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要去哪?”

一席精致如黑玛瑙的衣裙和苍白得不像人类的脸,让女孩成为了摊主四处乱瞟等待客人的视线的中心。而对方那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嘈杂街道上,晃荡而无助的模样则成了他担忧的来源。

可能是周围声音太乱,女孩并没有因为这句话看过来,而是仍不断摆着头在街上寻找些什么。

“喂!那边的小姑娘,你爸爸妈妈呢?”

当这句话被问出后,出乎摊主意料的,那个女孩像是发现老鼠的猫一样瞪大眼睛看了过来。明明是被一个个子只到自己腰际附近的女孩看着而已,却让摊主感到失措。

不会……这个女孩也是那些人的一员?

吞了吞口水,预料到自己给自己招来了麻烦,但猜想还不确定的摊主仍然直着背脊坐在摊位上一动不动。而这段时间,那个女孩看着街道上来往的马车和人进行了躲避,然后以那可爱的小步调跑了过来。

黑色的衣裙在她脚边停下,一双宛如黑玉般的眼睛和她纯净的脸庞在发丝和缎带带来的朦胧感里愈发清晰,半掩在头顶的面具上还有字符——Mi,那个是她的名字吧?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女孩先是看了看摊位上卖的这些杂七杂八的货物,然后很快失去了兴趣,这一点让摊主莫名受挫,对不起呐小姑娘,说是纪念品,但其实大叔卖的就是这种一文不值的东西。

“你知道爸爸吗?”

“爸爸?”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也是自己意料之中的原因——这个女孩应该是跟同行的大人走散了,而这在耶兰其实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处理不好可能会带来麻烦。

节日的时候一些小孩子经常失踪,被戴着面具的奴贩以各种奇妙的方式诱惑到巷子里麻翻,然后就不知去向。这些本地人才知道的逸闻,让摊主对于肩膀上的责任又多了几分认识。

“小姑娘,你和爸爸妈妈走散了吗?”

“嗯。”

很用力地在点头,但这孩子好像完全看不出紧张的样子。

“你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吗?”

明明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却首先问爸爸在哪,看来那是个很给人安全感的爸爸。

摊主双手抱胸,认真回忆着今天过往客人里有没有那种丢了孩子着急的夫妇,要说每年似乎都有这种糊涂蛋出现,但现在狂欢节才刚开了个头,人也不是很多,节日第一天就逛落下这么漂亮女儿的父母……

他还没办法想象出来。

看起来像是夫妇的人很多,但到他店里来过的也屈指可数。因为他主要是宰旅客的钱,而现在节日前夕,旅客还没大规模入场。

这种时候去记每一个客人的特征,也和他的职业要求背道而驰。他必须用有限的脑容量尽可能计算成交价和盈亏……

“啊,啊……不行,小姑娘,你爸爸妈妈有什么特征吗?”

虽然这么问,但其实男人也明白没什么用,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人只要换个面具就几乎成了另外一个人,找人在这种时候难如登天。

仿佛没预想到要回答这个问题,女孩张着嘴巴就那么发起呆来。

“小姑娘?”

“爸爸他……很喜欢妈妈……”

“嗯嗯,然后呢?”

听完完全不像情报的情报,摊主也不恼火,这是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发言。

“爸爸他……唔,会一直和妈妈在一起。”

“嗯……”

预想之上的难题啊。

难得想要做一回好人的摊主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孩子送到行政馆去,让那些人代为处理。

“小姑娘,我带你去治安兵那边找他们帮忙好不好呀?”

“不要!”

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提议却引起了女孩的不满,摊主瞪大眼睛。

“银色的家伙,讨厌!”

“是……是吗?”

女孩身上某种气息笼罩了摊主,强迫他进行更深层的思考。

“我要见爸爸!”

“嗯嗯……你稍微等一下,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安抚住对方后,摊主的脑门开始冒汗,他拼命思考今天到底有哪些情侣那么好心路过他这个小摊,然后看起来可能丢了孩子……

“唔。”

不行,完全没有头绪。

“小姑娘,你的爸爸是不是银色头发?”

