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冒出了想要和这孩子一起,去到天涯海角,无论是哪里都好的冲动。

去山脉也好,海岛也好。

想再多听她弹奏那古怪的黑色提琴,想看她慢慢长成一个大姑娘。

“去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就好了,无论哪里,只要和和孩子一起,在暖和的地方就好了。”

就像被精灵招待,甚至能体会魔力构造的虚假宴会。

嚼着鱼肉,发现是布片。

吃着肉丸,发现是泥巴。

穿上礼服,发现是蜘蛛网。

牵着一只手,发现对方还是明倪思科。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其中有的像她的梦,有的像他自己的。

这一路以来狭小而漫长的梦境得有一百多个故事要讲,而那些梦境像一个隧道那样持续,最终带领银发商人来到的就是这里。

“这里是?”

【这里是真实彼岸,怀特的归乡之所,这里是耶兰人灵魂的栖息地,也是节点的能量来源。】

不知名的人回答了他的疑惑,或者不如说是这样一段记忆直接与他徜徉的记忆汇合,他被“赋予”了这段知识。

就像无数时光过后,被水淹没了的破败耶兰城,如此奇异的景象映入眼帘。人们坐着船在孤岛和孤岛之间进行交通。那景色宛如黎明初生的冥界与那上面川流不息的摆渡人。

【所有破碎的灵魂,他们本应该在转生前就被归还于天地自然的记忆,作为燃料在这里,为支撑结界而经久不息的燃烧着。】

别样的冥界里,某个角落,矗立着一个属于利兹姆家族的小小花园。

明倪思科凭借自己的努力占据了这里,准备将这里改造成了自己和格兰的爱巢所在。

无论什么都无法打搅他们,因为这里是亡者的国度,在这里记忆就是能量,愿望就是现实,因此,任何程度的幸福都是被允许的。

即便那幸福是将本为瞬间的美好贪婪地拉长至漫长的岁月,乃至永无终末的轮回,也没有关系。

格兰身处幻梦之中,记忆如同食盐一般在唇边化开,感受着作为父亲和爱人的满足,也给予这个和自己共处奈落的孩子笨拙的关爱,就这样迈入时间的尽头,直至自己的灵魂也瓦解的那一天。

直到那天为止,他都无法醒来,名为明倪思科的庞大意志守护在他身边,一直,一直,在诉说一个童话。就好像世界初生时就在这么做的青梅竹马一般。

“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块石头。”

……

“石头在一名巧妙的石匠手里成为了一个小人儿,他每天快乐地在大地上奔跑散步,不会渴也不会饿。”

“面对那样的小人儿,有人说:你看他,那是一个石头做的人。”

“石头人不是人,小男孩第一次发现了自己不是人这个事实。生而不为人让他感到苦恼,于是他第一次,感到苦恼,第一次,不爱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神要给这么残酷的命运给我呢?有没有办法回击神明的恶意呢?”

“这样思考着的每一天,小男孩都像是真的石头那样沉默着……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一位神奇的旅者。”

“那位不断穿越世界的旅者告诉他,如果神明招待自己不周,那么作为客人降生到这个世界的石头小男孩,就有权利去到更好的世界寻求慰藉。”

“放弃残酷对待自己的世界和人生,寄希望于转生吧,他被这么教育了。”

“他对于转生这种事情并不陌生,但他所陌生的是,在旅行者口中,人对于自己降生的这个世界,有着挑挑拣拣的权利这件事……寿命、记忆都有限的自己,能和创造世界的神明平等交互这件事。”

“如果觉得照顾不周,那就应该离去,如此自由的灵魂,就宛如在餐厅里受到了店员的粗鲁对待之后就换一家餐厅一般。这种对待人生的视角让小男孩感到新鲜。”

书页翻动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宁静而又悠远。

“即使,那离去意味着放弃生命。绝望的那孩子也终于愿意尝试。”

“而他最终来到的彼岸,就是这里,一个莫须有的世界,一个可以和原来的世界不同的世界。”

“他发现了这里。”

“这里是,耶兰(Yearn Land),是愿望和思念汇聚的地方。”

“这里的大家,都是像故事里的旅行者先生那样,平安,幸福,而又自由的人。”

“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和创造自己想要出生的世界。”

黑发的女孩轻轻合上书,扬起的面具在她额头上发着光,她慢慢爬过来,长发垂到了格兰那毫无防备的睡脸上。

“而你选择了我,爸爸。”

“所以,我会接受你的选择,成为容纳你的新的一切。”

“爸爸你,和明很像吧。爸爸的记忆,明看到了哟……爸爸的妈妈也是,和明的妈妈一样,没办法说话吧?”

