物生命的终结。

拼了吧,只能这样了,亚门握紧了手中的骨锯,这玩意想要刺穿猞猁厚厚的皮毛简直就像天方夜谭,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完全低估了猞猁的耐性,与白头海雕之间的周旋已经让他非常疲惫,连逃跑都力不从心。

亚门伸开双臂,让自己看起来更大一些。但实际上,他与猞猁的体型相当,只不过力量相差悬殊,猞猁是突袭性的猎手,并不专长于正面的搏杀,如果他不表现出胆怯和退缩,说不定还能为自己争取些时间。

果然,猞猁停下了脚步,它开始围着亚门踱步,而亚门则紧盯着猞猁的双眼,一刻也不敢放松,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焦灼而脆弱的平衡,只要任意一方出现哪怕一瞬间的懈怠,死亡就会毫不犹豫的降临。

就在双方对峙不下的时候,密林的深处传来了苍凉而悲怆的嚎叫,带着一片肃杀的凄冷,如整片森林的微风都结满了冰霜一般一声应着一声,此起彼伏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此刻,亚门和猞猁双方都不由自主的移开了紧盯着彼此的目光。他们知道,他们惊动了这片茂密的树林中最古老的霸主——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