“不知道。”

“不知道?!——”

“嗯。”

“那……那,”摊主感觉自己要哭了,“那你的母亲呢?”

“妈妈她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哑巴吗?不对,按照小孩子的心性来看的话,这里应该理解成很少说话吧。

前思后想,左思右想,几乎将今天份的支出、收入全部从脑海里蒸发掉之后,留下的那些比较有印象的客户影子里,摊主仔细搜索着答案。

“……好像有那么两个人哦。”

“在哪里?!”

“啊啊不要动我的柜子那个很容易坏的!——”

“爸爸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如果是一对看起来很年轻的情侣的话,他们刚刚来过买了一个玩具就离开了。男的是红面具银头发,女的是银面具红头发,他们往新桥那边去了!呐,我说完了,小姑娘,我还是带你去找治安兵吧好不好?那样也能快些让你和爸爸妈妈见面……”

摊主有些语无伦次,本来以为是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女孩,没想到像个小恶魔一样逼着他到这种地步。

“银头发……银头发的爸爸。”

“对,对,就是银色头发的奈兰人,很少见,他们往那边去了……诶?”

当摊主抱着头看回摊子前方时,那里的女孩已经不见踪影。

周围的路人看着奇奇怪怪自言自语的他,让他羞愧不已。

——

节日第一天的中午,菲洛和格兰在一家不知名的餐厅里看着窗外的冬日,盆景扭成青色的团蒲簇拥在四面温暖的墙上。宽广的空间里飘荡着钢琴声,地板一尘不染。

本来这种地方应该让没见过世面的格兰望而生畏,但节日里附近小孩打闹的声音,还有店老板和钢琴手在店内对他们轻轻点头的样子,这些都给予了他平时不具备的勇气,带着身旁的她在这里稍作休息。

下午的时光里,少女一面感受着背后时不时传来的、貌似被某人跟踪的不适感,一面和兴致很高的格兰一起在装饰过的街道上游荡。风信子色和美人蕉色的画纸在街上飞舞,宛如微风携带着成群的蝴蝶从他们身边路过。

格兰运气很好地抓住一片飘到他头上的彩纸,发现上面有用幼稚的笔画写下的愿望:

“希望这个节日也能和弟弟快快乐乐地度过——玛丽安提雅。”

一直到接近晚饭的时间,北方的冬日再度展示了它吝啬于阳光的样子,太阳西斜得非常迅速,在游荡着舞蹈的街市间摇摆,民宅里沙沙作响的沙锤和小孩子的哭闹,连同某种低沉的乐器声和鼓励人们购买商品的吆喝声,这些围着两人打转。

菲洛本来已经看习惯、听惯了这些东西,但格兰没有,而那股新鲜感或许也就那么传递到了少女的身上,让她也没法感到无聊——即使是自己知道的旧事物,用它们来观察格兰的反应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这个不会危险吗?”

“没事的客人!只要你不把枪口对准人就可以了,来,用这边这个击锤,三,二,一!”

嘭!

咿呀!————咿呀!————咿呀!————

被彩带喷了一头的格兰愣愣地看着钻出来的那个黄色的小鸡玩偶,它瞪大眼睛对他叫唤,一直到里面机关的力量逐渐耗尽为止。

“怎么样?很有趣不是吗?您不多买几个吗?”

店主满怀期待,

“两位即使还没有孩子,送给邻居家的孩子也是很好的。”

“……不,不用了。”

店主话里的意思让格兰大惊失色,他悄悄回头看菲洛的反应,即使有面具的遮掩,少女也似难为情那般移开了视线。

离开的路上,格兰和菲洛互相帮对方将身上的沾着的彩带摘掉。

“已经快要天黑了呢。”

“嗯。菲洛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

听到这里的少女若有所思,看着桥下流淌的河水出神。

“菲洛?”

