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福利社医院三号楼,魔法伤害治疗部,格兰的病房。

吱呀声中,房间的门今天第三次被打开了。

格兰原以为是瑟利斯塔回来有什么事,看过去却发现是那位戴着口罩的孔赫医生回到了这里。

“抱歉。刚刚把那孩子送走,顺便去办了点事情。”

他和格兰打了声招呼,关上门径直走过来。

格兰想起来刚刚和医生一起来过的那个少女,他说的大概是去送那个女孩了。看起来他也没遇到瑟利斯塔,两个人刚好错过。

“那位女士,是那个魔法使吗?”

“嗯。”对于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忌讳的,孔赫点点头,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别看她那个样子,也算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之一,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更高级的治安人员,而且还是比较好说话的类型。你也是运气不好,才被波及到变成这样。”

“我来之前就听说耶兰很危险,可能是因为这样,心里有些准备。”格兰意识到由于某种原因,他和这位医生说话时可以感到很放开,语气放松。

对方的医术也很好,格兰知道一般人在骨折之后都会发高烧,那些经历在过去他也有过,但这次对方的处理让自己只是有些头晕,不愧是大城的医生,看他的样子还和那位魔法使小姐很熟。

他躺下看着天花板说话,胸口有点闷,这样对他来说更轻松一些。

“你不怪她吗?”孔赫看着这边突然发问。

“嗯?”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姑且你的手也是因为她而断的。像你这样在疏散区外面受到波及的人过去也有,一般这种人都会想着闹事,找她和她背后的人追责,要求更多赔偿。”

“我哪敢。”

格兰笑了笑,他看着自己还能活动的左手,尝试着握紧它又松开。

“我才刚来这里,还不清楚魔法使到底是怎样一些存在,随便惹对方不高兴的话就不好了。不过,她今天看起来和昨晚不太一样……好像也不像是不讲理的人。”

他像是想要说服自己那样,轻声自言自语道,

“如果真的每次都在和那种怪物战斗的话,也没办法了吧。”

“嗯?”

听到年轻人的话,孔赫本来垂下的眼睛眨了眨:

“这样吗……能像你这么看问题的人已经很少了啊。”

“是吗。”

病床上的年轻人有些意外。他还没意识到:对于这座诸多传闻堆积起来的耶兰城,他在来之前就做好了英勇就义的觉悟,这也是他和其他旅者不一样的地方。这种觉悟带来的对突发事件的接受能力在孔赫看来就成了沉稳和不惧世事的表现,让他眉头柔和了一点,对着年轻人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嗯,因为我也算治过很多和你情况差不多的外来人了。大多数人遇到这种情况只会大闹起来,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座城市生活的每个人都不容易。”

“我感觉到了。”

在之前听闻瑟利斯塔和其他人描述耶兰的特产——魔法使们的时候,格兰脑海里总是显现出一群掌握了神秘武装力量,飞扬跋扈,行事冲动的人。但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已经融入了这座城市的体系之中,有着自己的日常事务,并不是什么传说里恶名远扬的家伙?

魔法使们击退怪物,维护城市治安,同时也以“家族”的概念分出势力,操办走私敛财,彼此合作与对立。他们在这座城市的定位很明确,除了使用的力量不太常见之外,其实和中部王国的一些领主差不多,甚至更加务实一点。

当然,这也可能是自己经历的还比较少产生的错觉。昨晚那笼罩半个街道的黑暗又被想了起来,但今天来这里和自己说明情况的少女也让格兰觉得,这座城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虽然确实很危险就是了——他看了看自己仍然不敢乱动的右上半身。

“确实,大家都挺不容易的。”他想到昨天夜晚被波及的那些平民,那些人里不知道有没有受伤者出现。

“其实不仅是你,她那边也受了一些伤。而且还有些难治好。”

“?”