“那,明来当爸爸的妈妈。”

“爸爸,就做明的爸爸。”

“就这样,永远,永远,陪在明的身边,好不好……”

波涛平静后,蓝天与灰色的水面之间游荡着承载回忆的船只,世界只剩下浪涛声,低音提琴的声音,以及女孩的素语。

这次,不会再失败,也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女孩如此想到。

但,当她向着那样的格兰伸出手去时,面前本该闭着眼的他却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和她受到震惊的眼眸彼此对视,而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也正从幻境中慢慢脱出。

……

这预想之外的状况让明倪思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消散。

“爸爸?”

——

“叫醒你真是抱歉,奈兰小子,不过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吧。”

胸口的某个东西在发热。

再度从明倪思科的幻梦里逃出的格兰,浑身酸痛着从深度昏睡中醒来。

刚刚明倪思科在他耳边呢喃着的那些声音带他去到了某个奇妙的世界,多亏如此,灵魂的失重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

“……你是谁?是你把我叫醒的吗?”

他在脑内回应着,怀里的女孩怔怔地看着本不该醒来的爸爸,格兰将她轻轻地放下来。

“为什么……”

明在地上几乎站不稳差点摔倒,但目光仍然呆愣着看向已经完全恢复清明的格兰。

“我的名字是血斗,血斗·怀特。你也可以叫我利瓦尔。”

“血斗……怀特?”

“没错。”

怀特,姓氏是那个怀特,怀特家族。

“你是菲洛一个家族的人吗?”

“你这么理解也没错,那个女孩应该是旧城区的一支。”

“那你……”

“我现在在你胸前的这幅面具里,如果不相信的话,就先拿出来吧。”

面前的明倪思科张着小嘴,看着她的“爸爸”从胸前衣服夹层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面具来。

这是之前那三兄弟从河道里捡到的那个面具,说起来,自己一直放在胸前忘了拿出来了。

“……你是说你在这个面具里面?”

“没错,果然对普通人来说很难理解吗?”

自称血斗的男人笑了一声,那声音直接响在格兰的精神世界里,让他心神晃荡,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我可以接受。”

“哦?原来如此,接受能力已经变强了吗。那是好事。”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你面前这个自称你女儿的女孩,准备把你拉到真实彼岸那边去。但因为我个人很讨厌去那边,所以就自作主张把你拉回来了。”

“真实彼岸?”

“你可以理解为在耶兰人死后会去的地方。这个女孩想要杀死你,或者说和你一起殉情。”

格兰用震惊和不解的目光看向了明倪思科,而女孩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就从茫然中回神,并且害怕地低下头去。

“所以……明刚刚想用那种梦境杀死我,然后你救了我?”

“就是这样。另外抱歉,从那个房间里开始我就已经醒了,一直在观察你。”

“观察我?为什么?”

“因为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啊,所以第二次姑且想要谨慎一点。”

明白自己在被一个有自我意识的面具偷偷打量着绝对不是什么好体验,格兰脸色几乎变得铁青,而面前的明倪思科以为他要责备她,更加不敢抬头,战战赫赫地在原地等待责骂。

“谨慎什么?”

“选择宿主(Owner)。”

“宿主?”

“嗯。”

些许的光亮从手中面具的边缘泛起,那血红色的三层嘴巴和象征不知名野兽的花纹泛起令他熟悉而畏惧的气息——那是魔力。

“每个怀特面具里面都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存在,而面具本身的力量也取决于我们。至于谁有使用这份力量的权力,也由我们来决定。”

那个声音持续用轻松的说法描述着某种沉重的难以理解的规则,

“宿主和面具签订契约,将自己的魔力体和面具里的人链接在一起,从那以后,就等于同时拥有两份愿望的力量。”

“愿望……力量?”

格兰喃喃着不熟悉的语句。

“没错,愿望+魔力=力量。这就是魔法使的计算式。而没有拥有面具,或者说怀特面具的家伙最多只能用自己愿望部分的力量,而一旦拥有了怀特面具,那么连面具里人的力量也能一并使用,相当于一项交易。这也就是契约的含义了。”

“我不明白……”

“你不用太快懂得这些事情,毕竟正常人一次接受这些东西很困难。但多亏你这个女儿把你拉到那边去过一次……要我这么说吗,总之你的魔力体已经完成了。恭喜你,你从今夜开始已经不是正常人类了。”

“诶?”

