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米和马利老人于公墓谈话的时候,菲洛和格兰则在墓园的栅栏外面偷偷盯着他们看。年纪相差一代的老少就着莎德琳女士的回忆慢慢开始熟络的交谈,这本来是非常温暖人心的景象,至少格兰是那么认为的。

菲洛本来也带着感伤驻足,但是不出一会而却又皱起眉头,因为她在墓园的寂静中突然感觉到了魔力的波动。

魔力正从塞米的身上向外冒出,在菲洛的感知里,雨滴一样的透明魔力从塞米的身体里慢慢渗出,流入大地不见踪影。

“……那是?”

为什么会有魔力?

红发的少女突然想起来在医院养伤时,莉莉丝和自己提过的:

“你昏倒的那天晚上,城里下了一场魔力的雨。”

是那场雨的影响吗?魔力渗进了普通人的体内?但是即使那样……为什么会流出来?

菲洛的眼神动摇起来——在平民体内发现魔力,这几乎等同于发现不在籍的平民魔法使,对四大家族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件,但现在她却又亲眼看着那些魔力从塞米的身上逸散出去,对这一现象没有经验的她搞不清状况了。至少她还没听说过被魔力依附的人,身上的魔力会主动离开的。

格兰明显看不到那么稀薄的魔力,或者说,除了魔法使之外普通人根本“看”不到魔力,只能看到魔力引发的现象,就像人看不见水气,只能看见水气凝结的雾一样。

但那到底是什么?

——

行政馆二楼。

荨麻来到曼布培所在的房间里,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很罕见的没从房间里面听到女性说话或者音乐的声音。当他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发现他的好学生,大弟子曼布培正在对着一些纸类认真思考着。

“真是少见啊,你居然没有和女人混在一起。”荨麻带上门,踩着地毯在房间里张望,却只看到大片的卷宗和文书。

“啊,老师您来了,抱歉我还在工作。”曼布培像是太认真没有注意到门开了,等到荨麻发声他才站起来行了一礼。

“不用,你坐下吧,”荨麻让他不要起来,“我这次来只是来看看你的,那晚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但长笛还在工坊修复,能不能修好要看天命……老师你要茶吗?”

“你就坐着吧,我自己倒杯酒。”

“我明白了。”曼布培听话地坐在桌边继续工作。

荨麻自己走到房间靠窗的酒台旁边,选了一瓶苦艾酒咚咚咚地倒进杯子里。

“你在看报告?”荨麻问他。

“是的,大小姐给我们下达了清理市区魔力残留的任务,老实说……非常难。因为魔力渗透的很快,城区里散布着到处都是,即使表面的都清理过,也难保没有已经进入到平民的身体里去的。再这样下去城里很快就会出现新一批的平民魔法使,那些家伙一个都很难控制,更别说多起来会怎么样。”

“平民突然拥有了魔法的力量,会非常威胁城区的治安,你要想办法。”荨麻拿着酒杯坐在沙发上,提到这个话题他和曼布培一样伤脑筋。

“事实上,我或许已经想到了办法了,老师。”但曼布培却这么说,让他大感意外。

“哦?”

“您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家商会吗?就是叛逆天平。”曼布培突然提起不相干的话题来,这让荨麻困惑:

“你是说上次你在市民大会上说的那个吗,是不是也是来找家族借钱的那家?”

“是的,就是皮斯特先生的那家,那位新会长叫格兰,您还让我贷款给他三万弗洛。”

“是了,我还记得他,那个年轻人还挺有趣的……”荨麻摇着苦艾酒,像是喝一杯白水一样喝了下去,“但你为什么看好他们?在我看来他那个商会只是个珍宝屋,我是觉得有趣才让你借钱给他的。”

“其实,老师,我并不是看好他们的经营做法,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因为老师你知道,魔力这种东西,归根到底是依托于人的执念而存在的。生物都有存活下去的欲望,所以所有被魔力寄生的人,都至少有一种快速治愈伤势的能力,这也是魔法使和常人的第一个不同点。”

荨麻对此点点头,知道这些是魔法使的基本修养

“然后呢?”

“同时魔力会吸取,加强,在人的执念里繁殖,执念会哺育魔力,而魔力会反哺执念,进而形成魔法。”曼布培捏紧两个拳头来比划,“那么我在想,如果有一天,魔法使的愿望……实现了的话,他身上的魔力会如何呢?”

“……你这个问题很有趣。”

荨麻独自站在那里回味了半天,自己的好学生真的是给他带来一个惊喜,曼布培因为老师的样子受到了鼓励,他继续说道:“我觉得那些体内魔力还没有扎根下来的人,如果……自己的什么愿望实现了的话,那么他们成为魔法使的可能性就会小一点,虽然只是猜想。”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让那个格兰·斯佩去帮别人‘实现愿望’,那么就能预防那些平民因为愿望和魔力的结合而变成新的魔法使?”荨麻摸着下巴说道,他眼睛亮起来。

“是的,”曼布培点点头,“而且不仅如此,老师,一般的人不会拜托一个稀奇古怪的商会去解决他们的愿望的,但魔力会勾出人心底的愿望,也就是说,感染了魔力的人可能更容易去找那位格兰先生下订单。”

“盯紧那个商会,如果他们的做法行之有效的话,就告诉我,我会把这个想法告诉小姐的。”

“我明白了。”曼布培行了个师生礼。

“你还有别的发现吗?”

