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就像无处不在似的,从遥远的地平线开始,侵蚀着少女的世界。
“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这么说完的7岁的男孩,戴上了他的面具。
小小的身影,本来应该被作为姐姐的她保护,那个孩子反而自己冲了上去,挥舞着群星的魔法与围攻游船的雾中人激战。
【不要去……】
“菲洛,带着你弟弟先离开……亲爱的!”
【不要走……】
“这个面具的名字是艾尔塔慕丝,虽然心眼坏了点,但她守护过菲洛的祖母,还有祖母的母亲,是非常可靠的人哟~。等到你能听到她说话的时候,要好好和她相处哦,菲洛。”
银色的荆棘在太鼓般的心跳声中温柔涌出,包裹了红发少女的身体,慢慢的向她的身上延伸,将她的身体包裹成银色泪滴的形状,无边的银色期待将她和那些悲伤的回忆隔开,但那就如时计上流下的砂一样,还是一点一点填埋着她。
“已确认回收,龙衣的玛库莲金拜铎洛(Makrinkingbergdoll),夜枭的伊丝维拉(Isisvia),星耀的阿巴恩海特(Abandonheart);未确认回收,银棘的艾尔塔慕丝(Eternalmass)”
“扩大搜索范围,一个刚拥有魔力体的小女孩跑不了多远的。”冷彻地声音回荡在河道上。
“是!”
……
宛如一片慢慢飘落的银之雨滴,落入这片森林的她周围的银刃如开花那般慢慢展开,留下花苞中的她勉强睁开眼。
遥远时候的光影还在眼里晃动,回忆永无停歇。
“莉莉丝大人,真的要带这孩子走吗?这样是违反四大家族的协议的。”
“没事。”
只比她大四岁,那样的金发女孩用略显稚嫩的声线回应,她的左眼被刘海挡住,右眼露出看玩具的目光,向着菲洛伸出手来。
“失去了家人很痛苦吧……但是没关系。”
说着和这个年龄本应该无缘的话,
“就那样放弃一切,成为我的玩偶(Doll)哟。”
“如果那样,我会和其他人不一样,温柔对待你和你的同伴的。”
……
银色的世界里,艾尔塔慕丝坐在银树的树梢上,寂寥地看着那整个世界唯一沉睡的朱红。
——
“她快要被自己的魔力同化了。”
血斗这么说道,和自己的想象所接近的坏消息,让他银发的宿主焦躁不已,
“同化?”
“艾尔塔慕丝在控制她的身体,这种状态本来是不能长久使用的。面具的宿主将身体控制权交给面具里的人,这样做可以短时间拖延代价的支付,但是相应的,之后要付出的代价总量会越来越高。”
“我听不懂!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比较危险的办法。”血斗犹豫着说出这句话,格兰就开始催促,
“那就快点说!”
“……你用手去触碰那些荆棘,然后让我通过你和艾尔塔慕丝对话,这样至少能弄清楚里面的情况……如果她还记得我的话。”
“也就是说让你和菲洛的面具对话吗……我知道了。”
这么问的时候,格兰已经吸了一口气,用那苍白的爪子用力按在了银棘的一丛上。
瞬间,从手心的部分传来异物侵入肉体的感触,就好像被冰冷的金属丝刺入了身体,酸涩、痛苦、痉挛,以接触到的那部分肉体开始扩散,这种与肉体坏死相近的感触让他倒吸一口气,头皮发凉。
但还不能抽开手。
压抑着受到伤害时缩回手的本能,猩红的血很快从他的狼爪上渗出,污染了那一丛圣洁的银棘。而血斗也没有再与他交谈,明白了这份决意的他,意志开始全心与这个巨大银色花朵里的守门人碰撞。
“……”
猩红的世界和银色的世界在精神层面发生了交互,双方的宿主都在受伤,为了维持彼此的伤势,他们的交谈也不得不在这里以相当低效率的方式进行。
“哟。”
陌生的声音在精神世界里回荡,让艾尔塔慕丝一瞬间有些失神。
“这个声音……”
银棘树上的光影颤动起来,这种时机有能力侵入她精神世界的意识本让她警惕万分,但发觉了来者那有些熟悉的波动后,她撤去了用于攻击的所有魔力。
她不敢相信在这里遇到了曾经认识的人。
“……血斗?真的是你?”