见到格兰不解的样子,孔赫继续努力为他解释着,他对这个莫名住院后仍能不哭不闹的早熟青年颇有好感:

“你不会以为那样的骚动里受伤的只有你吧?放心你还没幸运到那个程度。”

他指了指旁边的病床,

“昨晚除了你之外,你旁边躺着的这个人本身也是受害者之一。他也并不是因为想变成怪物而变的,算是被波及到的半个无辜者。除此之外,昨天那条街上还有七个人因为那个怪物的出现而被波及。他们没受什么外伤,但精神上受到了刺激,目前也都在医院里躺着。”

“……”格兰停在那里。

“而刚刚的那位叫菲洛的小姑娘则是在战斗中受了一些内伤。但现在医院这边正好缺药缺的厉害,甚至都没什么办法给她提供完整的药物治疗。”

“……”

“怎么了?吓到了吗?”医生话里带着古怪的笑,对他来说,传授给外来者这些颠覆常识的事情似乎是相当有趣的,“嘛,虽然有点麻烦,但这就是耶兰的现状。如果对于这个地方没有奇怪的偏好的话,老实说还是不要在这里晃荡太长时间比较好。”

见到格兰不说话,男人似乎以为他终于对来这座城市旅行感到后悔,开始善意的劝说对方:

“这座城市进来之后想出城意外的困难。银面和魔法使们都不会随便放和耶兰产生关系的人溜回外面的世界里。看情况应该会进行行李的搜查和经历的说明,这个过程的手续有时会需要近一旬的时间。甚至有的人只在这里呆了两天就想离开,然后卡在离城手续上四五天,在中途又遭到意外死掉的。”

他站起身来接着说,

“不过你想出去的话,等到能够出院的时候就可以跟我说,那个时候我应该可以帮忙安排一下,让你出城的手续少一些……”

“您刚刚说,这里的医院缺少药品是吗?”

出乎他的预料,格兰问起的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嗯?”孔赫带着困惑停了下来。

“具体缺少哪些药品能和我说说吗?”年轻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说的是让人意外的话题,左手比划着,“额,我是个商人,来自南方的一个商会。或许在这里没什么名气。但是关于货物方面,说不定能有些办法。”

“你要在这座城市经商?”医生露出的上半张脸满是不可思议,眼睛睁大。

“是的……您有什么建议吗?”

问一个城市的医生这种问题,格兰也是自觉病急乱投医。医生会知道经商的事情么?

但和他想象的不同,对方像是在很认真的帮他思考着这个问题一样,以至于沉默了一段时间。

“……你如果要正常的在这座城市经商,那基本是没可能的,本地的商人将所有的东西都包干了。”

不出格兰所料,对方首先否定了他心里最幼稚的那些想法,

“但是确实有一些东西是他们也搞不到的,你如果有手段,可以在这些东西上面做文章。”

“请您指教一下。”

——

“格兰先生?”

傍晚时分,瑟利斯塔回到病房时,发现并不如之前那般安静。

相反,在房间里侧宽大的窗户旁边,一个穿着工作大褂的医生正和床上右手打着石膏的年轻人一起,在黄昏的晚霞和房间里的豆大灯火下,就什么问题一脸认真的讨论着:

“旋纹树的种子之类的这些都是平原上能够种出来的,不过过去并没有多少人特意去收集这个东西……真的有需求的话,从农民或者南方林业公会应该能拿到。运货方面,只要联系上商会的中转站那边,然后雇佣好车队,这个秋天应该就能运过来不少。”

“真的是那样就太好了。”

似乎是在谈生意?

“不过关于具体的用量问题,需要孔赫医生你和能够主管库存的人商量一下,好好确定下来,毕竟一来这东西在南方不是当商品流通的,大家都不认为这东西有药物的价值,所以视我们的购买量而定会有很大的压价空间。二来现在快要入冬,车队有很多不习惯北方天气的都带着马南下了。老实说来现在能来耶兰的车队不会便宜,确定好量能够压低运输的成本。”

“我明白了。”

“另外还有就是之前说过的,是铜对吗?”