“暂时没有了。抱歉,那天晚上明明是我自荐去守护那位女士的居所,却还是让多根良钻了空子……杜瓦她们还好吗?”他有些小心地问。

“她们都很好,但她们的母亲受到了惊吓,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小姐对此也有些生气,但你也不必自责,那不是你的错。”

不,那就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更强一点,就不会让美丽的女士受到那个登徒子的任何伤害了。曼布培暗暗想到,他的老师看到他这幅样子,知道他在钻牛角尖,但也没说更多。

“你偶尔也回画廊看看吧,不要一直呆在行政馆和女人搞在一起,杜瓦她们太长时间没见到你,可能都已经忘记还有你这么个师兄了。”荨麻开了个玩笑。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去。”

“嗯。”

“要我陪您喝一杯吗?”“你事情不是还没做完吗?”“那些都是民众感到不安而递上来询问的卷宗,只有那位格兰先生的那部分重要一点,但我已经看完了。”“那就陪我喝一杯。”“好的。”

……

只要那个格兰能够帮人满足愿望,那他们委身于魔力的可能性就要小一些?

这种感觉天方夜谭的话题,被他的学生提出来之前,老实说,荨麻想都没想到过,但说出来后却意外发现了合理性。

如果那是真的,

那就真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他和学生碰杯,对着天花板咽下苦艾酒的酒液。

——

南城区,培德马克宅邸。

“抱歉,爵士大人,那个马利油盐不进,货物……货物没有拿到手!”

胖男人伏在地上,像是哭丧一样一下子悲号起来,而他面前穿着皮革大衣,发型讲究的爵士大人在修着自己的胡子。

“是吗?你下去吧。”

培德马克听说过奥茨莱斯家的大公子喜欢修自己的指甲,在这种地方觉得自己和对方非常像。

大家都是有讲究,体面而有追求的人。这很好,唔,真的很好。

“马利那老东西,他居然叫了治安兵去他的工坊拦住我们!本来我们可以……”

“下去。”

“是!”

胖子一下停住话头,他慌乱地站起身来,冷汗津津地面对这边退了出去。

“嗯……”

爵士对自己的胡子还是不太满意,他听到刚刚的消息之后,就感到事业上的焦躁在吞吃自己那难得的耐心,吞吃自己的优雅,他不高兴了。

“帮我联络天鹅商会的人,那个老东西不可能有去找治安兵的勇气的,他还没那个本事。让他们帮我查查是谁在作妖,给我抓住他。”他对着镜子的另一边说道。

“明白。”

镜子里传来空洞的声音回复他,水银的镜面猛地一震波动,而后又宁静下来。

男人继续对着镜子修剪着自己的胡子。

——

北区码头。

“那个新商会还是做大了啊。”

普列克眉头紧锁的看着桌上的文件,那里面写着格兰的分会最近在南城区活动的信息。

耶兰城对于外人而言暗流涌动的环境,对于完成了效忠和认可的本地商人而言却是鱼儿快乐的水池,偶尔有不长眼的新人出现,他们也只是笑着看戏,完全不会把其他商人放在眼里。

但普列克明白,这份安逸终究是与商人的嗅觉相抵触的,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就会缺乏和强力外商竞争市场的经验,从而一旦遭遇到像样的攻击时,就会像上了战场的新兵一样,被对方一个人追着四五个人打。

普列克是北方奴隶主转行商人,从人口贸易洗手到普通北方纺织品贸易,这是由于他过去在贩卖人口时结识的诸多地主,这些人脉对于他转型后的经商模式依旧是强大的优势。他是闻着血腥味长大的人,也是自认在舒适的花床里唯一保持清醒的人。

他清楚格兰这样的商人,本身的能力已经很可怕,在没有人脉的时候拓宽人脉才是商人本色,他能做到说明有着令人恐惧的天赋在里面。不仅如此,他明白比起格兰胜利更可怕的是他背后的商会知道了他胜利的消息,那些人会开始将目光真正的对准耶兰。以格兰的胜利为起点,他们会发现这个铁笼子里的大蛋糕是如此美味,而且铁笼子也不是没有打破的办法。他几乎不敢想象对面的商会之后会有多少商人从嘲笑到开始转而支持格兰,就像他们这个商会里的人对格兰的评价一样。

叛逆天平,那可天鹅商会这种保守在耶兰一城的小商会不同,那可是拥有近400名商人的中部王国商业巨头。之前等于是天鹅商会在依靠耶兰的混乱建立起城墙来抵挡对方的野心,而现在城墙被破开了一个口子,里面金币的光辉漏了出去。不久的将来,商队就会纷至沓来。当然,他们的竞争会让耶兰的物价更加正常,对于市民反而会是难得的好事,但那时候就没有他们这群人存活的空间了。

皮斯特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商会里一群目光短浅的家伙不知道积累起资源后对手的可怕,你管他做什么生意!只要他做的有声有色,不久就会在城内扎下根基,而明面上和他们说“我们只是做奇门货物,帮人实现愿望的神奇商会哦~是无害的哦~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嘛!”但谁能相信呢?

有了钱,有了人脉,扎下根基之后,那个叛逆天平转型成操控大宗商品的正常商会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们还有活路?

“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

“皮农殿下,在深水遗址又发现新的平民魔法使了,一共有三个人在一家公寓里组成了小团体,对方态度很顽固,现在已经被控制住了!”

士兵打扮的人全副武装,身上的锁甲一松一紧发出好听而缜密的细铁环碰撞声,他低下头和这位继承人打招呼。

“这已经是第几起了?”皮农仍在修着指甲,有些不满地问道。

“已经是第三起了殿下。”

“去上报给父亲大人,另外,去把埃斯托里齐叫过来。”

“明白。”

……