——

南城区的一座灰色的旧公寓下面,格兰看着这比会馆还要高一倍的楼层,没办法想象这也是北方城市民宅形式的一种。

“这里的右三楼BA就是我家,以前和父母他们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诶——菲洛的父母吗?”

在西区寻找雷和谭欣的时候,他还记得菲洛说过,她的双亲已经不在了。

“嗯,那之后被别人买去,现在再由我把这里租回来。”

大楼入口的上方挂着黄铜色的招牌,那上面的文字已经被风雨洗礼到锈渍斑斑,但依稀还能辨认出上面的字:

怀特公寓(White Apartment)。

菲洛将手放在大门门口的栏杆上,回头停了下来,有些犹豫,

“格兰你……要进来坐坐吗?”

“诶?不,不用了!——”

格兰正在看门口那个打瞌睡的婆婆和她的黑猫,这里的这些都给他寂寥的气息。结果少女一句问话让他差点咳嗽起来。

“是吗。”

是的,再怎么说到女性的房间去对他还是相当大的挑战,没办法一下接受。但即便如此他仍对这里,菲洛独居的地方感到好奇。

“菲洛你,是一个人住吗?”

“嗯。”

“……没问题吗?”

“嗯。”

不是一般的女性,“魔法使”这种存在即使一个人住也不可能有任何的风险,这种不属于常识的简单判断是这么告诉他的。

但,那样的话果然还是会很寂寞吧。

商人自己在南方也有过久居酒馆房间里的经历,尤其是因为生意而出差的时候。因此一个人长期独居,还没有邻居,日子会变的怎么样他几乎再清楚不过。而菲洛的这个样子,也很难想象她会有合得来的邻居……

“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

“诶?——啊,我也是!”

思考的中途,突然的话语让格兰仓促回应,但也激励他拿出了勇气,

“那,明天再到哪里去逛逛吧?节日才刚刚开始呢。”

“嗯。”

“那,那,晚安。”

——

将菲洛送回家之后,格兰重新戴好面具,一个人走在返回会馆的路上。

“很开心……是吗?”

奇妙的心情在胸口蔓延,让他魂不守舍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那里今天和菲洛的左手碰到一起过。

“很开心……我也是。”

自言自语的人,步子都轻快起来。

“BOSS,心情好像很好呢。”

某种强烈的跟踪者的视线依旧打在他的后背上,而他似乎浑然不觉,这样的他,在路过一个巷子时突然停步。

“你们几个,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诶?”“唔呀!”“痛!——”

准备就这么一路跟踪着格兰回到会馆的三个人,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银发会长,为首的大叔吓得当即往后仰起,脑袋正好锤到后面雷的脸上,而雷又拉着瑟利斯塔也向后倒去,回过神来三人已经人仰马翻。

“好痛!死大叔你快起来压到我了!”“你先别动,你脚从我脖子上挪开……”“唔,格兰先生抱歉!我是被强行拉出来的——”

“哈……”

看着这几个人的乱象,商人青年叹了口气,无奈取代欢快环绕了他,

“你们那样一直跟着,不累吗?”

“不累,完全不累!能看到BOSS你的情感生活就完全值得——死大叔是这么说的,他是主谋。”雷躲在后面转着眼睛编造谎言。

“你这家伙!”大叔一把将雷拎起来丢到旁边,又回头小心地看向格兰那边,“……你没生气吧?”

“没有。但你们跟踪人的技巧太差劲了,不说我,菲洛应该也发现了。”

“怎么这样,这不可能……”“所以BOSS你们那些事都是知道我们在旁边才做的么?”

“不。”

格兰摇了摇头,但是没有继续说明。

“回去吧。这次就算了,但是明天不要跟来了。”

“实在抱歉格兰先生。明天我会拉住这两个人来将功补过的!”

“你缺失勇气瑟利斯塔,你应该百折不挠。”大叔毫不留情地指责。

“那根本不是勇气!”金发青年非常认真地反驳大叔的歪理。

——

“喂!那边的小姑娘,你刚刚说你在找爸爸对吧?”