面具脱离了他的手中,在他和明倪思科惊慌的注视下,于半空中漂浮着缓慢旋转:

“我,执行者吞噬的利瓦尔(Livar),在此将权限予以面前此人!——————”

!!!——————

“吞噬人生的怀疑之雨,畅饮不安的苦酒,欲望和悔恨都化作食粮尽数享用!这份愿望并力量一起赐予尚且生为人的你。以彼岸石贤者之名,格兰·斯佩!你可愿接受这份馈赠?!!————”

那庄重如同唱诗的语调,和之前菲洛在山岗上展现出来的气质如出一辙,让格兰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面具里的怀特”这个故事。

但相信归相信,对于从未见过的场面如何反应,这超出了他的脑力所能及。

……

“……什么嘛,反应真是冷淡啊~这可是我在地下室里待了一百多年改了又改才想出来的誓词。”

面具里的人听上去有些不高兴,

“那么,说得简单点,将我戴上吧。”

“戴上……?”

“你不想救那个女怀特么?”

“!”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从震惊的余韵中回过神来——菲洛还在那个山岗上和不知名的敌人战斗,那些人被她称为“北方反魔法联盟”,从这个词和她的态度来看,彼此应该是死敌。

菲洛有确切危急生命的危险,这个事实从面前这个面具里的神秘人口中说出来,比他自己隐隐猜测的更让他焦急。

“戴上我,你将拥有力量——”

你将拥有力量。

那是高位者向下位生物施与某物的语气,血斗苏生之后那庞大的气场不仅压倒了格兰作为普通人的感知,甚至连一边的明倪思科都被波及,她发觉自己无法汇聚魔力,无法出声,无法阻拦眼前的一切。

格兰痛苦地摇着头,之前沉浸在明编织的幻梦里的那份无力感是他竭力想要避免的。

即使是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态,但那确实,会改变自己命运的轨迹。

他必须自己用清醒的脑袋去思考。

“……”

可他不断的思考,最后手还是朝着面具抓去,将红色的三张嘴兽面轻轻戴在了脸上。

热意并着酸楚从最初接触的部分传来,自己的吐息打在面具上又返回到脸上,但很快那种感觉也消失不见。就像在教堂接受洗礼,面具几乎和他的皮肤贴为一体,他的脸部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桎梏。

呼吸通畅,视野也没变的狭窄。面具里的人满意地叹息了一声。

“这样,你就是我的宿主了。”

“我不明白……但,你说这样可以帮到菲洛?”

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得有些可怕,他这才意识到之前都是在心中和对方对话,现在唐突开口,发现身体的状况比想象中糟糕。

“不是帮到,是救下那个女孩。如果我没看错,和那个女孩一起的是那个艾尔塔慕丝。那女人的愿望代价比我们中的大多数都要棘手得多。属于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类型。”

“你说……你们?意思是像你们这样的面具还有很多吗?”

“这个之后有机会了,你会知道的。”

保密主义的突然出现让格兰猛地皱眉,

“我该怎么做?”

“其实你不是我出来之后的第一任主人,上一个叫多根良的家伙是个蠢货,但他留下了一些好东西……那是我这段时间吃掉的唯一还算像话的魔力体,你可以用一用。”

“抱歉,我还是听不明白……”

“把你的意识集中在额头上,那里有一团光,看见了吗?”

按照对方所说,格兰闭上眼睛,确实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正前方发现了一团飘忽不定的光团。

“那是一个月种的力量,硬要描述的话,差不多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狼人吧……狼神斯库尔,是个这名字。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还记得的、还能使用的魔力体。你可以用它来救下那个叫菲洛的女人。”

“用它?”