“嗯。”
“……我难道说已经被拉到彼岸了吗?”
“不是的,是我的宿主让我进来找你交涉的。”
“你的宿主?”
“就是外面那个奈兰人。啊我忘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放弃感知,在全力维护迷宫(Maze)了吧。”
“嗯。奈兰人……你是说那个和菲洛在一起的好好商人?”
“大概就是他吧。”
“……你什么时候和他签订契约的?不对,在那之前,你不是失踪在奥茨莱斯家吗?”
“他成为我的宿主就是今晚的事。至于我怎么从那个地方逃出来……这个说起来比较长。”
血斗的光影摸着鼻子笑了笑,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同为指挥官的家伙吧?看到你吃惊的样子老实说我还有点成就感……不过怀旧的话题暂且放到一边,你的那个女孩现在状况怎么样?”
“……原来如此,那个格兰让你进来问我这些,为此他用手碰了银棘?”
“嗯。”
咔啦~——一些荆棘破碎的声音传来。
“会死的哦。”
“所以我才必须快点问清楚才行。”
“……她没事,说起来火大,我和她之间相性好到让人抑郁的程度。看到现在的她,我就像是在看过去的自己那样。”
艾尔塔慕丝叹气的声音在这里传开很远。
“也就是说?”血斗挑了挑眉。
“暂时撑一段时间还没问题,不过这样也没办法轻易将身体交回给她,所以外界的移动也不太可能。”
“外面的那些北联人已经被驱逐了。”
“……”
“这个宿主还有点男人样子,两个傀儡一样的东西被他全部打成了废渣,那个跳来跳去的小丑被他砍掉一只脚逃走了。那样子,看起来不说商人,就连一般的士兵也做不到那种身手吧——不过托他大活跃的福,总之现在外面姑且是安全的。”
“是吗。”
听到格兰活跃的消息,她的眸子略微亮了亮,然后又低下头去抚摸着树上的荆棘。
……
“你需要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那个笨蛋把自己的身体消耗的太厉害了,只靠魔力自愈的话,或许要待上很久的时间。”
“再待下去外面就天亮了啊,到时候这朵荆花的奇观会被城里的人围观的吧?”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艾尔塔慕丝看向了男人那边,
“你也从这里先出去吧,然后让那个男商人离开。状况我已经了解了,之后有机会,我会带着这个笨蛋再去见你们,还你们人情的。”
“人情什么的不用那么说了,这两个小辈说不定以后还需要我们一起照顾。另外说到劝人离开,我虽然也想这样,但是这个新宿主看起来没那么容易听劝呢……”
从银色荆棘的森林里,血斗的影子无奈地隐去。
——
格兰狼瞳紧闭,带着银毫的额头汗如雨下。
维持这种连接的每分每秒对他都是煎熬,明白自己的身体在不断被破坏,而后又被类似魔力的东西修复着,破坏,重组,再破坏,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偶尔睁开眼时,银色映亮了他的眼,他祈祷着血斗能尽快从里面带出好消息。
“她要在继续留在这里。”
“……什么?”
“艾尔塔慕丝在修复她的身体,完成之前没办法出来的。”
“……!别开玩笑了!万一之前那样的家伙再跑出来怎么办?她现在可是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吧?!”
“别急躁别急躁——”
回到面具里的血斗感到头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本来,她这个状态,能够靠近她的人也不多,再想想其他办法。”
格兰的爪子部分仍然接触着荆棘,而那银色慢慢的已经缠到他的小臂位置,痛感比之前加剧了一倍,让他冷汗直冒。
“里面的她也在承受这种痛苦么?”