“你们知道爸爸的事情吗?”

小巷的巷口胡乱堆放着一些杂物箱子,那上面无所事事的几个闲汉正在为生活等待猎物,黑衣的女孩毫不犹豫地因为一句话而向几人奔去。

几个闲汉对视了一眼,他们各自有些吊儿郎当地挎着面具,一个脸上有油彩画的节日小丑一般的纹身,还有一个将面具上下抛掷。

面对如此步步紧逼,看起来可爱而无知的女孩,几个人像是走在大街上捡到宝一般,彼此为了确认这是不是现实而对视。随后就一同露出了友好而残酷的笑容。

“啊,没错,我刚刚看到一个男人好像在喊女儿呢,说不定是丢了女儿。”

“爸爸?是银头发?”

“……嗯啊,啊对,好像是银头发来着,结果是个奈兰人吗。切。”

“爸爸他去哪了?”

“小姑娘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你爸爸,他刚刚就往这边了,不快点就走远了。”

男人一手插在衣兜里从箱子上跳下,用大拇指向巷子里指了指。而对此毫无防备地明倪思科就那么焦急地向着巷子里跑去。

——

“喂喂,BOSS,你看那个女孩。”

“哪个?”“怎么了在哪里?春心萌动了?”

“那个女孩,被那几个人拐进巷子里了。”

视力最好的雷这么说后,几人自然没有怀疑。节日前期,即使是在夜晚降临后的街道上人也不少。

正准备前往餐厅吃饭的格兰一下子被雷拽得停了下来。他顺着雷的视线眯眼,终于看到一个衣裙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女孩,跟在貌似几个地痞流氓的人物后面,向着路边某个阴森的巷子里走去。

几乎是在意识到那个群体人员组成不正常的瞬间,商人就紧了紧腰间的短剑,向着那边迈开了大步,

“我们过去。”“诶?”“走吧。”“等等,格兰先生——?”

——

“爸爸不在这里?”

将不大的巷子内部细节都一一扫过,完全没有除此之外的人影,明倪思科困惑着回过头来。

“傻姑娘,你爸爸当然不在这里。”

几个男人彼此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同伴眼中的惊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姑娘你看上去很漂亮,接下来叔叔们要用你去换一些钱来补偿一下下个月的生活。这种小事你能帮忙吧?”

“爸爸呢?”

“怎么办?”“先绑起来。”“不要弄疼了,这种小孩嫩得很,也别伤到,我们没钱治她。”

“你们不是说爸爸在这里吗?爸爸呢?”

“爸爸爸爸的啰嗦死了!臭小鬼,就站在那里不要动啊!”

三个男人里面,其中两个心照不宣地隔开一定距离在巷口附近放风,留在原地的男人则从腰后拿出一根绳子来。

“好好站在那里……唔!”

“……你骗了我是吗?”

黑色的幻境突然笼罩住留下的男人,在他的眼里,这个巷子四面八方的阴影里莫名伸出一些影子一样的东西,这些诡异之物蛇形着来到他的脚边,随后攀上他的身体,让他牙齿打起冷战。

“噫!”“里面小声点!怎么了?”

“爸爸不在这里,你骗了我是吗?”

回过眸子来的女孩,脸庞在双月的照耀之下美丽到几近无瑕,但那冷漠得完全不像孩子的瞳孔映照着男人窒息的脸庞。

“救……”

“喂!怎么了?”“那种小鬼都搞不定?你该退休了老……唔,呜啊!——”

“……”

看着地上用手自己掐碎自己喉管的三个尸体,或跪或趴,他们手里的麻绳、锤子、短刀还有其他工具都散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发出声响,最后由肉体倒下的声音作为结尾,这首简单的小曲就结束了。

而处于三具尸体中间的女孩,完全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某种乐器发出的一个低音单音,让尸体自动从巷子中间被挪到两边,留出中间干净的道路,小女孩就那么从巷子里一无所获寂寥地走出。

“额……”

刚刚穿过人群走到雷所说的位置附近,准备突击救援的几人瞪大眼睛,看到那个黑衣服的小女孩像是没事人一样从巷子里探出头来,那毫无变化仍显得天真的表情,完全不像几人之前设想的,被拐进危险地带的女孩所能拥有的。因而他们齐齐在原地停住脚步。

女孩抬着头越过人群寻找着什么,但没有看向这边,然后就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那是……”

“雷,你刚刚不是说那个女孩有危险?”