“嗯,就是字面意思。我的能力是能够扫描、复制一个魔力体的所有愿望情报,但扫描的过程中也会让被扫描的魔力体崩解损坏,这个过程和吃东西很像,所以他们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叫吞噬的利瓦尔。”

精神世界里一个发着光的男人盘腿坐在他旁边,悠悠地转着圈,

“你只要去触碰它,就能获得那个被我吃掉的狼人的力量。那样面对北联人时你至少会有一战之力。”

“……”

虽然对对方口中的大部分话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但唯独“触碰那团光就能获得帮助菲洛的力量”,这件事他听懂了。

格兰于是向着那光伸出手去。

——

“爸爸?为什么……”

“抱歉,明。菲洛现在有危险,我必须要去救她。”

睁开眼时,感受着自己肉体在痉挛中不断变动,连带着牙齿也变得又尖又长,格兰话语中的温柔却没有改变。他用手怜惜地摸了摸明倪思科的头发,离开时,那只手已经布满了肿胀的白色肌肉,变成似爪非爪的模样。

狼的毛发从他的颈部,还有全身各处长出,雪白的狼毛并着他银亮的奈兰人头发一起,一匹白练般的狼人出现在午夜的双月下。

明倪思科怔怔地看着本来就比她高出近一倍的爸爸突然变成了一个半人高的白狼,它通身雪白,高贵,无暇,唯一涂抹异色的脸上三嘴面具在白发之下抖动。

“……这就是你说的力量吗,血斗?”

自己变成了狼型的怪物,还好仍然可以直立行走,理智也没有失去,一直到变化终止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我的力量,只是我吃下的力量之一。为了让你更快的理解举个例子吧,如果那个女怀特脸上的银面也被我吃掉,那你也可以拥有艾尔塔慕丝那使用银棘的能力。”

对方用菲洛的面具作比让格兰皱起眉头,但这确实帮助他理解了所谓的“吞噬”到底是何意。

“吞噬需要用嘴去吃吗?”

“不需要,不过吞吃魔力体和用嘴吃生肉是差不多恶心的体验。所以即使能变得更强,我也不建议你经常做。”

“……”

“好了,现在和你女儿告别去救人吧。我不确定艾尔塔慕丝和那个后辈能撑多久。”

“嗷呜~~~————”

变成狼型的格兰没办法说话,只能甩着头向明倪思科告别。

我不怪你,明,我从幻境的那段经历里感觉到了,你心里存在缺失,但不存在肮脏。

我不会逃离你,我很快就会回来。

高大的银狼用瞳孔向女孩传递出这样的信息,而明仍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只是仰头瞪大眼睛望着他。

直到银狼转身,向着山岗那边以人类无法抵达的速度开始奔跑,明倪思科才向着那边伸出手去,泪水从她眼角划过面具,朝下坠落。

——

银色的荆棘在山岗之上遍地开花。

少女的力量并没有被消耗多少,但是对手那棘手的弹跳能力,一旦用来全力躲避之后也出乎意料的顽强。在发现菲洛使用了某种自伤伤人的方式大幅强化自己的力量之后,皮埃罗特和他的两个铁人亲卫就开始不断的逃窜,躲避,借此拖延时间消耗她的体力。

如果是往常时刻,这种异常的战斗场面少女早就识破了对方的意图,但这次战斗里古老的家族誓言和自己发下的旧誓一起,成了她冷静思考的桎梏,就连艾尔塔慕丝的劝告也完全失去了效力,她一味的追击着最短距离内的敌人,用自己的重伤换取对方的轻伤,准备就这样一直坠入地狱里去。

“你疯了吗!?”

终于,冷冽的声线从刚刚一直紧咬的嘴唇中吐出,身体的控制权被面具里的她强行夺取。一瞬间失去了手脚触感的菲洛茫然地坠入了面具精神海的深处,艾尔塔慕丝严厉的质问还在这里嗡鸣。

“就那样呆在那里冷静一段时间吧。”

接手了受伤颇为严重的身体,艾尔塔慕丝啧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些往日里只需要一根牙签就能刺穿的、马戏团小丑般的敌人,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

她并非无法将事情做得更好,但菲洛之前那一番自我消耗让本可以轻松倒向胜利的局面变得大大的不利。就好像妹妹在家奢侈消耗存粮后迎来饥荒,再精明的姐姐在这时回到家中,除了节约苦度之外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对手打从一开始就利用着红发的她的不成熟,而到现在终于开始了反攻。防御的三角再次展开为翼型,看着在身侧再次进行游击活动的两个铁人,艾尔塔慕丝有苦难言。

银色的荆棘正在慢慢减少,取而代之的,白雾升起,笼罩的区域逐渐变多。雾里活动的敌人动作更难看清了。看着敌人沉默地、在雾中憎恶地盯着她隐去身形,不妙的预感接二连三的出现。

虽然想要远离这不利的战场,但还不清楚往哪个方向突破是正确的,说不定那个小丑就在雾气之后等待着她。

!!!

