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木巨大的树冠在微风中瑟瑟抖动,伴随着狼群苍凉的呼号,让整片森林都变得诡秘又毛骨悚然,似乎连气温都被一瞬间拉低了几度。

恐惧。

这是所有生物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危险的信号通过脑部的中枢神经迅速传递到到身体,心脏猛烈的收和扩张,泵出大量血液涌入血管,皮肤和肌肉也因此变得紧绷且麻木。

现在,亚门就处于恐惧的阴霾之下,即便他的视野中还未曾出现任何一匹狼的身影。据说,这种如鬼魅一般穿行于草木之间的掠食者,有着贪婪且残忍的本性,它们善于隐藏和奔跑,蜂拥而上的狼群甚至可以将十倍于他们体型的猎物在片刻间撕扯的四分五裂。

亚门听过太多关于狼群的恐怖传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狼,比老虎还要危险。

猞猁也警惕的抬高了脖子。从一个蓄势待发的猎手转瞬间就变成了跟亚门一样孤立无援的猎物,这种戏剧性的发展让它也有些手足无措。

随着猞猁的一声嘶吼,在它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匹雄性灰狼的身影,它浑身漆黑,高昂着头颅,硕大的尾巴屁股后面甩来甩去,体型看上去比猞猁要大上不少。灰狼是最古老的犬科动物,体长接近两米,重约90公斤,它们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犬科动物。

狼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宛如蓝色晶石一样的双眼睛散发着逼人的寒芒。亚门剧烈跳动的心脏突然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停止了流动,他无法思考,无法行动,无法作出任何反应,那锋利的狼牙似乎已经架在了喉间,只要稍微一动,立刻就会命丧当场。

猞猁低压着身体,重心向后,也呲出长长的犬齿,虚张声势的低声嘶吼。实际上,它跟亚门一样紧张得要命。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影影绰绰的狼影,一匹接着一匹的出现在他们的四面八方。

狼群是制度森严的社会群体,它们通常有雌雄两个头领,雄性头狼享有族群内的一切特权,但同时,为了守护领地和族群,也会不惜拼上性命。灰狼生性好勇斗狠,相比于体型稍小的北极狼而言,更加善于争斗和搏杀,即便是同一族群中的狼也无一不是争强好胜的问题儿童,所以灰狼群的头领通常都是极其凶悍的个体,比如他们面前的这匹黑色的灰狼,脸上和肩膀的累累伤痕就足以说明它是一位身经百战的统帅。

猞猁把身体缩得越来越紧,紧张的用舌头舔着嘴唇,高高树立的大耳朵也向后背了过去。如果仅仅是一匹孤狼,那么它的尖牙和利爪说不定还能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但面对六匹硕大的灰狼,它根本就毫无胜算。

狼群的脚步带着死亡的气息悄悄向他们逼近,亚门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狼,除了一头浑身雪白的雌狼之外,尽是些体型硕大的成年雄性,这意味着亚门所面对的,是即便在灰狼中也极其凶悍的族群。

所有的狼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亚门注意到这些灰狼虽然看起来体型庞大,却远远没有与之相称的健壮体魄。近10公分的被毛被风轻微扫过就依稀可见皮肤下的骨瘦嶙峋,让它们看上去又细又长。

林中有鸟,水中有鱼,在这片少见的富饶森林中,为什么这些狼会如此饥饿呢?

