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虚脱的亚门躺在泥泞的地面上,感觉自己就像是重获了新生一样,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跟雪原上的干冷气候相比,这里舒服得简直令人心醉。

麝牛群甩着它们乱蓬蓬的毛发,悠闲的在湿地中咀嚼着植被,浑身翠绿的极北柳莺在枝头叽叽喳喳的鸣叫,小绒鸭把脑袋扎进水里,不一会儿嘴里就塞进了一只小小的螃蟹。

微风和煦,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亚门捡回了一条小命。就如预先设想的一样,谨慎的猞猁到底还是没有能够在一头愤怒的公牛面前发动袭击,虽然有好几次它都绕着圈子想要避开公牛,但亚门一直躲在牛群的后面,把牛群当成了一座天然屏障。况且麝牛的速度每小时也能达到60公里,想要甩开它可没有那么容易。

在几番险象环生的周旋之后,识相的猞猁终于放弃了,它不能冒再次让自己受伤的风险,比起复仇,它得先能活下去。在这片雪原上,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这一点对于亚门来说也是一样。

只不过煌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它没准已经回去了,回到了属于它自己的那片光秃秃的森林。亚门一边失落的想着,一边吃掉了剩下的小半条鲑鱼,大量的体力消耗让他必须要立刻补充些能量。

虽说煌本来就没有陪着他找什么乐园的义务,不过亚门还是希望煌能够出现在这里,哪怕只是看一眼,那头没什么见识的老虎一定也会跟自己一样大吃一惊。

河水不凉,含在嘴里温吞吞的舒服极了。根据先祖的记载,在雪原的某处存在着一座神秘的火山,山体中上千度的高温形成滚滚灼热的熔岩在地下流淌,就像卡兹克的熔炉一样,足以把地面的积雪融化,让河流不会结冰。亚门从来也没有见过那座山峰,也不曾听闻有人抵达过那里,火山的存在就像是乐园一样,成了遥不可及的传说。

“难道说这附近就有火山?”亚门兴奋得像远处眺望,然而在上百公顷的杉林之外只隐隐的看到几座普普通通的雪山隐藏在氤氲的雾气中。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亚门悻悻然的重新回到河边,打量着一只刚刚落在水面上的黄嘴潜鸟,这种身长接近一米的大型潜鸟长着一副宽厚上翘的鸟喙,正面看过去就像是在微笑一样,十分有趣。

一般来说,黄嘴潜鸟只成对活动在浅海的海滩附近,它们虽然飞行迅速,但起飞的方式却很笨拙,需要在水面上奔跑一阵才飞得起来,因此像这样面积不大的河流或者湖泊几乎见不到它们的身影,除非...遇到大型的洄游鱼群。

“果然!”透过清冽的河水,影影绰绰的数道红色的身影在蜿蜒的河流中穿梭。

“红鲑鱼!”这种除了脑袋之外,通体鲜红的艳丽鱼群亚门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每逢夏季,红鲑鱼就会集体逆流而上,游进河床和浅滩中产卵。它们并没有红点鲑或者灰鳟那样庞大的体型,但深红色的鱼肉却含有更丰富的油脂,稍微烘烤一下就会滋滋冒油,吃起来更是鲜香无比。

亚门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这种鱼肉,因为村民们捕鱼的河流连年冻结,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它们的身影。

美味送上门来,亚门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渔网虽然已经遗失在了那场浩大的暴风雪中,但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一根树枝,一截长线,一枚柔韧的鲑鱼骨,挂上鱼头,很快就能作出一副简易的钓杆来,在这样美丽的湿地中钓鱼,等得再久都不会腻。

不一会,亚门手中的“鱼竿”就有了反应,这种凶猛艳丽的鲑鱼为了繁衍通常会跨越几百公里的水域,早就已经体力不支,根本无法拒绝食物的诱惑力。它们的体重不过2-4公斤,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即便是亚门也可以轻松钓获。

想像中悠闲的垂钓时光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丰收的喜悦让亚门一时竟忘了刚才那死里逃生的余悸。

如果早点发现这样的地方就好了,根本就不用去找什么乐园。亚门忍不住这样想,心里小小的失落让一条肥硕的红鲑从他的鱼钩下溜走了。

“嘿,真是没有口福的老虎。”数着在岸边扑腾着的渔获,他又忍不住想起煌来,如果它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吃的很饱很饱。