这样的忧虑之中,第一爪从右边袭来,银发的她很简单地用本能格挡并击飞了对方,但紧接着后脑勺就传来危机的刺痛,向下方躲避,看着刀刃正好从面具上方擦过。

就在那时,视线朝向正上方的少女看见,那朦胧不清的双月影际之间,一个肉丸一样高速滚动的滑稽身影自天空降下,朝着她袭来。

“轰————!!”

勉强躲过的她连像样的反击都发不出,就那样向侧边滚去,而将山岗的土地砸出大坑的小丑从灰尘中再次袭来。这消耗颇大的二连击的威胁力,在少女耗尽体力后变得不可同日而语。她举起右手的银刃以十字叉手抵挡,但却被击飞出去。

“唔——!咳!”

仰面躺在草甸上滑行,右手的银刃插入土地以求得减速,但还没来得及起身,那高速旋转的肉球再度弹跳到天空中向着这边降下。

死亡的威胁近在眼前。那一瞬间,艾尔塔慕丝的眸子看到的景象也直直的映入了精神海中菲洛的眼里。

自己的身体即将战败、死去、消散,这是和她预想的差不多的结果。

但即使自己用尽全力,敌人也没有死去哪怕一个。唯独这个结果让她迷失,无法理解。

难道所谓复仇,不是将自己委身于火焰就结束了吗?

倏地,某个银发商人的姿态照进了她无助的心中。

但他并不在这里。

——

“……”

白色的狼人赶回山岗上时,这里的景象让他吸了一口气。

雾气弥漫,不自然的大雾笼罩了战场的正中心,那本来应该与菲洛交战的小丑和他的两个护卫守在一朵巨大、紧促的银色圈外,看样子似乎气急败坏。

而那银色是像放大了无数倍的银色昙花绽放在高地上一般。远处看去光滑的花瓣近处才发现利刃横行,银刃组成的巨大造物中心,花瓣层层包裹着什么。对那中间的内容物有所猜测的格兰狼眸低垂。

“血斗。”

“那是暴走的艾尔塔慕丝,最好离远一点,那些银刃碰到的话就会长在肉上,会死的。”

对于威胁性有实际了解的强力伙伴让他感到可靠,但同时不安并未消除。

“菲洛呢?”

“估计在那中间被保护着。但要看她和艾尔塔慕丝融合到什么程度,这种魔力量的抽取,如果彼此融合的程度不够,面具和宿主都会很快崩溃。尤其是看起来她们还都是走极端的那种性格。”

“……有没有办法进入那个花的里面?把菲洛拖出来?”

“先看眼前的敌人会不会同意吧,虽然时间紧张,但看起来非打不可的样子呢——”

血斗的话音刚刚落下,小丑和两个亲卫就发现了这头姿态不自然的白狼,看向他那畸形而健壮的身体,最后移动到他脸上的面具上。

“把他们引开吧,这里已经被雾包围了,在这里战斗对你不利。”

——

“那匹狼……果然也是怀特家的臭虫吗?”

北联三人一路追着白狼离开了山岗。

小丑跳得高高的,在半空中追踪地上的人,很快发现了那头扭曲的白狼——他正在巷道和房屋缝隙之间穿梭着。

战场从开阔的山岗变为了山下的城区,午夜灯火稀少。亮银色的狼人在夜晚有着极高的辨识度,但就是这样,当那一抹银色消失在视野中后,皮埃罗特陡然失去了对方的行踪。

“躲在了哪里?……”

停在屋顶的他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两个护卫在他的指示下和他分散,杀气腾腾地开始搜索。而披着黑布的格兰只露出眼睛,在巷子里的货桶之间看着他们分散,再度悄无声息的隐匿到黑暗中。

“这个能力……是那个狼型怪物的能力?”

发觉自己可以剥夺周围生物的听觉,格兰对于这种新能力还没办法熟练的运用,血斗哼了一声,

“这是最低级的愿望了,想要将自己永远隐藏起来的人里面,一般就会有这种诸如躲藏视线,消除声音和气味之类的能力,不过对于这个局面来说正好。”

利用范围沉默的优势,格兰率先接近了提着长刀搜索的铁人。对方在屋顶警惕地四处张望,但那种搜索方式在对方已经躲藏起来后,效率其实非常低下。

从后方接近他的白狼,用黑布裹携住他,两人彼此纠缠,无声地掉进下方的巷道里。

黑布之中的狼和手持长刀的铁躯怪人缠斗在了一起,而这时武器的优势不复存在,那超越人类力量的狼爪一瞬间拨开刀柄向着对方毫无防备的咽喉插去!