“不是一般的铜,是阿米留之铜,也叫铜中金,铜矿的伴生矿。一般是深山里产出,这附近尤其是京山那边的量比较多,不过最近本地的商人们都说那边出了一些事情,导致车队很难运过来,所以城里的存量比较紧张。医院这边治病需要的份额也被城里的工匠们抢走了,这样下去完全不行。”

“唔……虽然不清楚这个矿物的事情,不过京山那边的情况我知道一些,那边最近盗贼团比较活跃,所以商道基本被堵死了。”

“盗贼团,是吗?”

“是的。今年春天,北面的一些乌合之众被奈兰的自由军击败了,他们应该是变成乱军逃进了京山那边。我们商会夏季时就有人在南方收到过相应防务订单的消息,所以知道一些。”

“原来如此,那格兰先生有办法吗?”

“有船的话,或许可以从高培林地区运过来。”

“高培林?那是哪里?”

“是商标联盟在南方的铜的主要供应地。本来那里的铜矿主要是用来铸造辅币,也就是弗洛版式的铜板的。不过我们商会在那边也有一定的份额,这个季节也没有多少订单,应该可以挪一定量的过来,里面按照情况应该可能有您说的那种伴生矿物,更改一下订单或许能拿到手。”

“哦?是这样吗?那可真是可靠啊!”

“是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高培林和耶兰之间有水路,虽然需要溯流而上……”

……

两人的讨论似乎很认真,以至于瑟利斯塔开门进来很久之后,他们还沉浸在其中。

直到格兰向这边瞥过来的时候,他才看到门边这个戴着黑白面具,神情有些呆滞的同伴。

“哟,瑟利斯塔,回来了吗。”病床上的格兰笑了起来,他挥了挥左手打着招呼,“分会那边怎么样?”

“格兰先生,我回来了。”

瑟利斯塔将门带上,他看了看停在病床边的医生小心地点点头,“分会那边已经看完了,意外地并没有太多损害,只是二楼的窗户和墙壁被打破了一些,稍加修缮应该就没事了。”

“是吗,那真是万幸!”

难得的好消息让格兰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是他这两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虽然这个好消息不过是在可能的坏消息中幸存下来。

“啊,还没跟你介绍,这位是孔赫医生。”

带着面罩的孔赫对瑟利斯塔点了点头:

“我是孔赫,格兰的主治医师。你好,你就是瑟利斯塔先生吧?”

“是的,你好……你们刚刚在谈些什么?”

而另一边,瑟利斯塔似乎还对于现状摸不着头脑。如果他进门时没听错的话,两人好像在谈商务。但和医院里的医生谈这些有什么用?

“是关于医院药品的,姑且算是市场调查。”

“市场调查?”

经过交代,稍稍来迟的瑟利斯塔终于勉强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意思是您在调查城内的客户,然后找到了医院这边?”

“差不多,虽然昨晚发生了那种事情,但现在这个状况时间和资金都不充裕,想要寻求出路就得多做准备才行。”

“是这样吗……”

看到面前受伤的这位新会长完全没有把下午自己说的话当回事的样子,似乎是真的在准备在这座危险的城市常驻下去当这个商会分会长了,瑟利斯塔在面具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精彩。

“您……”

“另外,明天要麻烦你陪我去分会一趟,我得尽快去看看才行。”

这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瑟利斯塔本来准备劝阻的话,让他感到为难起来:

“去分会吗?可以是可以,但格兰先生你的伤怎么办?”