“不,但刚刚BOSS你也看到了吧,确实有几个人……”

“也不排除有看错的可能。”

“总之那孩子不像有事呢,但人还这么多,她一个人不会迷路吗?”

“……”

格兰沉思着,向着那个巷子走去。

“BOSS?”“格兰?”“格兰先生?”

“你们在这里等着。”

……

不到一分钟,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变化的格兰松开了剑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回去吧。”

“诶?”“BOSS?”“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走吧。”

一股恶寒袭遍格兰的全身,让他在冬日的夜晚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几人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就这样返回了会馆。

——

“今晚看来是睡不着了啊……”

一天下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本来已经相当劳累,格兰躺在分会长卧室里,灯早早被熄灭,他却完全没有睡意。

先是昨晚就在考虑和菲洛约会的事情,然后今天一整天两个人都在街上,逛了很多店。约好了和菲洛明天再去看那个所谓的“游行”……

明明到这里为止都是累却令人温暖的事,但回来的路上,那个巷子里……

那个女孩。

“魔法使吗?”

雷应该没有看错,那几个应该就是人贩,北边这样的人很多,他的故乡也很多,麻绳对小孩,锤子对大人,刀吓唬女人,他只是没想到耶兰这种繁华的大城市也会有。

那个女孩应该的确是被拐进巷子里了,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三具尸体眼球都往外爆出,手仅仅地卡在自己脖子上,就好像是集体在那里用手掐死了自己似的。甚至他用手去试的时候脖子上还有脉搏,但喉咙一片深色,明显没救了。

那个女孩,进出巷子几乎不到一分钟,就在争执中杀了三个人。

回想起她从巷子里走出时那别着面具的半张脸,对于有人死在那里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动摇,这让他否定了在那时几人之外的某个人救下了那个女孩的可能性。

“……”

普通人面对魔法使,即使对方是那么一个小孩子,也是那么脆弱吗?

明天要不要和菲洛说这件事呢?

但是明明是难得的约会的机会,说完这些话题,她或许会返回去工作吧,那样就好吗?

那个女孩会不会是治安兵的一员,其实是在清理人贩?

混乱的思绪涌入脑海,明明这样,却一直让思维连续着,疲惫的身心躺在床上不断轻呼吸,没办法入睡。

就这样一直耗尽自己的脑力到深夜为止,应该都没办法睡着吧……像个新兵一样真可笑。

他闭上眼睛,感觉死去的那三个人仿佛还在自己面前躺着一般,他站在窄小的巷子前面,梦魇的实感让他陷入恍惚。

——

“醒醒……”

……

“喂,醒醒……”

“喂,醒醒,醒醒,奈兰小子。”

午夜时分,感觉到异常的呼唤,格兰睁开疲惫的眼睛,左胸口前,心脏的部位传来一片温暖。

“什么?”

“喂……啊,终于醒了吗?能让吾辈叫你这么长时间,你也真是懒散的家伙。”

“谁?”

感觉到不对劲的商人迅速恢复了活力,他猛地睁开眸子,却没在床前看到任何来者。

“我在这里。”

“你是谁?”

“我在这里,就在你胸口这。”

“什么?”

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和瑟利斯塔差不多的青年,但那语气让他非常陌生——既能从中想象出对方眯着眼高高在上的样子,也能听出对方那面对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余的狂妄自信。

“听好了,现在这个破房子外面楼下一共有三个人,你先这样躺着不要动弹,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

“……什么?”