“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么?现在在里面的不是你的菲洛,而是那个艾尔塔慕丝。她不会受到银棘的伤害,但会让周围的银棘越来越多……当然,其他的和你想象中一样,如果是在过去,那个女孩有自主意识地用过那份力量的经验,那么感受到的痛苦应该和你现在是一样的,现在把手拿回来吧。”
自己仅仅是一只手碰到了那银白的荆棘,就感觉到了冰冷的金属丝在肉体蔓延破坏这般的痛楚。而她每次使用力量,那银色的痛苦之光都至少缠绕了她整个右臂,甚至全身的银色都在鼓动的时候也有过。
了解到这个事实的格兰,不自觉望向眼前的一片黑暗。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一直在被这种东西伤害。
失血并上剧烈的痛觉,连同心里受到的这份冲击一起让他无法自拔。
“为什么……”
银棘还在向外生长,而他的身体则慢慢沿着缝隙无助地向里面滑动,错开尖锐的刀刃,扭曲起身体,不断匍匐前进。发现这一异象的血斗瞪大眼睛,
“喂喂!!——不带这样的吧?!等——你不要进去,你进不去的!会死的哦!——”
格兰对于那惊慌的声音充耳不闻,而是以更高的声音在午夜高喊起来。
菲洛——
你在里面对吧——
“嗷呜~~~————————————”
无法说话的狼,心中涌动着的话语在嘴边变成了嚎叫传出,从月下的山岗几乎一路传到双月所在的彼岸,但于荆棘丛中心沉睡的少女仍没办法回应他。
面对变成那样的菲洛,白狼的青年挥着狼爪不断披荆斩棘,期望接近那里,但银色还在不断往外生长,折断这一根,另一根又会伸长,生长。它们不断刺中、擦过、越过他的身体,将他向外推去。
“……爸爸?”
悄悄跟了过来的明倪思科,站在一棵树下怔怔地看着,山岗上那人拼命挤进荆棘中去的模样。
菲洛!————
“都说了她现在听不到的!你是想死吗?!——”
每次接触到银色的荆棘,身体就被吸走一部分体力,连带着接触到的部分也变得寒冷一分,加上使用血斗所付出的代价,过度使用魔力的眩晕和身体受到的伤害一起无情地发力,他终于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只知道在一片银色的漆黑之中用手抓着向前迈进的可悲人了。
“艾尔塔慕丝!想想办法!这家伙想到里面去!——”
“我没有办法……”
自己也没办法停止暴走的荆棘,艾尔塔慕丝同样被男人那浑身鲜血执着前进的模样所惊呆了,但她仍然抑郁着发出否定。
银棘哗啦啦地,像是不断生长的冰山那样向着外面继续推进,伸出,一直到格兰身上,那本就因为变身而残破不堪的今日约会用礼服被扎穿和挑起。死的威胁近在眼前,菲洛却依旧在那遥远的中心,两个人的距离似乎从来没有缩短过。
自己真的想过这种行为的意义吗?
意义什么的最初可能就不存在吧。
亦或是……自己只想感受和她一样的痛楚。
体验和她相同的,痛苦的体验。
这样能让自己接近她一些。
“爸爸!……”
他的身体慢慢从狼人变回那个本来就有些瘦弱的奈兰人肉体,被银色的荆棘刺停在花朵的心脏边缘,在自己也不清楚的缘由里,如圣堂画像中的受难者那样向着深处的人影伸出手去。
最终,连伸出的手也被刺穿,像是尸体一样,他完全挂在银色的荆棘正中心,连着血泊一起被冷漠地推了回来。
再也无法忍受那份不安的明倪思科从黑暗中跑出,将陷入昏迷的他从地上抱起,他浑身伤口都缓缓涌出鲜血,大大小小的银色的花绽放在他全身各处,又随着血液的涌出而逐渐枯萎。
女孩黑色的连衣裙被他的血染成深色发亮的样子。
血斗沉浸着、徒劳地修复这具破损过于严重的身体,一时间,山岗上只剩下明倪思科微不可察的哭声。
——
三小时后,一个带着尖顶帽的金色长发身影,和穿着女仆服饰的同伴一起出现在这朵银色的花朵旁边。
“预感成真了吗……啧。”
从菲洛身上的预警机制被触发的时候起,远在北城区的莉莉丝·让梅尔就明白,她的女孩一定遭遇了严重的事故。习惯于熬夜的她对于午夜出动溜进利兹姆家管辖范围这种事情也是轻车熟路,但真的抵达了现场后,眼前的景象却比想象中更加棘手,这让她皱紧了眉头。
这里只有这朵巨大的银花,还有花里面的菲洛。
地上有血。
能看出周围经历过战斗,有着不止一个人活动的影子,但现在除了她谁也不在了。
“……”
怀中一个细小的玻璃瓶被她拿出,某种淡绿色的液体浇在了银色的荆棘丛上面,从那一瞬间开始,这片不断扩大的花丛突然停止了生长,并且从边缘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崩塌着。