稍有疑惑,亚门就无法继续思考下去了,因为他身边的猞猁已经率先在狼群的压力之下崩溃了,长而有力的后腿让它可以一下子跃出两三米远,但几乎就在眨眼之间三匹灰狼就追着它狂奔而去。

狼虽然没有猞猁那样的爆发力,但它们有着非凡的体力和耐性。很快,在亚门看不到的地方便传来了野兽之间的厮打的咆哮。

亚门本以为所有的狼都会去追猞猁,就像上次利用麝牛群一样让自己能够趁乱逃脱。但狼的智慧远远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野兽,剩下的三匹狼马上接替了同伴的位置,缩小了包围圈,反而比之前逼的更紧了。

亚门只好张开手臂,挥舞着手中已经变钝的刀子。他没有尖牙利爪,这是唯一可以用来防卫的武器,不过这种毫无意义的比比划划用来对付狼显然不会一直奏效。亚门发现,无论他朝向哪里,都有两头狼始终面对着他,另一头就会从视线的死角悄悄的接近,无论如何挣扎,包围圈仍然在一步一步的缩小,他觉得比起狼来说,自己才更像一只绝望的困兽。

突然,亚门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紧紧的夹住了自己的小腿,仿佛骨头都要在顷刻之间被压碎了——

那头雪白的母狼趁机咬住了他的后腿。

一阵剧烈的撕扯之后,失去平衡的亚门一下子跌到在地,整个过程快到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上一下。其余的两匹狼也凑了过来,想不到死亡就这样在匆忙间,慌里慌张的降临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挣扎一下。

虽然亚门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死竟然一点都不体面,在他的想象中他应该像个战士一样在与狼的搏杀中死去,但显然,他根本没有那份勇气,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至少这些狼吃掉自己的话,就不会挨饿了吧...亚门这样安慰自己,他连自己都很惊讶,为什么在临死前会想到这种事情,但同样的,他没有继续追索下去的时间,一声愤怒而爆裂的咆哮切断了他跟自己大脑的联系。在这一瞬间,像断层一样,亚门失去了对所有事物的感知力,他“死”了...

在意识的混沌中,亚门觉得自己又困又累,可是那最后的一声吼叫总觉得不像是狼能够发出的,而且又有些熟悉...

一边这么想着,亚门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些朦胧的颜色——如火焰般跳动的金黄。一些愤怒的撕扯和挣扎的哀嚎也逐渐在耳中慢慢清晰起来,直到完全恢复知觉,亚门都仍然无法判断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的,还是死后虚无的幻影:一头老虎将黑色的头狼打倒在地。

“煌...?是你吗?”

亚门的嘴唇颤抖着,发出的声音甚至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可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疑惑完全是多余的,会为了他挺身而出的老虎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第二头。虽然这一切发生的实在过于突然,但无疑,他捡回了一条小命。

老虎的出现成功的逼退了狼群,黑色头狼的下巴上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尽管这头身经百战的狼王在老虎攻击的瞬间就迅速向后跃起,抵消了大部分虎爪的力量,但老虎那长达10厘米的利爪还是划破了它的嘴唇。

它大张着嘴,哈赤哈赤的呼出白色的雾气,双眼仍然紧盯着亚门和老虎不放。白色的雌狼跑到它身边,皱起嘴唇,向煌露出它那42颗骇人的利齿。

狼群撤到了数米之外,追赶猞猁的两头灰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加入了战斗,它们围着煌和亚门,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煌只身挡在最前面,愤怒的咆哮着向胆敢靠近的灰狼挥舞着致命的利爪。老虎的肩膀宽阔,肌肉发达,前肢击打的力量超过400公斤,足以粉碎任何一头狼的下巴。但灰狼极其敏捷,它们前赴后继,辗转跳跃,很轻易的躲避着煌的攻击,甚至还把煌逼退到了角落。

亚门觉得自己也许高兴得太早了,这些穷凶极恶的狼远比他想像的难缠,

与其他善于投机的捕食者不同,灰狼是非常勇猛的动物,它们甚至敢于跟比自己强大的掠食者一较高下,但这种极端的冒险行为通常只会在狼群的生存或者繁衍受到威胁时才会发生,比如...在这附近的某处藏着它们的幼崽吗?

狼群还在与煌激烈的对峙,双方你来我往,互相僵持不下。亚门注意到狼群中唯一的白色雌性体型纤瘦,腹部的乳房并没有肿胀和下坠,看起来也并没有处于孕期或者哺乳期,那么...