伴随着击中金属的实感,眼前的这具身躯迅速的衰败。只有衰败一词能形容那副景象——白色的烟雾大量冒出,在尝试修复断成两截的身体失败之后,那诡异的雾气就朝着空中逸去。

“捉到你了!!!”

发现已经少掉一个卫兵的小丑立刻以惊人的声势向着雾气的方向弹跳过来。

但他只看到了被拆成两段的自己卫兵的身影。那匹白狼不在这里。

还在思考对方去了哪里的时间,突然感觉到不对,因为他的移动速度比起亲卫快得多,因而除了面前被击散的亲卫之外,另一个也没有和他汇合。

“……!”

从河道里无声上浮的白狼,提着刚刚缴获的长刀从水里爬出,感受到那股杀意,另一个北联亲卫,挥舞铁拳的傀儡猛地向背后挥出直拳。惊讶于对方能有如此夸张的反应能力,偷袭不成的格兰拉开两步的距离,用长刀和对方激烈地交手。

无声的火花同剑斗的哑剧在一座白桥旁边上演。白狼那似人提刀的姿态,甚至在月下的优雅起舞中散发着惊人的美感,在铁人的眼里,那滴着水的毛发和矫健的身姿比起他使用多年的拳脚动作还要美丽、流畅。拉开距离就没办法再接近,但一旦逃离,背后总会挨上恰到时机的追击。就这样连十个回合都不到的正面交锋,它的身体就从正中间薄弱的地方被斩裂。

将斩成两截的对手上半身踢出老远,另一半无声地滚入河道中,格兰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比之前有过之无不及的威胁感猛地出现在正上方。

弹跳的皮埃罗特满心愤怒地加入了战场,而斩去他两名亲卫的狼人回旋着离开了原地,同时撤去了再无作用的沉默能力。

白狼提着刀修长地立在桥上,脚下龟裂的皮埃罗特用猩红、怨恨的双眼看着他。

“你也是怀特……?”

“……”

格兰在这个姿态只能以狼爪持刀站立,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无心回答。狼毫向下滴着水,午夜的月辉围绕着它桥上的洁白影子游动。

“血斗?”

“这家伙棘手的是那个操纵两具傀儡的能力,还有他本身不俗的战斗机能。不过看他没跟艾尔塔慕丝死拼的样子,应该是稳重派。你只要展现出一些威胁,他没把握就会撤退吧。”

“我明白了。”

狼头上下轻微点了点,冷笑着的皮埃罗特那尖利的声音继续传来:

“不回答是吗……哼,不过看那个样子应该没错了。没想到怀特的余孽在这座城还有这么多。就这样上报联盟,让市民们再次对你们处刑吧!”

陌生的语言让格兰困惑,而恰到好处的,面具里的男人无聊地回击,

“他在干扰你的判断,不用听。怀特在耶兰是被默认的存在。他一个人做不了什么。”

“我该怎么做?”

“直接击溃他。”

似乎是没想到白狼会先于自己进攻,皮埃罗特在应对那具接近的长刀之时尤显狼狈,脸上的粉尘秫秫向下落去,尖叫着朝空中跳出一大格,但刚刚做出这个动作他就后悔了——正下方传来的危险感让他有了面对变为银发的菲洛时相近的心悸。

“糟了!……”

快要笼罩桥梁的雾气迅速向着空中的皮埃罗特集中,但格兰更快,他抬起利刃,做出弯刀进攻的架势,紧接着在皮埃罗特开始下降时恰到好处地一跃而起。

长刀并没有如皮埃罗特所预料的那样攻击他的脑袋、颈部或者心脏,而是斩向他滞空时几乎没有防备的双脚,在那里的弹簧和肌肉瞬间被刀刃斩开一半,失去了左半个小腿和下方的脚掌,那部分躯体散落到数十米之外,发出“嘭!”的落地声。

只剩一只脚的小丑忍受着剧痛,好不容易稳住身姿,格兰不依不饶地学着他最初的招式逼近,想从上空的正面斩过来。他只能在惊怒之中再单脚跳着后退,却被变招迷惑,腹部又受了一击。

“唔!可恶!————”

“不要追击,他已经发狂准备逃了,现在贸然冲上去很可能受伤。”

听到血斗这么说,格兰将刀轻轻放在侧面。

“去艾尔塔慕丝那里吧,你要救的那个女孩也还在那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