绿色的液体有着让对方的魔力那改变和维持物质性质的能力完全无效化的作用,慢慢的,耗费了她相当多的耐心以后,花瓣被侵蚀,剥落完毕,作为“核”的银发的她也露出真容来。
宛如童话里的睡美人那样,银色的危险的刃之花从她身体各处的纹路里向外生长,对抗着解构它们的药物,将她拱卫在正中间不让任何人接近她。
“艾尔塔慕丝,可以了,撤去防御,接下来把菲洛交给我吧。”
对着花说出这句话之后,最后围绕着里面人的银刃之环也“呯”的一声崩解。少女从半空中闭着眼向下栽落,名为莉莉丝的女性则在下方恰到好处地温柔接住她。
她轻轻抚摸过对方脖颈处的银色纹路,能看到沉睡中的她眼睛发出痛苦地颤动。
“不管是谁,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我可怜的菲洛。”
她收回了手,用自己精致的脸贴着菲洛的银面轻轻磨蹭。
而对方呼吸悠长,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在做一个漫长的梦。
——
一首钢琴曲在格兰的耳边逐渐清晰,随着身上的痛觉加剧,那琴声也越来越大。
四肢的感觉也如破碎的拼图一般对应到身体正确的部位上,颠倒的世界被修复,脑后的痉挛让他完全清醒。
“呜……”
摇晃的暖黄色灯光从正上方倾泻而下,在周围形成一个朦胧的光圈。而极近处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遮挡了自己的视线,这些陌生的场景涌入合上太久的眼里,让他目眩。
“醒了吗,格兰·斯佩先生?”
一个略有印象的男人的声线在房间里响起,连带着瓷器茶杯放在托盘上的清脆声响过后,他耳边的钢琴曲也停了下来。
“这里是……?”
他觉察到自己正躺在某个人的大腿上,睁开眼后,明倪思科正在非常近的地方打瞌睡,她半闭着眼,脑袋上下点动着,就好像随时会倒在他身上那样。黑色的发丝从鸟翼的面具边缘垂下,挠的他脸上痒痒的。
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刚刚声音的方向,结果荨麻领事,还有利兹姆家其他的六位魔女,这些人坐在房间的另一边,和这边的气氛形成了两个世界。
身体活动很困难,摇晃的视野中,戴着榆木面具的人正以审视的目光瞪视着自己这边。
“这里是大剧院的地下。那么,解释一下你和我的好学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吧。”
大剧院?
“……荨麻,先生?”
格兰沙哑着嗓子说话,又一次侧回头去看向明倪思科的睡脸。
“对,是我,看起来你的伤已经没事了。还能认出我来。”
那语气听上去不甚友好,本来温和的声线此时却像即将泼洒出来的油灯火苗,谁和他搭话就要惹祸上身似的,
“明将你带到这里来是凌晨2点,让我们找她的母亲救你,你还记得吗?还是说半路就已经昏迷了?”
“……”
格兰没有回答,但看到他的反应,提问的男人就已经知晓了答案。
“是吗。那么,另一个问题,你们一起从那个墓园过来?”
“墓园……”
格兰闭着眼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荨麻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的茶水,没有等到他更多话,
“是吗,变成了相当麻烦的事态了啊。”
“接下来要说的这些事情本来不应该和平民说的,不过现在看样子,你也不再是平民了,对吧?”
“……这里是哪?”
“我已经说了一次了,这里是家族在大剧院下面的会议室。明倪思科那孩子,之前带着你一路突破了她妹妹们和我手下的警戒冲了进来,说是要找她的母亲帮你治疗。然后其他的孩子找来了我,就是这种状况。”
“……治疗?”
“你被抬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不过看起来你也不记得了呢。但伤势貌似被你身上的那个面具治好了。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个是奥茨莱斯家一直在寻找的那副怀特假面吧?”
“……”
格兰尝试在心底呼唤血斗,但没有回应,而对方的问话还在继续。
“看起来魔力并不明显呢,耗尽力量了吗……算了。”
男人停止了在旁边接二连三的自言自语,捏着文明棍站起来,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首先问一个必须的问题吧。”
“格兰·斯佩,你愿意加入利兹姆家族吗?”