把不堪重负的“鱼竿”扔到一边,亚门已经有了足够的收获。如果能在这里搭上一所房子,把食物都储存起来,一定可以悠闲的生活很久。

如此唾手可得的美味当然不止吸引了亚门这一个食客,几声尖锐的鸣叫划破天际,悠远而明亮。在让人目眩的阳光下,亚门远远的望见了来自空中的霸主——白头海雕。

顾名思义,白头海雕浑身漆黑,只有头是雪白的,它们追随着鱼群而来。这种翱翔于天际的大型猛禽有着绝佳的视力,早在十公里开外就发现了水中的红鲑。这些翼展超过两米的超级大鸟乘着上升的热气流在上空盘旋,不一会儿就聚集起了一小群,湖面附近的水鸟紧张的高声鸣叫,它们非常明白在这片天空下谁才是老大。

冰原民族认为白头海雕是圣主神和人之间传递信息的使者,不过这回神的使者带来的可不是什么福音,它们是为掠夺而来。

几千米的高空之上,一只白头海雕俯冲而下,眨眼间,锐利的脚爪淌过湖面,一条倒霉的红鲑被捉住了,其速度和技艺无不令人叹为观止。

“好...好厉害。”亚门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白头海雕捕猎。如果说雪鸮是无声的突袭者,那么白头海雕则更像是一枚重磅炸弹,即便你发现它破空而来,也已经无法逃出它的攻击范围了。

白头海雕的胃口很大,它们一次可以吃掉4公斤以上的肉。亚门不得不开始收拾东西了,想要保住自己的渔获的话,必须得马上离开这里,但因为刚才的惊叹,他还是晚了一步。一只喙部畸形的白头海雕发现了亚门的异动,它高声啸叫着,飞上了天空。

“圣主大人,我需要这些食物,整条河都是你的,请让我带走这些吧。”

神或许会垂听亚门的祷告,但神的使者可是要吃东西的,显然,这次它们并不打算放过现成的大餐。随着畸形海雕的啸叫,更多的海雕涌了过来,宽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十几公分长的利爪让人望而生畏。

亚门不得不放弃了,他扔下了全部收获灰溜溜的藏到了一颗枯萎的小树下。好不容易从猞猁的口中逃脱,收获了丰富的鲑鱼,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马就上被悉数夺去,成了奉献给神的祭品。

在这一刻,他充分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在附近觅食的水鸟和涉鸟也都一哄而散,湖泊和河流被这些毫不留情的掠夺者整个占领了,看着它们用弯钩一样尖锐的的鸟喙撕开鱼肚,一口一口的大快朵颐,亚门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他从未想过一个人踏出家乡面对的世界竟是如此的残酷和坎坷,大自然的法则仅仅就是简单的优胜劣汰,毫无半点悲悯可言。

失魂落魄的亚门坐在地上,咀嚼着北极柳的叶子,满嘴的苦涩就跟他此时的心情一样。

咯咯咯......一阵嘲弄般的嬉笑传进了他的耳朵,尽管很微弱,但亚门还是顺着声音的方向,在不远处的石缝之间看到了一只小巧的白鼬。它浑身雪白,正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紧张的看着亚门,肉红色的鼻子不停的抖动,样子十分可爱。

“嘿,你好啊。”亚门伸出手来,试图跟这个小家伙打个招呼。神奇的是,这只白鼬还真的就往前凑了几步,露出了它那与短小的四肢毫不相称的修长身体。

“过来,让我摸摸好不好。”亚门勾了勾手指。

此刻的他非常需要一点温暖来治愈自己那不堪的心情,一只毛茸茸的小可爱再适合不过了。

可白鼬在靠近亚门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看了看亚门空荡荡的手,便转头跑开了。看到它稍微隆起的肚子,亚门便明白了,这是一只怀了孕的雪貂妈妈,它大概是需要比平时更多的食物来供给自己的宝宝,才会冒险靠近人类。一旦发现自己的手里什么也没有,便毫无留恋的转头离开了。毕竟它们的体长也不过三四十公分而已,人类对于它们来说过于庞大,即便是亚门这样的孩子也不例外。

“哼,真是无情,我又不会吃掉你。”亚门嘟囔着,心想如果那些鱼没有被抢去就好了,可以喂给它一些,没准还能摸摸那一身浓密的绒毛,手感一定舒服极了。

他记得萨米尔曾经饲养过一只白鼬,为了讨他女儿贝蒂的欢心。他的妻子玛莎拉在分娩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了,所以这个粗旷的汉子成了村子里出了名的女儿控,只要是贝蒂想要,他甚至连星星都愿意摘下来。