他犹豫地回应,还是没有接受格兰要留在这座城市的事实。

你会死在这座城市的,你还不知道吗?他笑脸面具后,带着挣扎的双眼仔细打量着这位刚来不到一天就躺在病床上的分会长,默默想到。

“医生说只是右手损伤比较严重,胸口目前只是有些闷,应该也没大碍。总之小心一点明天就可以下床。”

格兰看向孔赫那边征求着意见,对方也为他佐证地点点头:

“麻药完全退了就可以下床了,但你还有失血,要注意即使下床了也不要做太剧烈的活动。另外每天最好晚饭之前要回到医院这边来休息,饮食方面也要注意清淡。”

“那好吧,明天我会带您过去的。”

算了。

瑟利斯塔最终屈服了,他毕竟无法扭曲格兰的个人意志,对方那勇敢的样子让他感到自己的好意和愧疚都被白费的一般,为了掩饰内心的埋怨和羡慕,低下头行了个礼。

“不过真是令人吃惊,没想到您在受伤的时候居然还在寻找商机……耶兰的状况我记得还是昨晚和今天才和您介绍过一些吧。”

“嗯,正是因为你说的那些我才感到更加紧迫了。今天时间不早所以只能算了,但明天上午我一定要去分会一趟才行。”

在那之后,格兰又拜托瑟利斯塔准备了一些需要的东西,就送走了他,在孔赫的嘱咐下躺进病床休息了。

蓝色的夜晚,灯被熄灭后,感受着右半身的麻药逐渐散去,痛觉、肿胀和发痒的感觉都逐渐失去了抑制。

“……”

他在床上咬着牙齿,用左手摸了下右臂上的绷带,强迫着自己闭上眼睛。

——

翌日。

瑟利斯塔和格兰站在马福亚大街的北边,一座高大建筑的门前,格兰终于如愿所偿的来到了这座他即将开始工作的分会会馆。但是

“这与其说是分会,不如说是要塞吧?”

“您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分会长。”

瑟利斯塔回道,

“但就是要这样才有可能从敌方的袭击下幸存下来。天鹅商会的人经常雇佣一些小混混之类的人物,趁着没人防备的时候前来攻击商会,外面的窗户过去都没加铁窗花,结果都被打破了,这些铁栏杆都需要定期更换,连带着屋子里还有灭火准备的大水桶。”

……

“另外,我记得你昨天和我说我们分会没事,只是坏了一些窗户。”“是的,二楼的窗户被新打破一个,除那之外都是旧伤疤,您来之前分会就一直和这差不多。”

“……”“……”

两人停在外墙处,相顾无言的,只能瞪视着眼前的场景。

四层楼高的建筑黑漆漆的似乎被火烧过,外面圈了一层铁蒺藜,像是用来防御外人爬进去的防卫,不过也被烧得焦黑,院子里栅栏的碎片倒在地上,让连到建筑外面的水沟被堵住。最显眼的,本来白色的墙角和米黄色的墙身此刻被泼着彩色的涂料,红色黑色的,写着各种难听的脏话

【南方杂种滚出耶兰!】【这里不需要你们!】【骗子不得好死!】【垃圾商会】【垃圾人】【当心自己的屁眼,鬼佬!】【不敢出门的阉鸡】【贼!贼!】【垃圾收容所】【该死!】【人渣出门,人人喊打】【不要再出现在街上!】【女人卖完男人卖】【把垃圾丢在这里】【下流】【二流子集中营】【狗窝】【看到你们我就自觉子孙满堂是件坏事】【牛皮挫不烂你的贱骨头】【一群疯子】【穷鬼】【什么时候还钱】

……

除了脏话之外,更多的是一些意义不明、抽象却不怀好意的涂鸦,仔细看时,这些脏话和涂鸦有的甚至因为叠了太多层而看不清下面盖住的写和画了什么,而管理的人似乎也尝试过擦除他们,但是从左往右可怜只看见几条清水刷过的新鲜水痕,以及在那上面更多新鲜出炉的涂鸦,即使路人也能从其中看出清洁人员的绝望来。

瓜果皮和生活垃圾也都堆在墙角,野猫野狗三两只在这里就着垃圾讨生活,格兰和瑟利斯塔站定在门前时,这些小动物都紧张起来。秋季快结束了,仍生的苍蝇嗡嗡飞。

整座建筑和两边的店铺人家比起来就好像两个世界一般,商会两头隔着五六米的巷道没人建房子,估计是受不了那飘在空气中的臭味。行人的足迹在这里也画了个绕行的圆,他们大多装作没看见这里的垃圾,掩鼻而走。