——
“如你所知,明倪思科是利兹姆家的孩子,并且身负秘密。包括这个大剧院下方房间的所在,这些都是家族的核心机密。作为家族的领事,我不可能说就这样放任你知道这些之后,就那样活蹦乱跳地再回到地上去。”
荨麻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一时间这里只有他的脚步声,而眼前明倪思科轻微的呼吸声,
“此外,平民拥有魔法使的力量本身也是这座城市的法律所不允许的,必要的情况,可能要诛杀面具的携带者。”
“当然,这一切如果你为家族工作的话,都可以迎刃而解。”
“……菲洛在哪里?”
“那个红色头发的女孩吗?明倪思科将情况说明之后我们就派人去了特尔特米那边,但并没有找到。”
“菲洛她……被很大的……银色的花……”
“现场没有发现那种东西。”
荨麻玩转着手里的文明棍,他的手指在上面连续的起伏,
“格兰·斯佩。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特别是这种事情上,请你在三十秒以内想好回答我。你要加入利兹姆家吗?还是说……去死?”
“请等等!老师——!那个,明倪思科姐姐还没有醒过来,格兰先生对她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人吧?”听到老师发出死亡的威胁,四女的拉丝塔在旁边焦急地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正是因为那样,所以才最好在你的姐姐醒来之前作出决断。”
荨麻那淡绿色的眼眸半眯着,透露着无边的冷漠
“那么,开始计时了。”
“一,二,三……”
……
“九,十。十一……”
……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格兰在这致命倒数的过程中完全没有该有的反应,而那也让荨麻感到遗憾。
“抱歉呢,格兰·斯佩先生,你做了最坏的那个选择。就在这里永远的睡下去吧。”
一根纤细的针从荨麻的袖里翻飞而出,带着跟在后方的缝纫线尾巴向着格兰眉心直射而去。其他几个女孩里,法米莉亚皱起了眉头,索蕾丝垂下头,而拉丝塔朝着那枚针扑了过去却抓了个空,另外三个更小的女孩都缩在一起不敢出声。
但最终,一只小小的女孩子的手,还是恰到好处地捂在了格兰毫无防备的眉心处,这让荨麻眉头一拧,不得不拉着丝线将针再度收了回来,整个过程完成之后,扑到空中的拉丝塔才一下摔倒到地板上。
“唔嘎!——好痛痛痛痛~……”
“明倪思科……”
看着醒来的黑发女孩用责备地眼眸戒备着自己,荨麻叹了口气,那危险的针他在手里转了一圈消失在袖中。
知道在这之上除掉格兰变得不可能,事情变成了最复杂的状态,这让他心烦意乱。
“真是的,本来最近要面对恶化的治安状况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
“直接抹去一个人的存在是对人格的最底下的否定,我记得老师您这么说过。”一边旁观了所有过程的次女突然发声道。
“法米莉亚姐……”
地上的拉丝塔看向她,带着得救的表情,甚至对峙中的明倪思科也将注意力稍微挪到了那边。
“我是那么说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家族的安危必须第一个考虑。”
“那么,我不认为这个男子和明倪思科姐姐会对家族造成威胁。”六女中即将接替明倪思科成为长女的她,在这极限紧张的气氛里仍如此冷静地宣言道,那样子毫无破绽可循,看在一边的索蕾丝等人眼里,令她们感到难言的安心和可靠。
她们没有和老师争执的勇气,但也不想就这样,让明倪思科捡回来的这个”爸爸”不明不白的死去。
而且眼见这个男人身上明显还有不少秘密。
“而且,老师您忘记曼布培先生说过的那些了吗?这位格兰·斯佩先生身上可能有着和魔力消失现象有关的线索。”
“……”
说服他的理由一个接一个,被自己的学生逼到死角的领事不得不将手完全放下。
自己的学生太优秀了也不是好事,老师的面子都很难保住了。
致命的骚动完全过去,格兰才想起要坐起来,而明倪思科在确认她的老师的确没有了杀意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从自己大腿上扶起。格兰也终于有了和这位领事面对面的机会。
“不杀我吗……是吗。”
自己又被明倪思科救了一次。
虽然没有来得及回应,但之前的对话有好好进入他的脑袋里。
自己恐怕是在那个荆棘丛里昏迷过去了吧,连上明倪思科将他带到这里这件事本身,看样子她已经救了自己两次了。
“你要感谢明倪思科,如果不是她一直包庇你,那么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很感谢明……但在那之前,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吗?我昏迷多久了?”
“没多久,大概12个小时。”
“明,你知道菲洛去哪了吗?”