他们饲养的白鼬名字叫塔娜,意思是盛开在天空上的花。贝蒂十分喜欢塔娜,塔娜也很聪明,它会顺着人的手臂爬到脖子,还会一圈一圈的像陀螺一样的打滚,曾为村里的孩子们带去了好多欢笑。可随着食物一天天的匮乏,终于在一个极冷的冬夜,塔娜消失了。贝蒂因此哭的一塌糊涂,萨米尔甚至冒着危险去附近的旷野找了很久,可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等等,塔娜?亚门心里突然一阵抽动。

一般来说,白鼬是非常胆小警觉的动物,它们娇小修长的身躯十分善于隐藏,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冒险靠近人类,跟别提主动发出叫声来吸引亚门的注意了。刚才那只白鼬,很明显是想要从他这里讨点吃的,野生的白鼬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才对。

难道真的是塔娜?

亚门赶紧站起身来,“塔娜——”他喊着它的名字,朝着白鼬消失的方寻找,用树枝拨开沿途的石头和杂草,却没有发现半点塔娜的踪迹。

算了吧...

亚门叹着气,在一处飘着碎冰的支流旁坐了下来。他一点食物都没有,不能离开杉木林太远。不过塔娜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因为塔娜刚被萨米尔捡来的时候还是一只半大的幼崽,它几乎是被村里的人们喂养长大的,所有人都认为塔娜一定在外面饿死了,要不就是被狼或者狐狸什么的吃掉了。

“它还活着!而且还怀了宝宝!”亚门越想越相信那就是他所认识的塔娜,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萨米尔和贝蒂,他们一定会高兴得发疯。

不,不光是他们,大家一定都会因此而高兴的。

仅仅是一只路过的白鼬,便将亚门之前的沮丧一扫而光。他已经收拾好心情准备重新上路了,像塔娜这样弱小的白鼬尚且可以靠自己生存下来,他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想想之前的遭遇,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被抢了一顿餐饭而已,无论是那头跟踪自己的猞猁还是刚才的白头海雕,想要撕碎他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他还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没什么好抱怨的,鱼再钓就是了。亚门又重新做起了鱼竿。

不过这条支流下已经看不到成群的红鲑了,亚门猜测它们大概宁愿选择那些庞大交错的河道以便于群体能更有效率的一次性通过。

可最令人头痛的是,已经没有可以用的鱼饵了,亚门只好捆起一小捆枯草,穿进鱼骨磨成的弯钩里抛进水中,缓慢拖动钓线,造成一种小鱼在水面上游动的假象。

没准有哪条饿疯了的傻鱼就咬了钩呢?亚门只能这么期待着。

河水一圈一圈打着涟漪,水面上的冰块浮浮沉沉,半晌也没有动静。亚门的胳膊都酸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比任何一条鱼都要愚蠢,竟然妄图用一捆枯草就想骗它们上钩。

就在亚门想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等待总算是有了回报,随着噗通一声爆裂的巨响,一条乌黑的鱼翻出水面一口吞进了稻草。

“有了!”亚门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他拼命的把钓杆往后拽,钓线很快就崩得笔直,这条鱼非常有力,好在亚门的钓线也足够强韧。

河面上水花翻腾,一人一鱼,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艰难的拉锯战。

亚门意识到他钓到的应该不是鲑鱼,这条鱼比鲑鱼要凶猛得多,他必须得用尽全力才能把它拉近岸边,有好几次鱼竿都差点被拉断。

随着这条翻滚的大鱼一点一点被拖上岸,亚门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条狗鱼。它有着又大又平的嘴巴,里面布满了细密可怖的牙齿,是淡水河流中最粗暴贪婪的捕食者,它们几乎什么都吃,别说是一捆枯草,就是一把刀子也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

亚门提起鱼钩,把筋疲力尽的狗鱼从钩子上摘下来,不过才是条五六十公分长,重两三斤的小鱼,力气就要比红鲑大得多。这些疯狂的河流霸主最大可以长到一米多,库尔德曾经就钓到过一条破米的巨物,亚门得庆幸自己没有遇到那么大一条,他还战胜不了那样强悍的对手。

“嗯,也算是不错。”狗鱼不能生吃,所以亚门决定到杉木林里砍些可以生火的柴火。

正当亚门把钓线和鱼竿缠在一起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了一声熟悉又让人倍感无奈的鸣叫。

“不是吧,又来...”

一只白头海雕正在他的头顶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