大门后并不是商会在其他地方的那样温和的矮门与草坪,而是被铁栏杆锁死了的空荡荡的前院,即使这样也有不少垃圾像是被人隔着墙丢进了院子里去,在外面透过栏杆就能看得到。

城市的垃圾场也至少还分个类,这里的脏污却是五毒俱全,水乳交融,爬上爬下,虎踞龙盘。

“……这些都是本地的商会针对我们做的吗?”格兰看着这壮观的场面,久久难回过神来。

“是的,大概是从我接待的第二任分会长开始,就基本是这样了。那个时候还有一些商会的帮工和仓管会在这里住,马车也会拴在里面,但是后来越发糟糕,对方雇佣的流氓经常午夜分拨次来,扰的人没办法睡觉。从那以后就只有每次换新分会长的时候会打扫一下。”瑟利斯塔强装镇定,冷静地回道。

“我这次也是新来,看着也没怎么打扫嘛。”格兰上前用左手摸了摸墙上的油彩,不经意地说道。

“那是因为前天格兰先生您来的那时候情况特殊,商会里还剩的几个帮工都被疏散走了。而昨天只有一天时间,实在是清理不了多少。”

瑟利斯塔努力解释着。而格兰因为他的话想到那天晚上这边半条街都被疏散掉了,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商会现在还有几个人在这里?”

“有三个本地工人,本来还有一个可以帮忙记账的青年,再加上我就是全部了。南方派过来的人应该都走光了,除我之外都是本地人。熟练工是码头上招来的,因为他们和那里的商人起了冲突,只能找到我们这里来要工作,所以姑且签了长期合同可以撑一段时间。而那个记账的人已经很久没下落了。”瑟利斯塔答道

“那三个工人现在都在哪里?”

“都在分会里等着。”

“那我们先进去,你把门打开吧。”

——

等两人小心跨过前院的垃圾,进到商会第一层的大厅里时,这里也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靠近前院幸存的窗户都向里面打开,外面罩着一层黑色铁窗花,大厅里被打裂的茶几旁边放着没有靠背的软木椅子,椅子比桌面更高,和茶几显然是不配套的。而挂在墙上的蜡烛台也烧的只剩化掉的白蜡。地上的地毯被抽起堆放在旁边,格兰疑惑着去扒它时,只闻着酒气和隔夜饭的气息从上面的大窟窿里钻出来——那下面盖着的用于焚烧纸料的烧火盆,里面此刻堆着一些厨余垃圾。

“……很难想像这个地方经历了什么。”格兰咂了咂舌。

“总之一切都比您可以想象到的要更糟,格兰先生。”瑟利斯塔一本正经地回道,同时透过唯一完好的大窗看向后院,发现一些人影正在那边烤什么东西,一边聊着天。

“格兰先生,那几个工人现在在后院里。”他说。

“我想也是,他们也没有大厅的钥匙进不来。不过暂时不用管他们。”他摸了一把带灰的扶手又缩回手去,看向楼上,“二楼是什么地方?”

“二楼是办公的地方,和一楼会议大厅不一样,二楼一共有五个单间,说是单间但其实很大。不过那里现在家具都被拆了好多,都是过去被人们拿去打架或者救出去防火然后被偷没拿回来。”

“三楼呢?”格兰一边问着一边上楼。

“三楼本来是职员的卧室,您的卧室也在那里面。那里应该还可以用,但前几任会长都没住过,现在大概也积了不少灰。”

“四楼本来是阳台,”瑟利斯塔接着说道,“但因为流氓寻事太猛,所以那上面现在架着不少门板。以前还有人尝试过在那里用卸掉了箭头的弩箭还击那些人,但第二天就因为对方举报而被银面带走了。”

“让我想起南方一些敌占区公国的领事馆。”格兰开了个玩笑,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上到二楼。

“……”瑟利斯塔没有笑出来,只是扶了把脸上的面具跟着。

“好了,不说这些。前几任会长留下的那些账目和客户记录现在还在吗?”