原来如此。

看着这些呲牙咧嘴的灰狼,亚门终于明白了。在这场生死博弈中毫无存在感的弱小少年再一次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他走到了煌的前面,只身站到了狼群的攻击范围里。

“没事的煌。”他安抚着身边焦躁的老虎。

“你们其实是饿了吧?”

亚门把白头海雕的尸体扔到了黑色狼王的面前。

狼群没有向他发起攻击,受伤的狼王紧盯着面前这个微笑的少年,喉咙里发出锯木头一样的声音,它露出利齿,似乎在警告着亚门,不要再往前一步。

亚门拍了拍煌的肩膀,开始缓慢的后退。他知道,狼这种小心谨慎的动物即便是饥饿难耐也不会毫无顾忌的在对手面前进食,那根本与自杀无异,所以他与煌必须离开。

前提是,这些狼肯放过他们的话。

老实说,亚门压根没有想过除此之外的任何后备预案,如果狼群一拥而上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身边的老虎,毕竟唯一能用作武器的刀子都已经卷刃了。

可是果然,狼群没有对他们步步紧逼,虽然煌仍然张牙舞爪的一再向狼群发起攻击,但看到亚门逐渐退远,它也不得不掉头跑了过来。狼群始终警惕的注视着他们,直到消失在亚门视野里的最后一刻。

少年与虎逐渐远离了狼群,杉木林终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幽静。

“谢谢你,煌,你又救了我一次。”亚门抱着老虎毛茸茸的脑袋,这种浓密而柔软的触感让他倍感安心。煌却并没有理会亚门,它依然警觉的注视着狼群的方向,扬起鼻子警戒着空气中传来的味道。

“真是的,你到底去了哪里啊?我还以为你扔下我回去了......”亚门的语气透着嗔怪,可是还没说完的话在嘴里却一不小心走了调。他感觉眼眶涌起一阵潮热,便赶紧咬着牙把眼泪和本打算要倾诉的一大堆委屈一块儿憋回了肚里。

煌不是自己的族人,更不是卡兹克,它根本没有义务保护自己,它只是一头老虎,一头无法理解人类语言,自由而高傲的兽中之王,他凭什么要求它必须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亚门松开了抱着煌的手臂,他为自己的傲慢感到惭愧,差一点他就要把自己这一路来所有的软弱和怯懦归咎于煌。明明早就下过决心即便是一个人也要找到族人和乐园,但自己却远远没有达到与这份雄心壮志相匹配的成熟,若没有煌的及时出现,他恐怕早就已经被狼群撕碎了。

“对不起。”亚门拍了拍煌的肩膀,面向同样的方向,与它并肩而立。他只是想要看一下百兽之王眼中所见的风景,想知道这位孤高的王者无论面对群狼还是暴风雪也毫无畏惧的勇气究竟是从何而来。

然而,亚门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高耸杉木和远处飘渺在雾中若隐若现的雪山。煌已经收起视线趴在地上悠闲的舔起了爪子,那上面还残留着黑狼王留下的血迹。它一击将狼王打翻在地的英勇身姿深深的刻在了亚门的脑海里,并且为之憧憬,羡慕,甚至有些嫉妒。

为什么自己如此软弱呢?为什么自己弱小到连一只鸟都应付不来?在面对猞猁和狼群时自己简直表现得像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麋鹿。

煌忽然用肉呼呼的大爪子一把将把亚门推坐在地上,紧接着那颗毛茸茸的大头就拱到了亚门的脸上,不断地蹭着,像是魔法一样,把亚门的失落全部消灭的精光。

真是的,刚刚拼了命才伪装出来的坚强,这不是一下子就被瓦解了嘛...

亚门搓了搓湿润的眼睛,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因为搬不动一节原木而恼火的哭了一整天,直到哭累了,卡兹克才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记住你的眼泪亚门,失败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