“抱歉爸爸,明不知道,明一直偷偷跟着爸爸,但红头发的妈妈在那朵花里面。明只将爸爸从里面拉出来了,也只记得这些。”
“这样……”
对于对方那疲惫却放松的声音,已经和自己的学生亲昵时完全不顾自己这边的态度,让荨麻的语气更严厉了一些,
“格兰·斯佩先生,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场。这里是利兹姆家族的领地,不是允许外人胡作非为的地方。”
“是吗。”
那是完全视威胁如无物般的空洞目光,这个叫格兰的人意外的强硬。法米莉亚明白老师的态度是无法和对方达成交易的,因此赶在老师更加愤怒之前擅自将话题接了过去,
“我们来进行情报交换吧,格兰·斯佩先生。在那之前,首先要和你说明一下我们,包括明倪思科姐姐的情况。”
“……你是?”
格兰疲惫的眼睛对焦到这个和明倪思科长相相似的女孩,对方则朝他轻轻施礼,
“我是法米莉亚,是明倪思科姐姐六个妹妹中的一个。我们七个人被称为音律的魔女,属于利兹姆家族。”
自称法米莉亚的她看起来个子比明倪思科还要高一些,头发也是挽起来的典雅模样,戴着相同样式的鸟翼面具,但上面的符号变成了“Fa”。
她自抚胸口做着自我介绍,并不像是荨麻之前那样用武力压迫自己,并且看起来和明倪思科关系不浅,这也让格兰略微放下了刚刚产生的警惕和不快。
“……妹妹吗?”
“是的,在这里的六个人全员,都是明倪思科姐姐的妹妹。当然,这只是现在的排序,原则上,我们七人是按照Do,Re,Mi,Fa,Sol,La,Ti的顺序进行辈分的循环的……”
“稍微等一下,那个是什么?”
没有音律知识的格兰打断了她,她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
“是音阶,不明白的话也没有关系。”法米莉亚那洁白的手指恰到好处地,在一边的钢琴上连续敲击了一遍
“1~”“2~~”“3~~~”“4~~~~”“5~~~~~”“6~~~~~~”“7~~~~~~~”
“大概是这种感觉。”
她再次从钢琴前转向格兰,那和明相近的黑色眼睛,以明所没有的极端理性冷静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但格兰对于事情本身的理解仍难以加深。
“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些和你们,还有明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们……”
“啊啊,这里交给我来说明好吗,法米莉亚姐姐?”
一边旁听的拉丝塔举起手来,
“即使在这里说一些术语的话,像骑士(Knight)这样的普通人也应该听不懂吧……”
“骑士?”
对方对自己的称呼让格兰在意起来,而叫拉丝塔的女孩明显像说漏了嘴那样捂住自己的嘴巴。法米莉亚那边则思考了一阵,也勉强同意退下,
“也是,拉丝塔你来说明会比较好吧,毕竟你比老师和我都擅长把复杂的事情说简单。”
“就是那样,咳哼!”
拉丝塔伸出食指指向茫然的格兰,
“格兰先生,其实,虽然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们很早就认识你了。”
“……认识我?”
“嗯,因为那位菲洛小姐,和家族这边一直有联系。”
“等等,你们知道菲洛?那她——”
“Sto——p!现在是我在说,我理解你担心那位Lady的事情,但总之,先把这些话说完好吗?”
“……”
看到格兰老老实实沉默下去,拉丝塔满意的咳了一声,
“我们一直在观察你,包括你在城内做那些奇奇怪怪的生意的时候,以及像是无中生有那样,从那个古怪商会里源源不断拿出奇怪货物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你是很有意思的人。你的出现是很大的变数。不管你有没有自觉,因为许多偶然碰到一起,你已经是大家茶桌上话题的常客了。”
“哈~”
对方那高估自己的话语让格兰摸不着头脑,而一旁的法米莉亚咳嗽一声,
“拉丝塔,说重点。”
“哦哦哦抱歉~——咳哼!”
“然后说回到我们的事情。明倪思科姐姐,还有我们这些人,其实都并不是人类,你知道吗?”
“……是说你们是魔法使吗?”