“那些如今都在分会长的办公室里,我带您去吧。”

“嗯,等下我现在这里看看那些文件。你去前天晚上那个餐厅把上次我留在那的行李都拿过来,那里面有一些重要的东西。”格兰想到的是格姆菲斯留给自己的那两幅画。

“明白了。”瑟利斯塔应道。

——

二楼走廊尽头,分会长工作的房间。

格兰推门进来后,看到对面就是一张红色软底金边座位,嵌在一张黑色书桌后面,从那椅子背后一直卷至房间的两侧都是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堆着些卷宗和书籍。蜘蛛网接在了书架上,但书桌的灰却不似其他地方那么厚,看来前几任的会长虽然不关心其他地方,但和他一样使用过这个房间几次。

老旧到散发出恐怖气氛的房间。

他看见瑟利斯塔从兜里拿出张面罩来给格兰防尘用。

“你倒是准备周全。”“毕竟您昨天说要来,我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格兰戴上面罩,和眼罩帽子组合在一起看起来像一个蒙面的入室强盗。而瑟利斯塔戴着全脸的面具所以不用。

格兰走到帘子旁边,单手用力将它们猛地拉开,外界的阳光猛地冲进了这个散发灰尘味道的房间。

灰在光中飞舞着。

房间的阴郁气氛因为阳光的进入而一扫而空,只剩下常年没人打扫的荒凉。

瑟利斯塔看着格兰那边出神,光照进来的时候他微微眯起眼睛,尽量放轻动作地拿起放在墙角的掸子,清理着书桌和架子的灰尘。

红色的地毯因为积灰而变得斑驳,格兰则努力筛选着书架上看起来有用的书卷,从高处拿下物品时总是引得灰尘铺下,让他不得不转头闭眼,偶尔咳嗽两声。

待默契地整理了一番之后,瑟利斯塔将掸子放在桌脚处就告辞去取餐厅里格兰要的行李了。而格兰此刻一身斗篷却似打翻了豆腐一般,斑斑点点许多处白灰,但也不甚在意,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看起资料来。

物价资料和客户资料是他首先需要的,这些直接决定了前人们为他留下了多少‘遗产’和可能性。理论上来说,物价资料不会一直不变,就像一座城市的地图也需要经常翻新一样,但耶兰这种商业很可能已经处于高度垄断下的城市,旧日的物价也很有参考价值。

此外关于客户,如果商会的前任有联系过一些旧客户,那他也可以免去介绍和打通关节的许多麻烦,直接尝试找上门去和对方恢复贸易关系。

他将书架上和抽屉里的所获都堆积在了桌上,又皱着眉头从这小小的一摞书卷堆里调出三篇诗集和五篇歌剧绘本,一本前人自己撰写的个人情感回忆录,将这些感性之物丢在一边;而后又找出一本书的书页被掏空,里面藏着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的有想法的厚书,也放到一边;再拉扯时,又拽出一张前任的遗嘱来。

“……”

终于,一本黑金色封皮的账目管理手册被他用左手单手提出来,那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耶兰商务报告-Twi·7-皮斯特·洛里斯》。

他松了一口气。

“让我看看你的过去吧。”他自言自语的喃喃着,用左手翻开了书页。

……

瑟利斯塔看着格兰那沉静查看档案的样子,心里涌现出佩服。

这个人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改变这里,他心里突然有了这么一种预感。

“这是!……”

然而这种佩服在待格兰翻开第一页时就完全失去了,年轻的商人突然瞪大了眼睛喊了出来,原因无他:一些条条框框细小的账目汇在这本账目最显眼的地方,从上至下累加成一个数字,在最下方有红色墨水写道:

“综上,年初分会赤字: 20600 弗洛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