“你现在还没有觉醒魔力体吧?一个普通人是没办法使用我的力量的,因此如果不按照我的指示做的话,你很可能死在这里。”

“你到底是谁,在说什么?”

而不给他继续和心里神秘的声音对话的时间,商人的耳朵的确捕捉到外面有一些兮兮索索的声音。

首先是一个金属的物体轻轻搭在了窗子的附近,清脆的响声让他屏住了呼吸。

这个房间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1,2,3。

外面一共三个人。

警觉被放到最大,作为佣兵,而不是商人,心脏几乎在那一瞬间开始为整个身体进行复苏,强有力的心跳让贴着床板的左半身几乎上下起伏。他闭上眼睛,右手慢慢地向着枕头下面摸去——那里有一把短剑。

“我不觉得你打得过三个人,而且那个人手里有火油,看起来是想把你在梦里烧死。”

面具里的人似乎对这个场面觉得有趣,他的语调开始上扬,

“即使打不过你,他们应该也会在这个房间放火吧,然后从正面冲进来,那时候你怎么做呢?”

这个说风凉话的声音到底从哪里来的,格兰还弄不清,但对方所说的危机他的的确确感觉到了,会馆被人袭击了。

“唔!……”“这是——!”“冷静点,别出声……唔!”

但就在他冷汗直流,身体因为备战而屈起等待时机时,窗户外面的人突然发出了潜入中不该发出的惊慌声音,紧接着重物落地的动静从楼下传来,那些本来兮兮索索的东西都不见了。

格兰再度抬起头,小心看向窗户的方向,发现刚刚勾在那里的勾爪已经不见了。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取代之前的动静,再度安静了的午夜里有什么物体在接近他的床铺,速度异常之快。他在那一刻从床上起身,拔出短剑放在了面前人的肩膀位置,但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额?”

而在剑尖靠下的位置,那里有一缕黑发飘进月光里,他向下看去,一个只到自己胸口那么高的小小身影,睁大了黑得发亮的眼睛看着他。

“……爸爸?”

格兰伸出剑的右手僵硬地停在空中。

——

“还睡不着吗,公主大人?”

“……”

躺在床上的红发少女没有回应,她对着没拉上帘子的窗户伸出手去,月光于她纤细的指尖绕过一个弧度,随后在房间里投下影子。

菲洛时而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视线挪到天花板,又朝向窗外,而后再挪回自己的手指。

“今天的你应该能做个美梦吧,毕竟和那个商人像是过家家一样逛了那么久。”

“我……不应该这么做吗?”

“这样做会让你和我的联系变弱,毕竟我的力量本质就是自我伤害,你如果想变成充满情感和爱的小糖人儿,那自然会越来越弱。而且不仅是你我,这个世上的人都是如此。”

艾尔塔慕丝无情的话语,从冬月下的梳妆台上一路流进她的心中,

“弱小是和平带来的权利,在混乱和命运中挣扎的人,是没有资格变弱的。”

“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不该和格兰待在一起?”

菲洛翻了个身,闭上眼喃喃地问。

“那要问你自己了,如果你的目的就是那个的话,其他的就无所谓。准备接受幸福,寻找新欢,忘记仇恨,这不是那些老套剧本最喜欢的大团圆结局吗。”

面对这个不算伙伴的伴侣那刻薄的言辞,疲惫的少女本来决定本能地反驳几句,但轻微的震动从房间某个角落里传来,打断两人的谈话,也让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

艾尔塔慕丝还没问完,菲洛已经将她从床头拿起戴好,然后甚至没有换掉居家的衣服,就那么套上了黑色的斗篷,匆忙穿好鞋向着窗外望去。

“格兰那边有危险……我设下的警报被触发了,会馆有人入侵。”

眯着眼睛从窗口跳下,睡意完全消弭无踪,而她的面具伙伴也终于理解了情况,但即使是这样的状况,午夜的风中,银面仍然毫不留情地开口嘲讽:

“我看你还不如和他住在一块,这样无论是约会还是救援,或者别的什么都比较方便。”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