“NO,NO,NO~虽然也算是魔法使的一员没错,但,在人类这个根源上,我们和一般的人有所不同。”
“明倪思科姐姐和我们,都是从妈妈的瓶子里诞生的。”
瓶子里诞生,这句话和明倪思科曾经告诉他的一样,但他依旧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寓意。
“我们七人的妈妈是家族里一位非常、非常强大的魔法使,但因为某些原因,力量暴走了,导致她失去了心智。而为了承担那部分暴走魔力对精神的压力,家族为她制造了一个用于缓冲魔力的容器。”
“……”
暴走的魔力。
菲洛被困在银色荆棘的中心的场景,又一次因为这句话回到了格兰眼前,让他心中一痛。而拉丝塔没有发现这一点,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因为妈妈的魔力太过特殊而且……过于强大,因此作为容器的那个道具,也就是这里说的‘瓶子’,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更换‘内容物’。而吸收了大量魔力的那个,在一定的引导下就会变成人形。”
“……难道说?”
“没错,明倪思科姐姐,还有这里的大家,除了老师之外,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诞生的。”
“既然说到这个地步,那么作为附赠告诉你也没关系,组成这些孩子所用的材料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单纯的百灵鸟的蛋和血,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而已。”
一边的荨麻开口道,从刚才起这个男人就一直在盯着格兰没有放松,准备在他出现动摇的时候继续追击,
“包括现在你身边的明倪思科也是一样。”
“……”
“你看起来准备平静地接受呢。”
“……明倪思科就是明倪思科而已。”
毕竟是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城市里生活,是人非人这种故事,他都觉得无所谓了。
格兰的平淡反应让荨麻难得地感到一丝不快,
“明倪思科,你没告诉你的这个‘爸爸’那件事吗?”
知道对方说的“那件事”是指哪一件事,明在格兰的臂弯中垂下头去。而格兰意识到那是和明有关的事情,警惕地抬起头来,
“哪件事?”
“这孩子的寿命,应该还有不到半旬的时间吧。”
!!!
……
周围女孩们都对这句话既没有震惊也没有反驳,只是些许感同身受的悲伤萦绕着她们,这让格兰明白对方此言非虚。
“寿,寿命?为什么?!”
“就算是人类的肉体也终有一天会走向灭亡,而本来就不是人类的这些孩子们,自然也没办法比那支撑更久的时间。一般来说两年就是极限了。”
“两年……”
“但即使是寿命走到尽头,对于这些孩子来说,也不意味着永远的消失。她们只是魔力用尽,因此只要再投入瓶子里就能从她们的母亲那里重新获得力量。在那之后,以什么都不记得的姿态迎来重生。这就是,瓶中的魔女。”
文明棍轻轻点在了地板上,荨麻说完这些就重新坐了下来。
“重生?……”
“当然,这种出生方式也决定了,她们没办法拥有正常情况下的父母之情。”没有理会格兰的疑问,他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但相应的,家族会好好的照顾她们,绝对不让她们的生活有一点困难的地方……同时这些孩子也是家族非常重要而强力的人才,作为她们监护人的我,也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物质或者精神上的损害发生。”
“……”
“直到你的出现,格兰·斯佩先生。”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倪思科会认定你是她的爸爸,但是要这么说,家族的小女孩承蒙你照顾似乎是事实,我还听她说你从那位菲洛,以及北联人的手下保护过她,这么一想,杀掉你的理由也的确越来越少了……”
“但是,终究不能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流行起来呢。”
“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就在这里和明倪思科说明吧,你不是她的爸爸。”
“让她忘记你,像过去那样生活,然后安稳地忘掉一切。这之后的几天,她的姐妹们,包括我和家族里的其他人都会陪在她身边。让她明白,即使是没有‘爸爸’的不正常的家庭,也是有人在乎她的。”
“告诉她。”
“……”
“你是说,要我离开明倪思科的身边是吗?”
“就是这样。而且明倪思科一旦在重生之后忘记你,到时候你还是会面对之前那个选择,加入家族,或者被抹除,二选一。”
“老师!”
明倪思科睁大了眼睛,如果自己重生之后,真的会忘记一切的话,也的确没办法为格兰做些什么,这一事实让她痛苦到颤抖,而姐姐受到那语言之中的伤害,也让其他女孩都激动起来。
“今天的老师,有点可怕呢……”最小的蕾(Re)瑟瑟发抖,索蕾丝在她身边抱着她安抚,一边也用不解和畏惧的目光看向荨麻。
“来吧,格兰·斯佩先生,告诉明倪思科,你不是她的爸爸,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这样一来,这一出闹剧就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